“此事......為真?”


    “李相公門下王拾遺才從周軍大營處過來,此事當真。”


    楊中廣鬆開幕僚,臉上閃過一絲落寞:“都是我的罪過。”


    “楊公!”見他這樣,幕僚趕忙勸道,“公對蜀國可謂忠矣,然此次乃是官家先降,實不是公之過!”


    聽他這麽說,楊中廣搖頭道:“現在已至亥時,自蜀都至此處,快馬隻需一個多時辰。想來是我在清白江畔一場敗仗,這才讓陛下連夜降周。”


    正說著,突然又有一人老遠喊道:“大將軍,石樞相門人也來通報說官家降了!”


    “兩名相公都派了使者,看來此事是做不得假了。”楊中廣喟然歎道,“伯昀,通知諸將到正廳議事。”


    “是。”


    幕僚剛剛應下準備離去,楊中廣突然擺手道:“罷了,也無事可議。你就說,願意降的就在城內等著,不願意降的放其領兵出城。”


    這是徹底放棄了。


    幕僚小聲應下,恭敬退去。


    過不多時,本來人心惶惶的雒城諸將得知要降周之後,一個個都鬆了口氣,卻無人帶兵出城。


    隻是未來該怎麽辦?


    降將可不是那麽好當的啊!


    串聯一番之後,這些人也不管現在已經是子時了,結伴前往州衙,想讓楊中廣拿個主意帶個頭。


    “韓書記,不是我們想打擾楊公,隻是蛇無頭不行,勞煩韓書記通報一聲。”【1】


    “是啊韓書記!”


    “有楊公領頭,咱們好歹不會被人欺辱啊!”


    剛準備睡下就被叫起來的幕僚韓向陽看著燭光下麵容恍惚的人群,情知是躲不過去了,隻好應道:“諸位將軍且在廳內坐下,某這就去向楊公通報!”


    得了這個迴答,諸將才安靜下來,各自尋了個位子坐下。


    此時州衙內仆役大多睡下了,茶點啥的自然無人準備,不過廳內這些人現在沒人還會在意這個,都焦急地等待楊中廣的到來。


    韓向陽提著燈籠來到楊中廣的臥房外,他走到窗前,輕聲喚道:“楊公?楊公?諸將聚集在正廳等待召見。”


    喊了一陣,房內沒有任何動靜。


    他不由皺起眉頭,提高聲音喊道:“楊公?”


    然而他喊了好幾聲後,不遠處的親衛都麵露疑惑地朝這邊看來,房內還是沒有動靜,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連忙轉身招唿不遠處的親衛:“過來撞門!”


    那親衛麵色凝重地走過來,他也感覺到不對勁了。


    兩人來到門前,親衛深吸一口氣,右肩一抬,猛然撞向木門。


    隻聽哢嚓一聲,兩扇門被撞破,啪嗒倒在地麵上。


    韓向陽提著燈籠走進房中,剛走兩步就愣在了原地。


    借著燭光,可以看到房中的桌子上伏著一個穿著睡衣的花白頭發之人。桌麵上文房四寶俱在,還有一盞燃盡的油燈,油燈旁倒著一個白瓷小瓶。


    反應過來之後,韓向陽將燈籠塞到麵露驚恐的親衛手中,走到桌前。


    頓了一下,屏息凝神,緩緩轉過那人的身體,正是楊中廣!


    猶難以置信地試了試鼻息,他這才轉頭看向麵色煞白的親衛,雙目圓瞪,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音:“楊公......薨了。”


    過不多時,州衙亮起一盞盞燈火,親衛仆役皆被叫醒。


    在正廳內等待的將領們自然也得知了楊中廣自殺的消息。


    這一晚上,先是憂心此城能否守住,之後又得知蜀國降了,現在更是聽聞他們視為頭領的楊中廣自殺殉國。


    便是神經粗大之人,此時也是心神激蕩,不知該如何自處。


    索性一個個都聚集到楊中廣臥房之外,旁觀收殮。


    此時楊中廣身邊無有親屬,一切事宜都要身為幕僚的韓向陽擔起來。


    他先是找來大夫,確認楊中廣服毒自盡,之後又叫來衙中女使替其擦拭身體換上公服。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醜時都快過去了。


    他來到屋外,看著那些個神色難明的將領,沉聲道:“楊公故去,諸位將軍還是歸去吧。”


    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會兒突然有一人開口問道:“請問韓書記,不知楊公可有囑托?”


    “無。”韓向陽搖頭道,“各位將軍迴營之後謹守本軍,明日打開城門便是。”


    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


    諸將這才告罪離開。


    這一夜,雒城中數不清的人失眠了。


    次日寅初,雒縣城門大開,李繼勳帶兵入城。


    得知楊中廣的死訊,他也隻是喟歎一聲,便派人送信給蜀都城下的趙元昌。


    在城內待了不到一個時辰,梳理各軍事務之後,便授權韓家俊處理城內事務。


    同時將各軍騎兵收攏起來,交給麾下馬軍營校尉劉守忠指揮,快馬加鞭趕往巴西縣。至於他自己,則帶領大軍行在後頭。


    自雒縣至巴西約一百五十裏,保持戰鬥力的情況下,騎兵大約在下午能抵達巴西城下,而李繼勳帶領的大軍,最早能在明晚之前抵達。


    六十裏外的蜀都城,受降儀式正要開始。


    早在卯初,蜀都城門便打開了,城外周軍漸次入城接管城防。


    卯正之時,趙普帶領都督府諸官吏入城,接管糧庫、武庫等,接收兵器,看管登記投降的蜀兵。


    而蜀國的那些個大臣們,則早早安排好衙役清道、鼓樂儀仗,他們自己則換上白色衣衫聚集到皇城之外等待孟昶。


    眼看快到辰正,孟昶終於出現了!


    隻見其端坐在兩馬拉著的車上,身著白衣,頭發簡單簪著,身旁放著一個白色綢布包。


    見自家大臣們看到自己之後皆是鬆了口氣,孟昶心中端的是苦澀無比。


    車停下之後,他頓了一會兒,輕聲道:“諸位隨我出城迎接秦王。”


    聽了這話,李昊、石頵帶領眾臣跪拜道:“臣等謹遵陛下詔命!”


    見此情景,孟昶眼皮一跳,知曉這一拜之後,君臣名分就沒了。


    再拜而起,諸人散到兩旁,宦官趕著馬車緩緩前行。


    孟昶乘車在前,諸臣步行在後,一行人自皇城沿著朱雀街往南門行去。


    路邊圍滿了庶民,天子腳下,自然是消息靈通,大部分民眾都知道孟昶今日降周。


    說起來孟昶即位這十多年來,對蜀國百姓,尤其是蜀都城內的這些民眾,著實不錯。其治理官吏,興辦教育等措施,讓蜀人很是感念。


    此時見孟昶即將出城,終於有一人忍不住出聲喊道:“官家!”


    此聲一出,周圍民眾再也忍不住,頓時哭喊出聲:“官家慢行!”


    受此感染,便是路兩旁攔著的衙役也都紅了眼眶,有些年輕的甚至低下頭偷偷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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