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仲再次看到海瑞的時候,海瑞正在田裏丈量地畝,青色的官服皺巴巴的裹在身上,上麵沾滿了點點的泥汙。官靴整整齊齊的放在田壟上,因為怕弄髒了,沒處換洗,海瑞便赤著腳跑來跑去,大大的腳掌滿是胼胝。


    跟在海瑞身邊的差役不見了,隻剩下一個老書吏和本地的裏正。


    “老劉呀,你把手裏的筆放一放,幫我拉一下繩子。”海瑞本來是用一跟棍子紮在土中固定繩索的。但是因為此處土地太過鬆軟,雖然插得很深,但是稍一拉動,繩索便脫了,根本無法丈量。因此海瑞便請書吏老劉暫停記錄,幫自己拉一下繩索。


    老劉原本是伺候海瑞父親的,已經年近古稀了,身子弱,連耳朵都有些背,如果不是實在沒人,海瑞也不會再勞動他。


    以往讓老劉幫忙做什麽事情,老劉總是慢吞吞的,有時候叫上幾遍才能聽到。但是這一迴“老劉”很快便把拉住了繩頭。海瑞拉著繩子的另外一端往後退,但是慢慢的,他發覺了不對勁,抬起頭才發現,老劉還好端端的站在那裏,拉繩子的竟是自己的學生程仲!


    “你怎麽來了?”海瑞隨意的在田壟上坐下來,拍了拍兩手的泥巴,很隨意的問道。


    看著麵前頗有些狼狽的海瑞,程仲的心中發酸。堂堂的華亭知縣,竟然落到要自己動手丈量地畝的程度,縣衙的三班衙役幹什麽去了?


    “恩師,這到底是怎麽迴事?”程仲問道:“聖人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恩師又怎麽可以將學生置於事外,讓學生擔負不孝的罵名?”


    海瑞擺了擺手,笑著說道:“為師從小就種地,也想看看這些侍弄莊家的把式還有沒有落下。倒是你,幾乎沒有下過田吧?別看你年輕,真要做起莊家活來,恐怕還不如為師這個幹癟老頭子呢。”


    海瑞故作輕鬆的笑著說道。


    但是程仲卻並沒有搭腔,更沒有被他糊弄過去,而是雙目炯炯的看向海瑞,很明顯,如果海瑞今天不把一切和盤托出,程仲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海瑞也了解自己的這個學生,恐怕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好吧,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為師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海瑞攤了攤手,站起身來說道:“程仲呀,你知道我大明朝一年的稅收是多少嗎?”


    程仲搖了搖頭,心說:我哪知道呀。這時候可沒有什麽財政收入公開透明的製度,除了少部分人,尋常的百姓根本就無從知曉政府的收入和支出信息。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我大明朝自太祖爺便定下製度,農稅四十取一,商稅三十取一,因此我大明朝近六千萬的人口,但是一年的稅賦竟然僅僅隻有四百萬兩。如果風調雨順,天下太平,倒也還好。但是如果趕上天災,或者燃起戰火,這些銀兩根本就支撐不了多少時間。”海瑞說道。


    這小消息,程仲是第一次聽到,不由頗為驚訝。大明政府一年的稅收竟然隻有四百萬兩白銀,這也太少了點吧?程仲不知道的是,大明朝應該算是曆史上稅收最輕的朝代了。


    自朱元璋訂立稅收比例以來,除了在朱棣時期有過短暫的增長之外,其後的曆任皇帝隻會下調,很少會提升稅務征收的比例。


    “堂堂的大明朝,一年的稅務收入。竟然僅僅隻有四百萬輛。簡直是駭人聽聞呀,”海瑞的聲音陡然提升了說道:“太祖爺這麽做,無非是想還富於民,讓人民能夠過上好日子。”


