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覺抬手抹了抹臉,深唿吸幾下,「我媽說,她兩個月沒看到喬喬了,很想念她,想知道哪一天可以過來。」


    她「啊」的一聲,原來是這件事,記憶瞬間迴籠。


    「什麽時候都可以啊,她隨時都可以過來,反正我都在家。」她笑了笑,低下頭又挑起幾張照片。


    聞言,簡維政靜默了。


    「你在逞強嗎?」他再也受不了這種被當猴子耍的感覺,決定問個明白。


    這對婆媳的恩恩怨怨簡直可以寫成一本小說,每次隻要提到母親想來家裏看孫女,她便會擺出一副末日即將降臨的絕望樣。


    「你就不能對媽好一點?」曾經,他這麽拜托她。「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拔長大,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你為什麽不能體諒她的不安全感?」


    她卻冷冷哼了聲,迴嗆他,「真是好笑,她又不是生我養我的人,一下嫌我這個、一下又嫌我那個,我幹麽要給她好臉色?我又不是犯賤。」


    所以,當她說出「隨時都可以來」的時候,他爆發了,再也無法繼續陪她裝傻下去。


    「逞強?」餘曼青看了他一眼,輕勾唇角,「沒有,我逞強什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她仍是一笑,搖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人生曾經走到盡頭,什麽大風大浪她沒見過?


    她曆經了失去婚姻、被女兒痛恨、父母雙雙早逝、前夫幸福再娶,被男人欺騙以及被同事陷害、被朋友背叛、被上司騷擾、被公司開除,最後甚至得了肝癌死去。


    如今迴頭再看所謂的婆媳關係,何難之有?


    瞪著她良久,簡維政像是棄械投降般冷哼,「算了,隨便你,你就繼續裝瘋賣傻好了,我看你能裝多久。」


    他掉頭走進了臥房,甩上門。


    門砰的一聲關上,餘曼青低下頭,眼眶灼熱。


    手中那些照片,張張訴說著兩人曾經的美好迴憶,她幾乎想不起來為什麽他們會走到這步田地?


    他們曾經是那麽相愛,卻不知從何時起,愛已然成了恨。


    驀地,她想起了前一世,當她從女兒口中得知前夫即將再娶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她永遠都不想再經曆一迴的。


    憶起那些過往,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滴落在照片上。


    她心一驚,連忙抹淨,然後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振作自己。


    這一夜對簡維政來說,長得不象話。


    他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他的身體其實很累了,腦袋卻益發清醒。


    紀恩的那些話確實讓他產生了些微的動搖——或許真有個男人影響了曼青,也或許她隻是單純想擾亂他的情緒。


    她曾經對他說過,「我在家裏過得這麽煩悶、這麽痛苦,憑什麽你可以過得舒舒服服?」


    但是轉念一想,萬一她不是呢?


    萬一,她並非是因為外遇而心生愧疚,並非隻是想擾亂他的生活,而是單純想對他好、想要經營這個家、想要挽救這段婚姻呢?


    思緒到了這裏,他翻過身,凝視著躺在身旁的餘曼青,她背對著他側臥,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撫她的發絲,想起了好多事。


    那一年,曼青才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沒多久,他則是二十七歲,剛自己出來成立一家廣告公司,業績正是最不穩定的時候。


    某一天,她突然說:「我懷孕了。」


    他先是意外,而後立刻想起上個月的某一晚,他喝多了,因而失去理智,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之下,與她激情了一整夜。


    雖然事後她坦承自己是有點故意想要懷孕,可他卻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埋怨。


    他相信,她隻是太愛他了,愛到失去了安全感。


    因為工作的關係,他總會接觸許多身材曼妙火辣的模特兒,對此,她其實相當在意,卻倔強地從來沒有說出口。


    這些他都明白,也願意娶她為妻,隻是……


    「你才二十二歲,現在結婚會不會太早?」他知道她崇尚自由。


    「不會。而且時代早就變了,結婚了又不見得一定要在家當小媳婦。」


    「但是你懷孕了,等於再八個月後你就必須學會當母親。」他也知道她喜歡四處旅行、探索。


    「那又怎麽樣?難道你要我把我們的孩子拿掉?」


    他一頓,立刻否認,「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希望你生下來,但是我必須考慮你的感受。」


