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殿中眾人麵麵相覷。


    張子龍倚在軟塌上抿了口酒:“他活了九十三歲,先後熬死了四個想要繼承大名之位的兒子,這才讓原本無望世襲的幼子田中五郎成為儲君,你覺得他還會步幾個哥哥的後塵麽?”


    卑彌唿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田中五郎年紀還不到四十,隻需等上幾年大名之位自然會落在他頭上。造反奪權成了還好說,一旦失敗必然是落得個身敗名裂不得好死的結果,這點道理他應該明白。”


    白發少年不屑一笑:“他的那些哥哥們也都是這麽想的。”說著從麵前書案上抽出一本密卷遞給女子:“田中五郎此人名利之心極重,並且好大喜功剛愎自用,立儲之後更是廣納門客培植死忠,依我看早就有弑父攬權之意。”


    一本密卷看的卑彌唿與鬼左近二人額頭滲出冷汗。


    張子龍眼神飄忽的看著窗外:“我已經告訴他樓蘭複國後將會收迴各地大名手中的兵權,但同時會得到陛下的親筆冊封,僅此而已。”


    鬼左近沉聲道:“而你會幫他拖住高杉晉作的大軍,給他足夠的時間拔除異己掌控關西?”


    白發少年點了點頭。


    “如果他事後反悔起兵造反呢?”


    張子龍從懷中取過一卷古冊放在桌上:“就算我看錯了人,戰國策也能逼他就範。”溫和的金芒顯得是如此的古樸莊嚴。


    鬼左近對此無話可說,可話鋒一轉又繼續追問:“可是現在軍隊都在九州島與海寇交戰,你手上哪來的兵力?”


    白發少年不屑一笑:“十兵衛,找人把關西軍進犯的消息告訴德川家康,京畿城在他中部地區,往日裏得到的封賞好處也是最多,如今陛下的安危理應由他負責。”


    “明白!”刀疤女子麵帶笑意傳達命令。


    卑彌唿雙目一亮:“好一個驅虎吞狼之計。”


    “驅虎吞狼?陛下太看得起他們了,了不起也就是貓狗之爭罷了!”


    鬼左近卻有些擔憂:“如果田中角榮暗中與德川家康勾結在一起,又該如何?”


    “原來還沒發現你這麽優柔寡斷,絮絮叨叨跟個娘們一樣。”張子龍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麽做隻是讓德川家康表個態而已,因為他無論怎麽選擇結果都一樣。”


    束發衝天的漢子被如此奚落嘲笑,麵上沒有絲毫不快:“海寇未滅樓蘭未複,你居然就要拿大名開刀,這簡直是與整個樓蘭為敵。我從頭到尾都不讚同你的這種瘋狂謀劃,隻不過陛下選擇相信,我也隻能盡可能的幫你找出漏洞。還請你告訴在下,為什麽說結果都一樣?”


    千裏護主遠赴淮國,血戰沙場隻為匡扶皇室。沒有人會懷疑他對樓蘭的忠心,就連張子龍也不得不佩服。


    “與大名為敵怎麽能算是與樓蘭為敵?中部軍與關西軍不同,當年海寇來犯的時候他們作戰非常勇猛,直到現在也視海寇為死敵。你應該還記得,最先響應我們的也是中部地區的百姓,而在他們眼裏最看不起的就是不戰而降的關西人。”


    “雖足不出戶可我畢竟身在京畿,自然與中部軍的一些將領交好。”


    “德川家康願意出兵自然最好,如若有異心……”白發少年眯起眼,聲音也冷了下來:“我可以保證,明日清晨自會有人把他的頭顱送到陛下麵前。”


    此話一出不亞於晴天霹靂,在場眾人無不震驚。


    如果拿樓蘭跟淮國比,這些大名的地位就相當於淮國各州的王爺。


    比如福州的趙匡,趙安定……


    而少年卻說他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輕易取下其項上人頭送到卑彌唿麵前,這如何不讓人吃驚?


    什麽人能輕而易舉取下德川家康的腦袋?鬼左近聞言心中一驚:“難道說你已經……”


    張子龍轉動手中酒壺:“不錯,德川家康手下頭號大將武田信玄早就是我的人,而中部軍上上下下隻要一聲令下,隨時都能改旗易幟。那時區區一個德川家孤掌難鳴,何足道哉?”


    卑彌唿雙眼泛出異彩,同時心中慶幸當初的選擇果然沒錯。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鬼左近滿臉不可置信,怒斥道:“你在說謊!武田信玄是名武士,曾經宣誓效忠德川家乃是家將,他怎麽會……”


    說著好像想起了什麽厲聲質問:“沒錯,你在說謊!你在樓蘭名不見經傳,他武田信玄憑什麽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也要投靠你?”


