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費無極府上,披紅掛彩,寶燭煙光,瓊筵香氣,鼓樂響堂,各路賓客紛至遝來,熙熙攘攘,既有楚國朝中大臣,又有江湖上各路英豪,一時好不熱鬧。


    囊瓦奉楚平王之命送來一雙玉佩,皓白如脂,晶瑩溫潤,費無極謝過楚王。這時便聽:“吉時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鼓樂齊鳴,新娘孔婉兒穿著大紅色喜袍,頭戴紅色蓋頭,由一個侍女從內堂領了出來,將一條紅布交到費無極手上。司儀官又喊道:“一拜……”後麵‘天地’二字還沒說出口,突然就聽得大門外長嘯一聲:“你們不能成親!”眾賓客吃驚之餘都向大門處望去,大廳內一時鴉雀無聲。但聽腳步聲聲漸行漸近,一個黑衣人出現在眾人眼前,隻見那人身上衣服破舊,滿是汙垢;頭發蓬亂,許久沒有梳洗過;再看此人臉上麵目全非,都是燒傷的疤痕,已無人樣,甚是可怖,在場的達官貴婦隻看了一眼,第二眼就不敢再看。


    展無恤在蔡城見過此人,心道:“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為何會在郢都出現,又為何阻止這場婚禮?”費無極淡淡看了那個黑衣人一眼,便暗運真氣,以防不測。孔婉兒聽到聲音,知道事有不妙,自己揭開蓋頭,看到那個黑衣人,頓時玉貌微恨,心中氣憤,不知如何是好,心道:‘怎麽這個黑衣人處處為難於我。’不自然的抬頭看費無極,期望他能解決此事。


    隻聽那黑衣人用嘶啞的聲音道:“公子,你不能嫁給費無極。”眾人聽聞又一齊看向孔婉兒和費無極。孔婉兒一臉茫然,費無極則緊皺眉頭。


    那黑衣人又道:“公子,費無極可是你的殺父仇人。”此話一出,眾人皆為愕然,孔婉兒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孔玄死於非命,天下人都知道是公子罷敵和屍獸卒所為,現在那個黑衣人怎麽又說是費無極呢。


    黑衣人繼續道:“當著天下眾位英雄的麵,我把實情說出來,再不說恐怕就沒有機會了。我,便是衛衝。”眾人聽聞又是一陣驚詫,衛衝的名字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便是當年衛國孔家的第一護衛。


    衛衝繼續道:“三年前公子罷敵為了搶奪承影劍,一把火燒毀孔府,在萬分危急之刻,孔大人帶著承影劍躲進了孔家藏劍閣,那時費無極被公子罷敵打傷,也跟著孔大人躲進了進去。因為承影劍亦正亦邪,遇正則正,遇邪則邪。孔大人怕承影劍落入公子罷敵之手,之前說明要將承影劍送於能夠打敗公子罷敵的人,大家都知道,此人非展無恤展先生莫屬。”這件事在場眾人都知道,孔玄確實如此說過,當年也正是展無恤第一次出山就打敗了公子罷敵,後來承影劍卻落在了費無極手上,開始大家還有懷疑,後來看到孔玄之女孔婉兒與費無極關係親近,就都以為孔玄將承影劍作為嫁妝送於了費無極。這時眾人先看看展無恤又看看費無極。


    “此事費無極聽了,暗起歹心,他怕展先生打敗公子罷敵之後,孔大人將承影劍贈予展先生。所以在藏劍閣,費無極便趁孔大人不備,將孔大人殺死,奪得承影劍,並一把火燒掉藏劍閣,造成是公子罷敵所為的假象。那時我正在藏劍閣門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衛衝一口氣說完,看著在場的眾人,希望他們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的。


    “按你這麽說,當時為什麽不揭發費無極呢?”嚢瓦不懷好意的問道


    “是因為,我知道我不是費無極的對手。當時,如果我逃走必會被費無極發現;如果去跟他拚命,也必會被他所殺,那麽孔大人的仇將永遠冤沉大海,永不得報,天下人也將不知道費無極是一個忘恩負義,臨難苟免的偽君子。費無極殺死孔大人,奪得承影劍燒毀藏劍閣,正好一根檁子燒著落下,我怕被費無極發現殺人滅口,便趴在燒著的檁子下麵加裝是被砸死,以致大火燒遍我全身也不敢動一下。”衛衝指著費無極道:“費無極,你出藏劍閣時是否發現一具燒著的屍體,那便是我衛衝。”衛衝說完,眾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說衛衝可憐的,有說費無極殘忍的,又有說孔玄死的可惜的。


    費無極聽完,並不激動,也沒理會他人的議論,隻是淡淡地說道:“一派胡言,你說我殺死了孔大人,你有何證據?天下英雄都知道,孔大人已將他的女兒孔婉兒許配給我,承影劍就是嫁妝。難道我會為了到手的承影劍殺死我未來的嶽父嗎?”眾人聽了費無極的話,又都紛紛點頭,認為費無極說的有道理,那個衛衝是來搗亂的。


    費無極又道:“你說你是衛衝,你又怎麽能證明你是衛衝?”


