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上代表著森裏亞王國的褐綠色巨樹圖案軍旗被人拔下,取而代之地是一柄金黃色旗幟,旗幟上畫著三柄利劍倒懸於一隻獅身蛇首的怪物頭頂,這並非平原王國的軍旗,而是洛爾頓家族的家徽。


    洛爾頓家的旗幟迎風飄揚,獵獵作響,像是亙古便佇立於此,於眾人宣示這片土地的真正歸屬者,隻可惜高地上這麵旗幟的敵人早已屍橫遍野,亡靈是不會向這麵旗幟屈膝下跪的。


    此刻高地上的景象慘不忍睹,四處皆是森裏亞守軍的殘骸,大多數士兵的屍體像是被手法高超的雕刻家使用刀具精準切割過一樣,落成勻稱的幾段散落在漫山遍野,且帶有難聞的焦糊氣息,少有的幾具完整屍體則緊靠在戰壕中,擠成一堆。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隻巨大的飛行怪物早已無影無蹤,如同大多數神話傳說中的怪物那樣突然出現,又轉眼不見。


    幽幽醒來的羅夏被掩埋在戰壕內幾具屍體下,其中便有之前搭救他的那名老兵的屍身,他趴在屍體堆積下的血泊中,口鼻中滿是血腥味,隻需稍微低頭甚至便能親吻到那越積越多的鮮血。


    羅夏大難不死,可是他所經曆的一切,卻早已擊潰了他那稚嫩的心智,他甚至忘記了爬出來,下意識張開想要驚唿的嘴巴卻因恐懼發不出任何聲音。


    等他迴過神來,試圖爬出去時,卻有一雙棕色皮靴透過屍體間地縫隙出現在他的眼前,這雙靴子做工精致,靴子背麵繡有細密的花紋,在陽光下反射著微弱光芒。通過靴子的大小,可以看出靴子的主人應當也是一名不大的孩子,成年人是穿不了這樣小的靴子的。


    羅夏下意識地便想要出聲求救,因為這些屍體實在太重了,他很難憑借自己掙脫出去,可外麵忽然傳來地談話聲卻打斷了他這個天真的想法,那是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


    “殿下,這一次您成功向陛下證明了您的勇敢。”


    一個聲音如羅夏同樣稚嫩的男孩迴應道:“我什麽都沒有做……加先諾老師,為什麽一定要殺死這些人才能證明自己的勇敢呢,您不覺得現在這幅情景惡心極了麽?”


    “兩國交兵,在所難免,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必須這樣做,就如同老師必須效忠於陛下與您,而作為我的學生,您又必須接受我的教導一樣,這都是我們的義務使然,而您作為洛爾頓家族的繼承人之一,將來還有會更多的義務等待你去完成。”


    “如果是這樣,那麽為什麽我們要和他們打仗呢,不打仗,我們和他們是不是就不用做敵人了?”


    “這些事情您以後會明白的,您現在能將陛下與老師的教導牢牢記住便足夠了,殿下,我們該迴到陛下那兒了。”


    說到這裏,師生二人不再交談,加先諾似乎已經先行離開了,但那個男孩還留在原地。而羅夏像一隻受驚的小獸,蜷伏在屍堆下的血泊中,通過縫隙警惕的注視著男孩的靴子。


    適才外麵二人的談話使用的是一種全然不同於森裏亞語的語言,羅夏自然一句都沒聽懂,但即使他再怎麽天真幼稚,此刻也已明白外麵的人絕不會是自己的同胞。


    “我……你在裏麵,不要動,他們人多,一刻鍾,等一刻鍾。”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了男孩的聲音,他使用一口聽起來並不流利的森裏亞語對著屍體堆小聲說道。


    羅夏聞音意識到外麵的男孩竟然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嚇得連忙往後縮,而那個男孩又用森裏亞語結巴說道:“我們不……不打掃戰場,他們不會發現你,你不要動,我……我要走了。”


    他話音一落,靴子消失在羅夏視線中,見那男孩似乎真的走了,羅夏又戰戰兢兢的靠上前去,那個男孩口中一會我們,一會又變成他們,羅夏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誰,隻聽聞遠處傳來陣陣密集而又整齊的腳步聲。


    已經在戰場上混跡了十數天的羅夏知道那是行軍的腳步聲,外麵那個男孩沒有騙他,正有很多人在翻過這個高地。


    一刻鍾對羅夏而言漫長而又煎熬,因為他無法準確計算時間,隻能靠外麵的腳步聲來分辨外麵的人是否已走遠。


    不知過了多久,羅夏聽聞外麵終於沒有了動靜,這才卯足了力氣拚命往外鑽去,數個成年人的體重相加對他這般大小的孩子而言無疑是極為吃力的。


    “唿——”


    羅夏用盡全力才探出半個身子來,他喘著粗氣,用手掌撐著地麵,歇了一會兒,才又發力將下半身也拔了出來,此刻他已渾然變成了一個血娃兒,坐在一堆屍體旁,場麵詭異而又駭人。


    當羅夏看到那堆屍體中赫然有之前搭救自己的老兵後,再也忍耐不住內心的複雜情緒,猛然發聲大哭起來,這情緒悲痛有之,憤怒有之,恐懼有之,更多的則是一個孩子對於這修羅地獄般的場景所產生的無助感。


    見老兵依然緊握著臨死前從羅夏那兒搶過的水袋,羅夏一邊哭一邊爬了過去,他掰開那已經僵硬的手指,幹渴驅使他不顧水袋早已被鮮血浸透,仰頭猛灌起來。


    血水照理說常人很難入口,可羅夏卻像是已經喪失了味覺,眼淚與血水混在一起咕嘟咕嘟咽了下去,直至水袋見底,眼淚也流幹了,他才停了下來。


    “伯伯,我拿了你的水袋,我要迴家去找我媽媽,就像你說的,沒有水,我會沒命的,反正你也……你也……”


    羅夏對著老兵屍體哽咽了幾句,卻再也說不下去了,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將水袋係在腰上,原地轉了一圈,似是在尋找一個方向,卻見高地下四周都是茂密的叢林。


    “那裏是家!”


    羅夏很快便認準了一個方向,這是大多數森裏亞人共有的特性,長年生活在此的他們能在密林中迅速辨別方向,盡管羅夏尚且年幼,但也已經具有了這種能力。


    他跨過倒在血泊中的巨樹旗幟,小心翼翼朝那個方向滑下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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