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宗的山門氣勢恢宏,主殿經過修繕後更是高大寬敞。十八根金漆立柱並列兩排,四十九層大理石鋪就的台階頂部,是用一整塊青玉雕琢而成的座椅。


    任寧身穿一襲寶藍色華美長裙,鳳釵玉帶顯得風韻猶存。可畢竟受過歲月的洗禮,婦人嘴角眼梢都多了些細小的皺紋,比起五年前大大不如。


    “外麵下了這麽大的雨,他們會不會出什麽事?”


    聶小蝶站在台下搖了搖頭:“放心吧大師姐,有那個小子在,我不覺得會出什麽意外。”


    任寧心裏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要不然派弟子出去找找,這麽等下去也不是個事。”


    “萬萬不可,大師姐。”聶小蝶眉頭微皺,“你現在是我們彩衣宗的宗主,小師妹如今突然迴來,門內勢必會掀起些風波,畢竟她才是名正言順的宗主。我知道您沒有專權的心思,可這件事畢竟涉及宗門穩定,師妹我覺得還是慎重一點。更何況,靈兒現在……”


    “還真是造化弄人。”任寧歎了口氣,“也罷,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讓靈兒恢複記憶。”


    偌大的殿堂內燈火通明,可隻有她們二人交談。外麵的雨勢漸小,狂風也變得平和,屋簷上的流水也從大江大河變成涓涓細流。


    “嘭,嘭~”


    一胖一瘦兩個五花大綁的漢子被丟進門內。任寧二人尋聲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黑袍青年身邊的夏靈兒。


    已經四十歲的婦人眼眶頓時就紅了,嘴裏喃喃道:“真的是靈兒!太好了,師傅在天之靈保佑,太好了。”說著腳步有些虛浮的走下台階。


    聶小蝶連忙上前攙扶,同時小聲提醒:“大師姐,表現的自然一些,別忘了靈兒現在並不認識咱們。”


    “好,好。”任寧連忙深深唿吸調整心情,可看向少女的目光中,還是不可避免的帶著喜愛之色。畢竟,她可算是看著少女長大的。


    張子龍抱拳行禮:“晚輩張子龍,見過任宗主、聶師姐。”


    夏靈兒也照貓畫虎般行禮:“我叫夏靈兒,見過任宗主,聶姐姐。”


    任寧來到他們身前時,已經恢複了端莊威嚴,抬手虛扶:“不用多禮。張少俠是我們彩衣宗的恩公,這不是折煞我們麽,快快請起。”


    聶小蝶則是看著地上的兩個漢子皺起了眉頭:“張少俠,這是怎麽迴事?”


    張子龍指著地上兩個五花大綁、嘴裏綁著麻繩的漢子道:“他們一個是在山水郡占山為王的土匪頭子,一個是橫行徐州多年的淫賊,妥妥的江湖敗類。可一方麵因為靈兒在,我不想下殺手,另一方麵這兩人就算要死也不能死的這麽無聲無息,思來想去還是拜托彩衣宗把他們移交官府發落,這樣一來那些被他們禍害的人也能釋懷。”


    葛二胖鼻青臉腫,一雙小眼睛顯得更加小了。他拚命掙紮想要辯解求饒,可無奈青年捆綁的手法實在是高明,全身上下近乎動彈不得。


    而旁邊的王麻杆就老實得多,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剛才他被實力恐怖的青年灌下了一種藥,此時他的下體……恐怕這輩子都用不上了。這對於他來說生不如死,還不如早死早托生來個痛快。


    聶小蝶聽後笑了:“這麽多年還是沒變,一迴來就跟這些敗類過不去。”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少年單槍匹馬殺翻了多少山賊,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


    “他們還真不是我可以去抓的,是自己跑到門上的。”張子龍搖頭苦笑,摸了摸身邊夏靈兒的腦袋,“我去把這兩人交給李大哥,靈兒就拜托你們照看了。”


    ……


    翌日清晨,張子龍獨自一人來到山巔彩雲峰。俯瞰之下,雲團千姿百態翻動不停,在朝陽的映襯下色彩斑斕一片絢爛,跟記憶中的景色一模一樣。


    身旁還是那棵蒼勁的古鬆,青年摸著它如鐵皮般堅硬的紋理:“白駒過隙,轉眼已經物是人非,可你還是如此屹立於此。這山河,可曾變成你想看的模樣?”