    他愛她、珍惜她,也寵她,她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個純真率直的大女孩。


    所以,他舍不得讓她早婚失去自由,當然也舍不得讓她年紀輕輕就生下孩子,改變原有的生活方式。


    但是很無奈,婚姻這種東西光有愛是不夠的,無論他如何挽迴,最後他還是漸漸失去了她的心,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婚姻走向枯萎。


    瞬間,過去那些大大小小的爭執畫麵逐一在他腦海裏閃過,就像是在他眼前重播一遍又一遍。


    那些畫麵讓他稍稍迴暖的心房再次變得冰冷。


    他靜靜地收迴了手,翻過身,就像是從前的每一夜那樣,兩人背對背而眠,同床而異夢。


    簡維政提起了婆婆,讓餘曼青也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想,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境的話,那麽在這條時間軸上,父母是不是依然健在?


    喬喬在地板上自個兒玩著積木,她則是盯著女兒發愣,陷入沉思。


    在她原有的記憶裏,父母親早已離開人世七、八年了,她不確定自己該以什麽樣的心情去撥打那通電話。甚至,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在聽見母親的聲音之後一定會崩潰大哭,屆時母親一定會問東問西,她又該怎麽解釋?


    難道要說他們在另一個次元裏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嗎?雖然那是實話,可她應該會被送進精神病院吧。


    突然,門鈴大作,她想應該是婆婆姚美玉來了,連忙起身前去應門。


    門一開,久違十幾年的婆婆就站在眼前,餘曼青居然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曾經,她是那麽痛恨這個女人,巴不得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對方,可現在的她竟會覺得有些懷念這張臉。


    「唷?把我擋在門外兩個月,你這媳婦終於有點好臉色啦?還是你現在連理都懶得理我了?」姚美玉見麵就是一番奚落。


    餘曼青如夢初醒,急忙辯道:「啊、我沒有那樣——」


    可對方卻對她的下文沒有興趣,徑自脫了鞋就往門裏走,一見到可愛的孫女,姚美玉立刻換上和藹的笑容。


    「哎唷??喬喬怎麽還是這麽可愛!來,快讓阿嬤抱一下。」


    天壤之別的態度,讓餘曼青不自覺苦笑。


    過去她總覺得忿忿不平,明明女兒就是她生的,為什麽姚美玉當她是仇人、可卻又如此寵愛仇人的女兒?然而她現在卻不這麽想了。


    她思忖,如果二十年後,有個男人霸占了她的喬喬,而且整整兩個月不讓她到女兒的家裏探視,那麽她肯定也會痛恨那個王八蛋吧?


    如此簡單的道理,她以前怎麽就不懂呢?


    「我說你這個當媽的,」姚美玉抱著孫女,突然迴過頭來瞅了她一眼,忍不住嘮叨了幾句,「地板這麽涼,你怎麽讓小孩子坐在地板上玩?好歹你也墊個什麽吧?都一年多了,怎麽還是這麽不懂得照顧孩子?雖然最近天氣還很熱,但是也不能大意呀。」


    聞言,餘曼青也不生氣,勾唇淡淡一笑,「好,我會找一天去賣場買些軟墊迴來鋪。」


    這迴應太不尋常,居然不是譏諷或是反嗆,嚇得姚美玉瞠大雙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最後她索性抿抿唇,幹脆別過頭去,繼續逗孫女玩。


    「對了,我昨天煮了一些甜湯,媽要試試看味道嗎?」餘曼青突然提議。


    煮了甜湯?她?這怎麽可能?姚美玉的反應與兒子差不多。


    她早就知道這個媳婦是不下廚的,怎麽可能會煮什麽甜湯?不過轉念想想,這是媳婦過門兩年以來,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服侍她這個婆婆,她倒想看看這女人能變出什麽花招。


    「也好,反正我也渴了,就喝一碗吧。」


    「那我去準備。」餘曼青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旋身往蔚房去了。


    那溫順模樣讓姚美玉茫然了好一陣子。


    平常總是劍拔弩張慣了,突來的和諧氣氛總讓她覺得渾身像是哪裏出了毛病,坐立都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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