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程仲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程仲說道。


    當日在鄉賢祠中,王文昌對著一個沒有雕完的石像麵露憤色,而且聽他話裏的意思,如果不是海瑞阻止,王文昌早就讓人將石像抬出毀去了。這讓程仲非常好奇。


    這個石像原本雕刻的是誰?


    既然位列鄉賢祠中,必然是華亭縣的名人,可是王文昌為什麽又要將之去除呢?而海瑞又因為什麽理由要阻止王文昌呢?以程仲對海瑞的理解,他是一個不徇私情的人,為什麽對這個人頗多照應呢?連區區一個雕像都要特意交代。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的。”海瑞笑道:“恐怕這個問題已經埋在你的心裏有一段日子了吧?”程仲觀察細致入微,對於縣學中這個細節當然不會發現不了。


    “他是為師的一位前輩,目前更是高居廟堂之上,說起來為師的這個知縣還是得他舉薦呢。”海瑞說道。


    “哦?”程仲驚訝的問道:“這樣一個人為什麽不能入鄉賢祠呢?”


    他本來以為這是一個曆史上臭名昭著的人,比如秦檜、和珅之流,卻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到現在都做著高官,程仲就更奇怪了。


    海瑞苦笑著說道:“世人皆醉,誰人能知獨醒者的一片苦衷?”


    程仲沒有想到海瑞對這個人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用了一個獨醒者!那是和屈原相提並論了。程仲也清楚,海瑞不會因為舉薦之恩而如此褒譽此人,必定是他的品德,或者所作所為讓海瑞欽佩。


    不過說來說去,到現在海瑞都沒有說這個人是誰,程仲的心中暗暗著急,卻也不好催促。


    “此人姓徐,名階,字子升。嘉靖二年探花及第,現在更是高居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位列閣臣次輔。”海瑞說道。


    徐階?程仲對這個名字倒是也有幾分印象,不過所知不多。


    沒有想到他也是華亭人,隻是這樣一個高官,而且在曆史上還頗有好評,為什麽會遭到王文昌如此對待呢?


    “當年徐閣老入縣學時,王大人已經是訓導了。他們也算是有師徒之情。但是當然的小生員青雲直上,一躍成為了徐閣老;而當年的訓導,累年也不過是成為教諭。這就是人生的際遇呀。”海瑞感慨的說道。


    “徐閣老入先賢祠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海瑞有些為難的說道:“他卻公開宣稱自己的家鄉是分宜。”


    內閣首輔嚴嵩權勢很大,為了套近乎,徐階說自己是分宜縣人,目的就是為了和嚴嵩成為同鄉!


    堂堂的內閣次輔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丟身份,也真虧他能做的出來。消息傳出,輿論嘩然,華亭縣的表現則更加的激烈,弄得徐家人都不敢公開說自己姓徐!


    而當時華亭的縣學正在建造之中,教諭王文昌便要將徐階的雕像遷出。


    誰又知道徐階在圖謀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為了達到目的,他連自己的清譽都不要了。這樣的人如果任其雕像被遷出鄉賢祠,海瑞於心不忍,若幹年後,此事功成,恐怕華亭縣也會為當初的作為蒙羞。


    因此海瑞阻止了王文昌,而王文昌還以為海瑞是懼怕徐階的權勢,趨炎附勢,對此頗為不屑。


    海瑞不方便說明原因,隻能安慰自己清者自清,相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如果徐階功敗了,那麽這也許就成了一樁將永遠埋藏的冤案,其中的內情也許永遠不能為人所知了,但那又如何?


    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自己已經以鮮血洗清了冤屈。


    “恩師?”程仲見海瑞似乎陷入了沉思,便叫了一聲。


    “啊!”海瑞迴過神來,說道:“好了,知道的太多對你不利,早些迴去讀書,要心無旁騖知道嗎?”