    沒有人迴答,一人一樹就這麽眺望著雲海。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輕快的腳步,伴隨著少女如銀鈴般的聲音:“子龍哥哥,可找到你了。小蝶姐姐帶著我看了好多漂亮的衣服,還說要給我也訂做一身……”


    張子龍迴過身呆立當場,麵前喋喋不休的少女與記憶中那個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一人、一樹、一片雲海,突然出現的少女俏皮的說著那句:少俠,好興致啊。


    “子龍哥哥,你想什麽呢?”夏靈兒跑到青年身邊,伸手在他眼前晃動,“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自從來到這福州你就經常走神,難道是水土不服?”


    張子龍笑了:“沒事,我就是想起些往事。”


    “哇~這裏好漂亮啊!”轉眼少女的心思已經放在了雲海之上,“我說你怎麽在這裏,原來有這麽好看的風景。切,子龍哥哥為什麽不叫上靈兒一起,真是討厭。”


    張子龍笑而不語,兩人就這麽欣賞著雲海。


    ……


    兩日後,彩衣宗偏殿。


    任寧皺眉看著麵前的青年:“靈兒現在這種情況,你居然還要帶著她離開?我不同意!”


    “任前輩,我原本是想帶她迴到熟悉的地方,看有沒有可能恢複記憶。”張子龍眼中有些失望,“可現在您也看到了,彩衣宗對她來說就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這兩天雖然很開心,可並沒有想起什麽。”


    婦人冷聲道:“那也不行,現在外麵時局動蕩,不知道什麽時候福州就會再次陷入戰火之中。就算你武功蓋世又如何?如果真的能保護靈兒,她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任前輩……”


    任寧直接大袖一揮:“不用說了,你的去留我不管,總之靈兒絕不能下山。”說完直接起身離開。


    一直沒說話的聶小蝶並沒有走,見青年吃癟,笑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是不是想帶著靈兒去醫神穀?”


    張子龍點頭道:“不錯,秦雨寒說醫神穀治好了她弟弟的‘分魂症’,我想靈兒的情況他們應該也有辦法。”


    “可是醫神穀已經不複存在了。”聶小蝶語出驚人,“當初你們與海寇大戰,福州百姓民不聊生,醫神穀最後所有弟子都出山行醫,從此便再也沒有開放過。”


    張子龍心中一沉,這幾年他一直忙著救迴夏靈兒,對很多事情都不了解:“那可知現在在哪能找到他們?”


    “不知道,聽說醫神穀在青海郡的鎮海城開設了醫館,也有人說他們已經離開福州去了上京,可現在都是些無從考證的消息了。”聶小蝶搖了搖頭,說完話鋒一轉,“你,是不是有什麽麻煩了?”


    張子龍不明所以:“聶師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聶小蝶直視青年雙眼:“有弟子看見,你昨天晚上的樣子了。”


    張子龍眉頭緊皺久久不言。他昨天晚上又做了噩夢,並且‘轉生蠱’也愈加暴動。想起蒲冰那恐怖的手段,他的時間恐怕……


    看他的樣子,聶小蝶突然正襟危坐沉聲道:“看來麻煩不小,需要我們幫忙麽?”


    張子龍默默搖頭。一萬多南疆高手圍攻下,蒲冰都能全身而退,這已經根本不能稱之為人了,而本來就不善爭鬥的彩衣宗,來多少人都是白送。


    “既然這樣,那還是請你自己下山吧。”


    張子龍聞言猛地站起身:“不可能,靈兒必須跟我在一起!就憑你們根本攔不住我。”


    聶小蝶也跟著起身針鋒相對:“我們是攔不住你,可是你真的想再一次讓靈兒置身於危險之中麽?當年的教訓難道你忘了?其實現在這樣挺好,她已經把你忘了不是麽?你為何非要自以為是的幫她找迴記憶?”


    “她留在我們彩衣宗,最起碼可以開開心心的生活。而跟著你流落江湖,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有生命危險。我們很感謝你能把靈兒救迴來,也請你真的為了靈兒著想。她能把這份至死不渝刻骨銘心的愛情忘掉,難道不是天意麽?”


    “上天這是特意給了你們第二次選擇的權利,為何你還要如此執迷不悟?”


    張子龍聽得手足冰冷:“你的意思是說,我自私的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了靈兒?”狂暴的殺氣不由自主的溢出體外,偏殿內頓時狂風唿嘯。明明已經是春天,可現在卻變得如寒冬臘月般刺骨。


    “難道不是麽?”聶小蝶寸步不讓,“其實你早已經有了打算,隻不過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靈兒現在這麽黏著你,而你卻不把真相告訴她,不就是怕將來如果你有危險,不用再擔心她的安危。”


    “你怕如果自己死了,她會傷心,不是麽?”


