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南疆。


    月色朦朧如白霜,籠罩著這片古老危險的大地。蒲冰站在無名山頂俯瞰,她靜靜的看著底下熱火朝天的圖圖港。


    到處都是大興的土木建築,隨處都可見的歡聲笑語。明明失去了自己的庇護,可他們為什麽這麽開心?


    桑海桑田時過境遷,人類展現出的這種懈怠另她十分不解。難道他們已經不需要再為生存而擔憂了麽?明明還是這片危險的大地,是什麽改變了這一切?


    無數螢火蟲環繞在女子身邊,身上的七彩草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雙目凝神細看,白發少年正站在一處庭院中愣愣出神。高大女子看了良久,這才轉身離去:“轉生蠱就像抹了蜜的毒藥,一旦品嚐過它的甘美,就隻能淪落成一具人形祭品。張子龍,吾相信你一定會是轉生蠱最好的鼎爐,咱們後會有期。”


    女子話剛說完,身體突然變得清澈透明,最後化為一縷月光遨遊在天地之間。


    武者修煉內功,氣海充盈圓滿是為‘大成境’,一般需要耗費一年光景。


    隨後真氣便可催發到體外如身體之延伸,此時為‘外放境’。


    隨著修為精進,武者對真氣的駕馭越來越嫻熟,‘化形境’自然就水到渠成。


    一個中人之姿,隻要不愚笨、懶惰,都能修煉到此境界,成為名震一方的高手俠客。


    可再往後,橫亙在武者麵前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九成九的化形巔峰高手在此瓶頸麵前折戟沉沙,隻有極少一部分天資卓絕者能突破限界,覺醒非人之力,邁入傳說中的‘先天境’,又被稱為‘蛻凡境’。


    體內真氣逐漸被更神妙,威力也更大的先天之力所替換,達到‘仙人境’。再往後扶搖直上,第二魄、第三魄……正式邁入‘淬神境’。


    然後經過歲月的不斷積累,把所有生魄都修煉到巔峰,成就‘入聖境’的大修為。能修煉到此的武者嚴格意義上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真正的陸地神仙。


    而傳說中武道終點還有最後一步,‘羽化境’。據說是將武者的三魂六魄修成一體,甚至不需要肉身,也能憑借神魂之姿存在這方天地間。


    如何修煉?甚至有沒有人修煉成功過?都已經泯沒在浩瀚的光陰長河中,根本無從考究。


    而蒲冰此時此刻使出的此等神通,駭然就是傳說可平地飛升的‘羽化境’高手才能施展的手段。


    月神!!!


    ……


    蒼茫山脈中的一處小型部落中,渾厚的號角聲悠揚深遠,村中頓時一片騷亂。男人們提著手中各式各樣的兵器,氣勢洶洶的衝向村口。女人們則帶著老人孩子,神色麻木的躲到村中唯一的一棟三層石製建築……神廟。


    村中戶不過百,人口不過四百餘。能作為戰力的青壯更是隻有七、八十人,此時已經全部聚集在村口柵欄後,一雙雙兇狠的眼睛盯著遠處。


    數百年前,雲霜帝國強勢崛起,南方諸國聯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擊敗。可此地民風彪悍、勇武異常,偏偏地處極北無法真正教化。為了防止他們再次卷土重來,所以聯軍燒毀了這裏的一切書籍文獻。


    以至於曾經輝煌一時的雲霜帝國徹底沒落,全部傳承就此斷絕,所以這裏又迴到了茹毛飲血的時代。部落間為了獲得充足的生存保障,互相征伐廝殺的事司空見慣。


    沒有律法、道德的約束,隱藏在人性心底的惡被徹底解放。優勝劣汰勝者為王,所有人都遵從著最原始、最血腥的法則。


    春風拂過積雪,遠處出現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的女人,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唿出聲:“不可能!”


    蒲冰身後還跟著四十多個獵戶模樣的漢子,正確的說法並不是‘跟著’,而是被高大女子用一根粗大的麻繩拖著前進。雖然是在雪地上,可如此恐怖的力道還是讓人心驚膽戰。


    為首的一個村民身高過丈,體型魁梧,身上的服飾也與旁人略有不同,應該是村中的首領。他吞了吞口水大聲質問:“你是哪個部落的?我們願意用生肉千斤換迴你手中的人。”


    這就是弱者的手段,在這片無邊無際、條件又特別惡劣的大山中。口糧、特別是肉食就是硬通貨,實力弱小的一方通過納貢的形式保存人口。


    蒲冰沒有說話,毫不設防的來到村口。抬手一揮,繩索猛地受力,將身後黑壓壓的一片俘虜丟在眾人麵前。同時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略顯寒酸的村落:“你們誰能告訴吾,怎麽才能走出這片該死的大山?”