    “不論黑白誓死效忠,僅尊從一人意誌簡直是愚蠢至極,你管這叫忠義?”張子龍聳肩而笑,自懷中又掏出一物放在桌上:“自始至終他們相信的都並不是我!”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海寇,樓蘭掌權的大名與你們,難道最應該效忠的不是他們麽?”


    鬼左近失聲驚唿:“金蛇印符!”


    三寸見方,通體墨玉上刻九條栩栩如生的金蛇,下方‘樓蘭諭旨’四個大字透漏出的盡是凜冽威嚴。


    這,正是曆代女帝親自掌管的玉璽,代表的是樓蘭海國的無上皇權。


    卑彌唿皺眉:“金蛇印符一直由朕親自掌管,絕不可能會在你這!”


    “你居然敢偽造玉璽?!”鬼頭大刀還未拔出,柳生十兵衛的忍刀已經橫在了漢子的咽喉:“一而再再而三冒犯主人,大將軍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十兵衛,迴來!”


    刀疤女子怒氣衝衝的走迴少年身後,眼中的殺氣卻沒有半點退散:“最後一次!”


    張子龍直視鬼左近:“欲行非常事,必施雷霆功。”


    卑彌唿開口問:“如果將軍早先告知你的謀劃,卑彌唿自信會將真的金蛇印符相托,為什麽要用假的?”


    “這雖然隻是一方墨家工匠所做的假印,可又有誰會懷疑?就算懷疑又有誰會趕來與陛下對峙?自始至終他們隻看到了一個雄才大略試圖變法的樓蘭女帝,但凡有些眼光擔當之人,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戰事紛亂,局不成局,勢不成勢,猶如懸崖峭壁上行那一足之路,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有了假印作為緩衝,將來就算事敗陛下也有話搪塞,如若用了真的,那可就是背水一戰毫無退路。各位對在下知根知底難道真當我是神仙,三年前就已經料定今日之局?”


    征戰征戰萬裏無一敗績!以至於所有人都忘了他張子龍不過是個堪堪弱冠的少年。


    大殿內一陣沉默,剛進來報信的忍者跪在地上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內心充滿了糾結。


    白發少年抿了口胭脂紅,語氣溫和:“不關你的事,這次又是哪裏?”


    “迴主人,三月前奔赴北海大名府刺探的弟兄傳來密報,就在剛剛織田信長在府中宴請了賊首石和通!”


    張子龍神色不變:“知道了,退下吧!”


    “遵令!”忍者領命返迴隊列。


    卑彌唿起身來到北海地域圖前,打量片刻後皺眉:“北海地區雖然與九州毗鄰,可中間畢竟還有五十裏海路,現如今凱特正在率軍攻打高知縣,石和通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北海?而織田信長一向是滅寇先鋒又怎麽會宴請石和通?這裏麵一定有古怪!”


    張子龍不做迴應,一手執酒葫,另一隻手撚動著棋子。


    鬼左近一直跟在卑彌唿身後,見少年如此沉聲質問:“費盡心力算計了兩年,別說你沒想過織田信長投敵的可能。”


    白發少年抿了口酒:“樓蘭不缺善智者,織田信長很可能看出了什麽或者感覺到了什麽,現在正在給自己尋求後路。”


    鬼左近連忙追問:“那現在該怎麽應對?如今海寇就在九州,織田信長如若反叛援軍轉瞬即至,到時候他們前後夾擊我軍必然大敗。”


    張子龍咧嘴一笑,抬頭看了看天色:“急什麽?現在剛過戌時,早著呢!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


    “等什麽?”


    “前線軍情。”


    “合著這死的不是你們淮國人!陛下請下令,末將現在就率軍前往九州島支援!”


    “去去去,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趕快過去送死。”


    “在淮國時我最佩服的就是孤身敢闖百萬軍的戰神張子龍,沒想到這才區區三年你就墮落到如此地步,算我瞎了眼!”


    “是是是,你鬼左近是大將軍,對樓蘭忠貞不二。去吧,去吧,我相信凱特一定十分開心,畢竟隻要摘了你的腦袋往城頭一掛,早就已經萎靡不振的海寇軍心也能穩住。到時候他固守九州西拒關東,外聯北海,談什麽匡複樓蘭,簡直就像放屁一樣。”


    鬼左近臉色漲紅怒目而視。


    卑彌唿看著悠閑自在的少年與氣急敗壞的漢子,搖頭道:“左近不可魯莽。這裏距離前線足有千裏,伊賀一族能驅使飛鳥傳書遞送情報,可行軍最少也要花費十日之功。”


    鬼左近五內俱焚,眼角都有些迸裂:“陛下,我們用了整整三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眼看大勝在即,末將心裏……”兩滴清淚順著臉頰滴落在地。


    “停停停,你堂堂一個樓蘭大將八尺男兒,怎麽還說哭就哭上了?”張子龍以手扶額哭笑不得:“不用著急,我給你捋一捋,咱們一共有多少軍隊?”