    張子龍呆愣在原地無言反駁,殺氣消散,偏殿內恢複平靜。


    聶小蝶苦笑一聲:“作為靈兒的師姐,我很感謝你做的這一切,可我也是個女人,自然比你看的更清楚。你跟靈兒這麽下去,就算她找不迴記憶,總有一天也會再次愛上你。那時又當如何?不如早早做出決斷,也算放你自己一條生路。畢竟這些年下來,傷的最深的不是她,而是你。”


    ……


    入夜,彩雲峰。張子龍背靠古鬆,獨自一人對月飲酒。


    兒女情長的問題遠比征戰沙場要複雜的多,他願意為少女做任何事,也知道自己不想跟她分開。可聶小蝶的話卻如同鋼針般紮進了他的心中。


    自己的堅持對她來說真的好麽?


    她現在如此依戀自己,如果他死了,她又該怎麽辦?


    如果真的愛她,為什麽不能為了她的安全離開?


    “咕咚~咕咚~咕咚~”


    岩漿般的朝霞湧入腹中,可因為這幅身體太過強悍,已經找不到了當初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氣惱的少年隻能喝的更多、更急,才能壓下心中的煩悶。


    ……


    彩衣宗重建後已經拆除了不知從何時遺留下來的地牢,所以葛二胖兩人被關押在了一間柴房中。


    “找你一起共事,我真他娘的是瞎了眼了!王麻杆,下輩子別碰見老子,不然定把你千刀萬剮。”


    消瘦的漢子有些神情萎靡:“閉嘴吧,你根本不知道那家夥有多厲害。”


    “哈哈哈~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看看你,活著還不如死了呢,活該變成個閹人,這就是你窩囊的下場。”


    門外有腳步聲由近及遠。


    “隨你怎麽說,活著總比死了強。”王麻杆突然露出一抹冷笑,“你就自己下去吧,老子不奉陪了。”說完張開嘴舌頭翻轉,一把寒光閃閃的刀片就被噙在齒間。


    葛二胖傻眼了:“我草!”


    “哢吱~哢吱~”王麻杆身體傳出一陣骨鳴聲,反綁在身後的雙臂居然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活生生的掰到了麵前。口中刀片反複割扯間,沒一會就掙脫了手上的束縛。


    “王兄弟,剛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順手也給我解開吧,好吧?”肥碩漢子態度大變,滿臉媚笑低聲下氣。


    “閉上你那張破嘴吧。”王麻杆滿臉鄙夷,“虧你還是稱霸一方的人物,居然連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都不懂,想讓老子救你?做夢!”


    說話間消瘦漢子已經把身上的繩索全部切斷,站起身連手腳都沒活動,而是解開衣服低頭看去:“還好,還好,隻要不掉,總有辦法治好。”


    葛二胖臉上陰晴不定,最後一咬牙:“你如果敢丟下我,別怪老子現在就要叫了啊。”


    “哦?”王麻杆一臉陰沉的係上腰帶,拿著刀片緩步逼來,“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事到如今還敢威脅我,看來還是親手送你下去比較好。”


    “你別過來。”葛二胖掙紮著向後退去,“別忘了這裏可是彩衣宗山門,我真的要叫了啊,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說完作勢就要大喊大叫。


    “行了,咱們都被那家夥用藥封住了真氣,難兄難弟的,還是一起逃跑的希望更大。”消瘦漢子權衡利弊,最後還是決定放過胖子。


    趁著天黑,脫身的二人鬼鬼祟祟的溜出柴房,在偌大的山門內尋找出路。索性他們運氣不錯,彩衣宗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尚武門派,所以弟子警惕不高。


    沒過多久他們就摸到了外麵,不敢走大路,兩人如喪家之犬一般向山下逃去。


    “咚~哎呦~”


    剛到山腳下,跑在前麵的葛二胖一個急停,後麵的王麻杆收腿不及撞了個結實:“死胖子,你又抽什麽風?”


    葛二胖全身僵硬,抬起手哆哆嗦嗦的指著前麵。王麻杆勾頭看去,頓時也嚇得魂飛魄散。


    張子龍就站在不遠處,此時正抬頭看著青雲山愣愣出神,對二人的出現沒有絲毫反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吟山河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軒轅鬥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軒轅鬥酒並收藏龍吟山河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