    “哈哈……”衛衝猛地拔出長劍,道:“這柄劍就能證明我是衛衝。”他又向孔婉兒問道:“公子,這柄劍你認識吧?”


    孔婉兒看到那柄劍,頭腦眩暈,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好莫無鋣在她不遠處,急忙過去,扶住孔婉兒。那柄劍正是衛衝的劍,那個人是衛衝也就無疑了。


    費無極看向孔婉兒,淡淡的問道:“婉兒,你相信這個人說的話嗎?”


    此時孔婉兒大腦一片空白,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是那麽模糊,耳中除了嗡嗡聲響,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她下意識的搖著頭,不知是不相信這一切,還是不相信這個人。但是人們都聽到了費無極問的話,也看到了孔婉兒搖著頭。


    對於這一切,衛衝並不感到奇怪,他反而笑了,說道:“費無極,我就知道你不會承認的,所以我毀容吞碳,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幾次刺殺你不成。今日在眾英雄麵前,我隻有以死證明我說的是真的。”話音剛落,就見衛衝拔出長劍自刎而死。


    由於事出突然,在場眾人還在思索到底誰說的是真的,是誰殺死了孔玄,就見衛衝倒在血泊當中。而這時,孔婉兒已經哭成了淚人,看到衛衝自刎,她呆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孔婉兒就覺眼前人影晃動,一陣白,一陣黑,一陣紅。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人影消失了,周圍安靜了,就剩下她自己一個人了。


    孔婉兒慢慢走過去,一把抱住滿身是血的衛衝,哭喊道:“衛衝,衛衝……”她不敢問是誰殺了她父親,她怕自己不能接受事情的真相,她寧願相信是公子罷敵殺了他的父親。


    “妹妹,起來吧。”是莫無鋣的聲音。


    孔婉兒站起身,看到隻有展無恤和莫無琊。孔婉兒道:“展大哥,莫姐姐,請你們幫我把衛衝的屍體……”再下邊孔婉兒說不出來了。


    莫無鋣道:“妹妹放心,我們會把衛衝的屍體帶走,你要去哪裏?我跟無恤送你。”


    “不知道。”孔婉兒說道,眼神有些呆滯:“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孔婉兒獨自走在郢都的大街上,踽踽涼涼,空空蕩蕩,她不知道要去哪裏,漫無目的幾乎走遍了郢都的每一條街道,最後停留在了費無極府邸的門前,這裏是多麽的熟悉,而現在又是多麽的陌生。


    孔婉兒在猶豫是否應該推開那扇門。一天前她還住在這裏,幾乎要與費無極拜堂成親,一天後這裏是如此的冷清,沒有一個人。門前的紅燈籠黯淡無光,搖搖欲墜。昨天還是鮮豔的紅色,而今天卻幾乎變成了灰色,昨天的熙熙攘攘戛然而止,是那麽突然,那麽毫無征兆。孔婉兒不想接受,但是她又不得不接受。


    “衛衝死了,而他卻說父親是費無極所殺,這是真的嗎?不,這不是真的,費大哥是喜歡我的,他怎麽會殺我的父親呢?那是他未來的嶽父。可是衛衝為什麽要誣陷費大哥呢?他們並沒有任何的仇怨,難道衛衝說的是實情?不,不......想當時費大哥受傷住在我家,我對她悉心照顧,他對我百般嗬護,講故事給我聽,還在屍獸卒的魔爪下救了我的性命,費大哥怎麽可能會殺我父親呢?難道是為了承影劍?不會,費大哥說過,父親會用承影劍作為嫁妝送給他,費大哥不會為了承影劍而去殺父親的。可是,可是如果是他怎麽辦,我該如何麵對他,難道我要親手殺了他......?不,不,如果真的是費大哥那他為什麽還要娶我。”孔婉兒思慮萬千,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寧願相信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孔婉兒此時孤獨無助,她望著門口多麽希望對麵那扇門有人打開,她期望的那個人出現,朝她伸手,讓她進去,結束這“不真實”的一切。