    為了減少財政開支,明朝政府精簡裁撤辦公機構,甚至到了崇禎年間抗擊李闖和清兵的時候,軍餉缺乏,堂堂的皇帝竟然要像乞丐那樣四處化緣,湊集軍餉。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國家省下來的這些錢卻根本就沒有到百姓的手中,而是被中央和地方的官員層層盤剝貪墨掉了。這樣層層的加碼攤派下去,一兩銀子的稅收到了老百姓的頭上就變成了九兩,甚至是十兩,百姓苦不堪言。這就造成了國家沒錢,而老百姓也沒有錢的尷尬而怪異的局麵。”海瑞憤懣的說道。


    海瑞說的這些內容,程仲在後世的影視節目中倒也見過,什麽火耗,糧耗呀,名目繁多,隻是沒有想到如此厲害,一兩銀子攤派到老百姓那裏竟然變成了九、十兩,這確實太駭人聽聞了。


    但是程仲馬上又疑惑了,海瑞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這些?按理說,這種事本來應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眾位內閣的臣工們操心的,海瑞隻是華亭縣小小的七品知縣,這些關他什麽事?


    仿佛是看出了程仲的疑惑,海瑞說道:“仲兒呀,你知道為師這個知縣是怎麽來的嗎?”


    “怎麽來的?”程仲疑惑,海瑞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海瑞自嘲的一笑說道:“為師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舉人,原本忝居瓊山的教諭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但是由教諭而一步成為一個富庶縣城的父母官,這對於很多進士及第的都是求之不得的。為師卻能夠輕易得之,這不是未免顯得太不合理了嗎?”


    “不不。”程仲連忙說道:“朝廷用人本就該用其所長,聖賢書讀的好,聖賢道理懂的多,卻未見得治理地方也就能行。再說了恩師沒有中進士,也隻不過是不想考罷了。”程仲這麽說很顯然是想安慰安慰海瑞。


    海瑞在小小的瓊山算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但是放在全國中就不咋地了,能夠中個舉人已經是很不錯了。


    海瑞哈哈一笑說道:“程仲呀,你也不用給為師的臉上貼金,我是個什麽程度,自己的心裏清楚。但是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聖賢道理懂得多,卻未見得能夠治理地方,而我海瑞之所以被放到華亭,就是要在這東南半壁推行一條鞭法!”


    一條鞭法?程仲驚詫,這是什麽法?名字也顯得太奇怪了吧?


    經過海瑞的解釋,程仲明白了,這所謂的一條鞭法用海瑞的話簡而言之就是“總括一縣之賦役,量地計丁,一概征銀,官為分解,雇役應付。”,


    程仲是從後世穿越而來的,當然很清楚這麽做的好處。把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並征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這將大大簡化征收手續,同時使地方官員難於作弊。實行這種辦法,使沒有土地的農民可以解除勞役負擔,有田的農民能夠用較多的時間耕種土地,對於發展農業生產起了一定作用。同時,把徭役改為征收銀兩,農民獲得了較大的人身自由,比較容易離開土地,這就給城市手工業提供了更多的勞動力來源。沒有土地的工商業者可以不納丁銀,這對工商業的發展也有積極作用。


    一條鞭法在張居正出任內閣首輔後被大力推廣,至萬曆九年才推廣到全國,因此後世便將一條鞭法和張居正的改革捆綁到了一起,卻不知道的是早在宣德年間,類似的征一法就已經在江南出現了,其後英宗正統年間江西出現的鼠尾冊,英宗天順以後東南出現的十段錦法,成化年間浙江、廣東出現的均平銀,弘治年間福建出現的綱銀法,都有一些方麵的嚐試,但是因為各種原因,隻是局限於一些地方,並沒有推廣到全國而已。


    海瑞目前所做的就是對一條鞭法的試水,以程仲的理解,應該是後世的經濟特區的概念。可是這麽做的危險也是顯而易見的,海瑞其實是在走一條危途。


    今天第一章送到!程仲的命運也將融入曆史的洪流,嗬嗬,波瀾壯闊的人生即將展開。紅綠燈拜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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