    如此近的距離,村民自然也看清楚了高大女子的容貌。體型矯健如獵豹,紫色短發一雙蛇瞳,身穿各色樹葉編製的草衣,一雙沒有穿鞋的腳十分白皙。


    漂亮麽?漂亮!


    刨去身高,無論怎麽看女子都能稱得上‘絕色’二字。可當她站在麵前時,沒有人可以升起哪怕一絲褻瀆之意,有的隻是來自本能的恐懼。


    仿佛站在麵前的不是人,而是……神!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為首的那名漢子雙膝跪地,聲音虔誠道:“迴您的話,我們世世代代都在山中,不知道哪裏有出去的路。”


    “這樣啊!”蒲冰呢喃了一聲,隨後臉上浮現起一抹玩味之色,“既然如此那吾就整合所有部落,重現昔日‘雲霜帝國’的盛況。”


    她滿臉桀驁,可麵前的村民都被這言論給嚇傻了。


    蒲冰迴身遙望南方:“你當初裹挾大勢,再見麵時吾定讓你也嚐嚐什麽叫天道昭彰。”


    ……


    福州,天劍山。


    金發碧眼,身高九尺的艾米爾揮舞著比她還高的巨錘:“我還就不信了。”這一記勢大力沉,唿嘯的勁風激射倒卷,圍觀的鍾元良、華羽二人紛紛後退避讓。


    “嘭~~”


    沒有與之匹配的轟鳴,隻發出了一聲略顯沉悶的聲音。因為一隻手,擋住了這泰山壓頂般的一錘。黑色手甲熠熠生輝,短發飛揚的張子龍苦笑一聲:“艾米爾,算了!”


    再戰之約已過多年,艾米爾自始至終都沒有忘記。可她做夢都沒想到,擁有‘龍象之體’的自己從頭到尾也不曾懈怠,可對麵青年卻擁有著近乎妖魔般的體魄。


    以自己化形巔峰的修為,根本破不了對方防禦。


    艾米爾聞言輕笑:“好家夥,沒想到幾年不見你居然厲害到了如此地步,來戰個痛快。”說完雙手持猛地旋轉起來,體內隱隱傳出‘龍吟象吼’聲。


    平地起罡風。


    張子龍衣衫劇烈舞動,雙眼也微微眯起:“既然如此那我就獻醜了。”說完雙臂分列前後,擺了個古樸拳架,整個人的氣勢頓時節節攀升。


    淮國重文抑武,導致江湖也逐漸沒落,罕有一鳴驚人的天縱之才。可明顯,艾米爾不屬此列。二十七歲,身負龍象之體神力驚人,配上化形巔峰的高深修為,比那些唐國的天之驕子也不遑多讓。


    八荒!!!


    漫天的錘影中傳出一聲清嘯,洶湧的真氣破空而出,化為一團團磨盤大小的‘錘頭’,連綿不絕的傾瀉而下。


    “小心,快躲開!”遠處的鍾元良脫口而出。


    華羽麵不改色,可右手屈伸已經準備隨時出手相救:“怎麽了,這招很厲害?”


    鍾元良沉聲解釋:“大師姐在武道一途上勇猛精進,這招更是與先天境的師爺對練中琢磨出的絕技,攻防一體極為難纏,自練成之後就無人可擋。師爺還親自點評,大師姐憑此招就能衝擊先天之下第一人。”


    “那還真是……厲害!”華羽調動體內真氣,指尖也浮現出黑白二色的光團,赫然是他的成名絕技‘混元指’。


    “喝!”


    可不等他出手相助,張子龍這邊一聲暴喝。看似平平無奇的一記直拳轟出,一拳八變,一變八極。拳未到而風已至,這些單純由蠻力壓縮而成的颶風堪比利刃。


    “轟轟轟轟~~”一時間風起雲湧,看似無往不利的巨錘紛紛爆裂開來。艾米爾身形一滯,張子龍第二拳直奔前者大開的空門。


    “當啷啷~~”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如雷鳴,張子龍雙膝微蹲,雙拳一上一下立在身前。而艾米爾高挑的身形已經被擊出十五丈外,雙腿在地麵犁出了鴻溝。


    鍾、華二人麵麵相覷:“我草!”


