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敢問我們這位新縣尊莫不是單名諱瑞?"程仲略顯激動的問道。


    鄭維漢責怪的看了程仲一眼,待見得他衣著貧寒,頗為冷淡的哼了一聲,並未答話。倒是常連順笑著說道:"正是。"


    縣尊的名諱在應試的童生中不是什麽秘密,常連順有些奇怪怎麽這個年紀略小的考生倒似是第一次聽說?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程仲不由激動起來,對於海瑞,他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個老小子可謂清廉到青史留名。現在他聲名不顯,又是履新,如果自己能夠投其所好,說不定能增加幾分希望。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漸亮了一些,程仲麵前的童蒙也越來越少。


    “程仲!”海瑞叫道。


    程仲早已經等候多次,但仍舊略帶激動的答道:“有——保人程學毅!”


    說完他往旁邊的那群人中看去,果然聽到一聲略帶沙啞的熟悉嗓音:“程學毅保程仲!”


    循著聲音,程仲看到程學毅那單薄的身影,他果然是來了。


    看到程仲的眼神,程學毅點了點頭,似乎帶著些鼓勵的意思,這讓程仲的心中一暖。


    "咦!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廣富林市是沒人了還是怎麽了,竟然讓一個傻子來濫竽充數參加縣試,豈不是汙了讀書人的聖地?"鄭維漢笑道。


    他的家就住在廣富林市的左近,對於程仲傻名也是有所聽聞的。此時聽見程仲的名號,還以為是重名,待聽到保人是程學毅這才確認,不由嗤笑出聲。


    他的話頓時引來了一陣笑聲。


    海瑞看了程仲一眼,卻驚訝的發現,麵臨這樣的侮辱,這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竟然連一絲一毫的嗔怒都沒有。


    程仲的沉默讓鄭維漢有一拳打空的感覺,頗感不舒服。


    "他這樣侮辱你,你不怒?"海瑞問道。


    "迴縣尊大人的話,狗咬人一口,難道人還要咬還一口嗎?"程仲略微一躬身的說道,其間的輕描淡寫不知道要勝過鄭維漢多少倍。


    一句話說的鄭維漢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被程仲這個傻子罵成狗,要在尋常他早就暴跳如雷了,但是現在問話的是縣尊大人,他也不敢造次。


    "說的不錯。"海瑞點了點頭,又轉向鄭維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迴縣尊大人的話,學生鄭維漢。”鄭維漢說道。


    “你就是鄭維漢?”海瑞似乎聽過這個名字。這讓其他的考生多少有些羨慕。


    程仲卻在替他感歎,從知道履新縣令就是海瑞的那一刻起,程仲就知道這個自以為是走後門的鄭維漢完了。


    “是,學生就是——”鄭維漢正要答話。


    海瑞卻揮手打斷了他:“好了。我這個窮縣令當不起你的老師,你也別稱什麽學生。”


    鄭維漢一愣,這是怎麽迴事?本來沒有考上秀才,入不了縣學,的確夠不上稱唿縣令為老師。但是鄭維漢依仗著曾經托人給海瑞送過禮,又想套套近乎,這才腆著臉以學生自居。


    本來以為海瑞即便不會表現出明顯的親近,卻也不會拒他於千裏的。卻沒有想到海瑞表現得竟如此的冷淡,這是怎麽迴事?


    他還沒有迴過神來的時候,海瑞又說道:"來呀,把這個咆哮試院,賄賂考官,有辱斯文的考生叉出去。"


    馬上兩個試差衝過去,如狼似虎的將鄭維漢架了出去。


    海縣令兩句話之間就取消了一個考生的資格,瞬間將所有的考生都鎮住了。


    “把東西拿上了。”海瑞又說道。


    一個試差將一個外觀非常考究的木盒子放在海瑞麵前的桌案上。


    “打開。”海瑞又吩咐道。


    試差不敢怠慢,連忙打開了盒子,頓時兩排閃亮亮的的銀元寶映入了所有人的眼簾,估摸著要在一百兩以上。


    海瑞微微一笑說道:“本縣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區區四五十兩銀子,為了秀才的功名,鄭維漢竟然送來了一百二十兩的白銀。嗬嗬,枉讀了那麽多年的聖賢書!"海瑞說道,接著語氣突然轉為嚴厲:“以後若有誰再敢在本縣處行此醃臢齷齪之事,壞我清白,休怪本縣翻臉無情,言之不預!”


    程仲算是看明白了,海瑞是想借著縣試這個機會來立威呢。


    “說起來,我這麽做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考生們頓時一頭霧水,取消了人家的考試資格,等於是斷了人家的出路,怎麽反而變成是救人一命了?


    "你明白嗎?"海瑞卻突然衝著程仲問道。


    "程仲不明白。"程仲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海瑞的心思他已經猜到了幾分,但是在這個當口,他還是覺得裝傻比較好。


    雖然海瑞隻是舉人出身,而且現在還隻是一個小小的縣令,程仲卻知道海瑞的前路雖然坎坷,但是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能攀上他,那就等於攀上了一棵大樹。


    不過,自古清廉的官員不在少數,卻隻有海瑞等寥寥的幾人名垂青史,如果沒有相當的手腕和心機,是萬萬不可能的。剛剛當眾將送禮的鄭維漢取消資格就是一次很好的自我標榜的宣傳!對於這樣的人,如果死纏爛打,或者奴顏婢膝,不僅不能如願,反而會讓海瑞看不起,適得其反,所以要講究策略。


    當海瑞問程仲這句話的時候,分明帶著幾分考校的味道,程仲腦袋發熱之下,差一點就講出了自己的想法,好在他及時的遏製住了。


    要知道他現在的年齡隻有十五六歲,如果表現的太過成熟,很顯然會給海瑞留下心機很深的印象,這是不利的。


    程仲的迴答顯然在海瑞的意料之中。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此子心性浮躁,於學問一道必然淺薄。如果不能取中倒也罷了,如果有朝一日,真讓其金榜高中,入了仕途,則必會四處樹敵,如果惹上了厲害的對頭,恐怕至死都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於此來說,我倒是救了他一命。我說的對嗎?"


    海瑞意味深長的看了程仲一眼。程仲心中一冷,曆史上說海瑞清廉如水,甚至有些過分了,讓程仲不自覺的認為海瑞是迂腐、執拗、一根筋的。


    但是現在看來,這種想法顯然是錯的。海瑞不僅不是一根筋,而且目光如炬,洞察人心,能夠在官場混的,果然沒有一個是簡單的角色。


    跟隨試差走進試院大門,遠遠望去,第二道門的橫額上赫然寫著“龍門”二字。進了龍門之後,就是正式進入考棚了。程仲按事先依天幹地支編好的序號,找到自己的座位。桌子上已然放好了考卷,考卷上貼有一個浮簽,浮簽上寫著程仲的名字,繳卷時要撕去浮簽。


    程仲知道考卷的另一角有彌封的編號,錄取時方能打開彌封,以免舞弊。


    沒有鍾表,程仲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傳來一聲吆喝,試院的大門關閉。後來的考生就不能再入內了。


    一名試差手提燈籠走了進來,燈籠罩上粘著一張白單子,上麵寫著大大的黑字,也就是考試題目了。燈籠裏點著蠟燭,從遠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提燈籠的人把燈籠舉得高高的,在考棚之間的甬道上來迴走好幾次,以免考生看錯題目。


    看到考試的題目,程仲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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