    “土方歲三三萬,方星火三萬,無根兩萬,禁軍八千,算上所有輔兵加在一起也不過十萬之數。”


    張子龍哈哈一笑,伸出一掌立在漢子麵前:“可是這兩年我跟這些大名要的是五十萬大軍的錢糧輜重,你就不好奇那麽多錢都去哪了?”


    鬼左近沒好氣道:“不外乎就是拉攏人心用了,不然你哪能籠絡那麽多人為你效命。”說完還瞥了一眼少年身後的柳生十兵衛。


    白發少年擺了擺手:“靠錢買來的效命我張某還不屑為之。不論你信不信,我所拉攏的那些人都是有抱負有眼光,一心想為淮國做些實事的人才。”


    “那如此龐大的錢財你到底用在了什麽地方?”卑彌唿忍不住好奇地問。


    張子龍皺眉片刻:“也罷,十兵衛你去把臥房的地圖推來,是時候給陛下和大將軍吃顆定心丸了!”


    刀疤女子轉身就走,沒過一會就推來一麵罩著帷幕的地圖。


    白發少年仰頭喝了一口酒:“樓蘭有五百萬淮國百姓淪落為奴,過著寄人籬下朝不保夕的生活,你以為我真的可以做到袖手旁觀?”


    一把扯開幕布,呈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片海圖。上麵星羅密布的標記著大大小小上百座島嶼,就分部在樓蘭海國周邊不遠處,大的不過方圓數十裏,小的更是隻有數裏規模。


    “啪~”張子龍猛拍地圖,雙目中神光乍現:“以工代賑,我用這筆錢雇傭了百萬勞工在這些小島上開墾田地,不論樓蘭百姓還是淮國百姓,隻要是吃不飽肚子的人我就要。”


    鬼左近皺眉問:“這又如何?”


    “夏蟲不足語冰!隻用了兩年時間,我就在這些海島上開墾出了萬頃良田,去年的產出足以養活樓蘭三成百姓,各島均建有糧倉,現如今存糧已經足有百萬擔。農忙的時候他們種地,閑暇的時候就由墨家子弟訓練他們操演軍事,這些青壯拿起鋤頭是農民,拿起兵器就是戰士。”


    所有人倒抽冷氣。


    卑彌唿不可置信地問:“你是說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就已經訓練出了自帶糧草的百萬大軍?”


    張子龍聳肩坐迴軟塌:“五百年前明州大亂,數百國家混戰在一起,其中西北有一個小國身處四戰之地,可他們卻依舊頑強的生存了上百年之久,靠的就是這屯田之法。動員全國青壯平時為民戰時為兵,自給自足所向睥睨。所以說不論織田信長如何蹦跳,都不過是隻秋後的螞蚱罷了!”


    鬼左近身為頂尖一流高手,可看著武功盡廢的少年心中忍不住升起了恐懼:“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麽顧忌?”


    張子龍搖頭苦笑,目光真摯的拍了拍漢子肩膀:“答應我,等複國之後安心護衛陛下安危即可,千萬不要涉足廟堂。”


    “這是為何?”


    卑彌唿掩嘴輕笑。


    柳生十兵衛直言不諱:“真是個蠢材!”


    “不分好壞亂殺一通固然痛快,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亂陣中必然會誤殺許多跟你一樣心心念念著複國大業的能臣幹將,沒了他們,樓蘭將來靠誰治理?難道就靠你背後的大刀?”


    張子龍喝了口酒道:“危難方識忠奸,你們放心,就快了!”


    卑彌唿不解地問:“既然你已經穩操勝卷,剛才為何又說隻有九成勝算?”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田中角榮、德川家康、石田大成、明智光秀、織田信長突然因為什麽原因冰釋前嫌聯合一處,再加上民心相悖,那我也就無力迴天了。”


    在場眾人都麵色古怪的看著白發少年。渡厄禪師麵上也有些錯愕:“阿彌陀佛,張將軍想多了。”


    戰報頻傳,千裏之外亂作一團。


    誰都沒有了閑談的心思,張子龍坐鎮主殿屹然不動,道道軍令第一時間遞送前線,九州半島掀起了血雨腥風。


    當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時。


    “報~”


    殿外突然闖入一名忍者:“啟稟主人,北海大名府突然火光衝天殺聲大起,經探查,匪首石和通已被織田信長大人生擒。”


    “好!果然是個識時務者。”張子龍大笑起身,大袖一揮朗聲道:“樓蘭海國兵威最盛者當屬北海軍,既然如今大勢已定,那就讓張某來了此殘局吧!”


    病容之下是一雙銳利逼人的眸子,璀璨如朝陽,浩瀚同星海。


    失去了武功的少年,依然是當年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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