    不知什麽時候,孔婉兒身上濕透了,陰沉的天空下起了急雨,雨點像一支支利箭似的刺痛著她的心。雨水和淚水交織在一起,孔婉兒沒有等到費無極來開門。她失去了家,流落到西部秦國莽荒之地,機緣巧合,又迴到中原,迴到她思念的費大哥身邊,滿以為會過上幸福的生活,可現在又有人告訴她,費無極是她的殺父仇人,瞬間毀滅了她的一切。“不,那扇門還在,我的幸福還在。”


    孔婉兒在雨中走向了那扇門。


    七天後,在郢都東北方的一座荒山上,孔婉兒埋葬了衛衝,沒有墓碑,沒有名字,一座不大的墳前隻堆了幾塊石頭。在這七日中,孔婉兒一直在這荒山中守著衛衝的屍體,隻是每天費無極府中的的婆子前來送一頓飯。下葬之日,隻有展無恤、莫無琊和伍子胥前來。其他人,不管是不管是生前與衛衝相熟的江湖人士,還是與孔玄相熟的官宦仕人都是避而遠之。現在,費無極是楚平王跟前的紅人,而且武功術法又非常了得,沒有人敢於得罪他。


    山風凜冽,暮靄蒼茫,殘陽漸隱西山。孔婉兒眼睛紅腫,淚水盈眶,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展無恤、莫無琊說:“我不相信費大哥殺了我父親,我不相信,你們信嗎?”展無恤和莫無琊相視一眼,不知該說什麽,他們也不希望衛衝說的是真的。


    過了片刻,莫無琊道:“嫂嫂,今後有何打算?”其實他想說要迴去找費無極嗎,隻是發生了那樣的事,莫無鋣沒有說出口。


    孔婉兒道:“姐姐不必這樣叫我,我與費大哥還沒拜天地,不算成親。”她頓了頓又說:“我已無家可歸,我能去哪裏?我又去得了哪裏?”言下之意,她隻有迴去找費無極。


    奮楊聽孔婉兒言語淒涼,頓時惻然生憫,說道:“公子想開些,如若公子不棄,可到我家暫住。”


    孔婉兒道:“多謝公子,我自有去處。”說完站起身朝郢都走去。


    在郢都城門外,奮楊見到展無恤:“大王命我等候展先生,讓我帶先生去雲夢澤,並且幹將、莫邪兩位大師已在雲夢澤等候先生,我們何時動身請先生定奪。”因為衛衝大鬧費無極的婚禮,展無恤已不想再在郢都待下去,他本想去找費無極告別,但又不知道見了麵後說什麽,兩個人感情的事外人怎麽能說得清,還是不去為好。於是展無恤道:“我迴去收拾一下應用之物,咱們即刻出發。”


    在迴伍府的路上,展無恤問奮楊:“這幾天可曾見到過費師兄?”奮楊答道:“前日大王召見費少傅進宮,說太子已到成年,特派費少傅去秦國迎親,昨日已啟程去了秦國。”


    莫無琊道:“我看孔婉兒向郢都而去,一定是去找費無極了,那麽她豈不是要撲空?”展無恤歎了一口氣,隻說了一聲:“我們先迴去吧。”


    展無恤等人迴到伍府,收拾應用之物,便隨奮楊向雲夢澤進發。臨行前,伍子胥準備了一車吃穿之物和一箱錢幣送與展無恤。展無恤看看,道:“我在深山之中煉劍,用不著錢財,這些吃穿之物我就收下,錢幣兄弟收迴去吧。”伍子胥想想也是此道理,便叫人拿迴錢幣並同奮楊送展無恤夫妻前往雲夢澤。


    來到雲夢澤行轅外不遠處,奮楊駐足道:“大王有令,叫小人送先生道行轅即可,其他人不得進入行轅。”“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別過。”展無恤道:“我有一事請二位幫忙,衛衝之死孔婉兒公子深受打擊,現在不知去向何處,我恐她恚恨交迸,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麽不測之事。這段時間我師兄又要前往秦國辦差,我想請二位迴到郢都,找到孔婉兒公子,多加照看於她。無恤在此先行謝過二位了。”


    “我一定會的。”奮楊拱手道,即使展無恤不說他也會的。伍子胥卻沒有說話,他心中暗暗感覺到,最好不要與費無極這個人有過多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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