    辭別了海瑞,程仲滿腹心事的往迴走。


    真沒有想到小小的華亭縣竟然有一位內閣次輔,那可是中央的大幹部!自己竟然毫無所知,甚至王文昌還羞於提到他的名字,這個世界真是太瘋狂了。


    程仲馬上想到那天晚上和謝江波在靜心齋遇到的年輕人,似乎就是姓徐的。對!海瑞對他的稱唿就是徐二公子,難道說這個徐二公子和徐階有什麽關係不成?


    如果是真的話,那自己可就慘了,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一個官二代!


    算了,先不想這些無用的了,華亭縣雖然不大,但也不小,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


    “程兄,程兄!”程仲的思緒被謝江波破鑼一般的嗓音打斷了。


    “哎呀,你可讓我好找。”謝江波說道。縣試散場時,人多聲亂,謝江波並沒有見到程仲跟隨海瑞離開,還在那沒有蒼蠅一般找了幾圈。


    “謝兄恕罪!剛剛送恩師去了。”程仲說道。


    “這有什麽可恕罪的?”謝江波哈哈一笑說道:“今天真是太暢快了,你是沒有仔細看盧多勳那張臉,都快黑成碳了。讓曾經的華亭第一才子吃癟,而且主動認輸,我的程兄呀,你這一迴算是替兄弟我出了一口窩囊氣呀。”


    “第一才子?”程仲笑了笑,就憑盧多勳也敢擔第一才子的聲名?從海瑞那裏程仲了解到,徐階徐閣老十九歲的時候都是探花了,而盧多勳呢?還僅僅是一個秀才,比之徐階那是差的太遠了。


    “他當然算不了第一才子,現在誰不知道華亭的第一才子是程兄您呀。”謝江波說道。


    “虛名累人,不要也罷。”程仲說道。


    這樣的道理非常簡單,但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勘破,說起來真是可憐。


    “好了,不說那些了。我們兄弟有段日子沒見了,今天趁這個機會好好聚聚如何?”謝江波被父親禁足,今天因為縣學月考才有機會出來,當然不願意早早的迴“籠子”裏呆著了。


    謝江波以往結交的兄弟朋友,大多是街頭地痞無賴,被謝孟廷斥為狐朋狗友。隻有程仲是謝孟廷滿意的,因此和程仲交遊,即便迴去的晚一些,料想父親也不會多說什麽。


    程仲也正想找個機會跟謝江波說說,讓他以後不要再撮合自己和謝思存的事,於是便應允了。


    酒菜都是謝江波從華亭縣城裏帶過來的。


    酒依然是一壇女兒紅,四個下酒菜,雖然不是非常考究,但也很別致。


    兩人對坐在涼亭之中,清風習習,倒也逍遙自在。


    “謝兄——”幾杯酒下肚,程仲便想談謝思存的事情:“有一件事,小弟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啟齒。”


    “你我兄弟,有什麽話盡管說。”謝江波夾了一顆花生放入嘴中,一邊嚼一邊說道。


    “是關於令妹的。”程仲說道:“謝兄的一片苦心,我程仲感激不盡,但是——”


    “打住!”謝江波說道:“程兄,我問你,是舍妹不美嗎?”


    “令妹美若天仙,可是——”程仲的話還沒有說完又被打斷了。


    “那是程兄嫌棄我謝家滿身銅臭,汙了程兄的身份嘍?”謝江波又問道。


    “如果程某有此想法,又怎麽會與謝兄親如兄弟?”程仲否認道。


    “那就是謝兄嫌舍妹心有所屬了?但是我可以對天保證,舍妹和那姓盧的,總共沒有見過幾麵,更是清白無損的。”謝江波又說道。


    “這一點程仲自然也無懷疑。”程仲又說道。


    “那你推三阻四的到底是什麽原因呢?”謝江波說道。


    “還是讓我來說吧。”此時,一個清麗的聲音從亭子外響起。程仲豁然起立,她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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