    “厲害,是我輸了!!”女子揮舞巨錘立於背後,偷偷藏起破裂的虎口,麵上露出欽佩之色,“看來閉門造車的我,早就已經被你甩在了身後,不愧是名震福州的大英雄。你用的是什麽拳法?”


    張子龍雖然體魄如妖,可雙方差距也不至於一招定勝負。艾米爾知道問題出在對方那古怪的拳法上,碰撞的瞬間,對方力道何止爆漲了十倍?簡直是全力匯聚成點,這才蠻橫的攻破了自己的防禦。


    青年收起拳架爽朗一笑:“拳名八極,登峰造極的‘極’,是門最適合我的外家拳法。”


    閑庭信步,勝而不驕。抬手投足間那份自信,如大日當空讓人不敢直視。


    高手!


    絕對的高手!


    刹那間的風華,讓在場三人都看呆了。這份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


    入夜,山下小鎮。


    華羽一臉沒落的走入房中,正在擦拭長劍的呂今瑤有些詫異:“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你們兄弟二人這麽多年沒見,不應該對酒當歌,醉生夢死一番麽?”


    “哼,我是真沒想到他居然變得如此涼薄。”華羽氣哼哼的坐在桌邊,抓起茶壺仰頭就灌。


    “哦?”呂今瑤好奇的還劍入鞘,來到青年對麵坐下,“到底出什麽事了,能把你氣成這樣?”


    華羽歎了口氣:“現在蒙國鐵騎南下,僅憑福州自己的力量能堅持到什麽時候?所以我邀他來擔任陷陣營主帥,可他二話不說就拒絕了,還說福州的安危隻能靠我們自己。”說著說著青年越來越氣,站起身指著門外,“他就不想想當初咱們為了這份安寧死了多少人?那麽狠心說不管就不管,那這些年我做了這麽多又是為了什麽?”


    呂今瑤看著暴怒的青年,皺眉道:“我覺得,這事你就不應該開口。他為了福州已經付出的夠多了,當年夏靈兒就死在他麵前,恐怕這家夥至今都沒有走出來吧。”


    “咳~”華羽聞言長長歎了口氣,頹廢的坐下身,“我又何嚐不知,可如今這局勢……”


    “如今這局勢怎麽了?”張子龍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滿臉笑意的看著二人,“沒想到當年最不像樣的華將軍,如今也變成了憂國憂民的英雄了。”


    華羽冷哼一聲轉過身背對青年:“張英雄話說的夠明白了,從今往後福州百姓的生死自然由我華某擔著,不勞您費心了。慢走不送!”


    “這麽大的年紀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呂今瑤白了慪氣的華羽一眼,落落大方起身相邀,“好久不見,進來坐。”


    “嘭~”


    張子龍坐下後,揚手把腰間酒葫蘆按在桌上:“怎麽著華英雄,氣得連酒都不喝了?”說完拔開塞子,‘朝霞’凜冽的酒香彌漫開來。


    華羽鼻頭聳動兩下,麵露冷笑:“抱歉了張大英雄,我終日戍邊早已戒酒多年。”


    呂今瑤拎著三個酒碗過來:“別裝了,背地裏沒少偷偷喝酒,我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看見罷了。”


    “呃。”華羽悶哼一聲,狠狠瞪了女子一眼,依然嘴硬道,“就算喝,我也不跟外人喝。”


    “就因為我拒絕擔任主帥,就成了外人?”張子龍不以為意的點了點桌麵,“那真是可惜了,原本我還想班門弄斧給華將軍獻上一計,徹底解決北邊禍患。”


    “你能有什麽辦法?”華羽麵露不屑。記憶中的少年論起正麵迎敵,天下無人能出其右者。雖然有時候也能抖落出來點小聰明,可論起智計謀略……


    被對方如此看不起,張子龍沒有絲毫生氣:“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下攻城。蒙國人可不是傻子,聰明如你就不想想,敵人為什麽不顧傷亡執意要攻打福州?雁門關咱們可都是去過的,就算蒙國聯軍兵力再雄厚,不脫層皮也休想拿下。這麽大的犧牲,到底為了什麽?”


    這一問,邋遢青年眼中頓時泛起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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