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黃昏,廣陵府。


    步軍司府邸。


    秦雨寒伏案處理公文:“不日弟子就要迴武院複命,師父您有何打算?”


    麵色陰鬱的鄭永元麵上難得有幾分笑意:“王爺已經啟稟了朝廷封我們天雲山為三品供奉,待你走後我就帶著弟子們辭官,迴永泉郡重整山門。”


    秦雨寒囑咐:“綠林營各部都接受封賞離去,可白斬龍、章鴻二人卻準備留在軍中任職,這件事您幫我勸勸。”說完眼神有些暗淡:“朝中派係紛爭實在不適合他們,就算立下再大的戰功又能如何?還不是……”女子並沒有把話說完,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深深的歎息。


    鄭永元搖頭笑道:“我可以幫你勸勸,可這二人向來極有主見,恐怕不會改變。”


    秦雨寒點點頭:“盡人事聽天命!太史幼慈會同我一起去武院求學,如果能治好他的離魂症相信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家父那邊還需老師費心,王爺上次閑談打算重新啟用他,聽到消息後他就不願意跟我去上京了。”


    見一向清冷不善言辭的女子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鄭永元嘴角含笑連連點頭應允。


    敲門聲突然響起,太史幼慈進屋道:“秦姐姐,外麵有人求見,說是你的同窗。”


    “讓他們進來吧!”


    鄭永元轉身離去:“你們年輕人之間閑談,我這老家夥就不參與了。”


    秦雨寒剛把他送走,前廳就響起一個爽朗的男聲:“我的天,這裏也太大了吧!同是武院弟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沒一會白發少年領著兩男一女來到近前,秦雨寒抱拳道:“原來是甲字營的師兄師姐!”


    須昂雄擺手:“現在又不是在北大營,什麽師兄不師兄的。按官階你如今是我們上官,反倒是要對你行跪拜大禮。”


    秦雨寒連聲道:“萬萬不可,同是習武之人咱們就免去那些俗禮,請進!”女子引著三人來到屋內分賓主落座,侍衛在旁奉上茶水。


    甘嫦打量了一下簡樸的廳堂:“秦師妹,我們這次找你是想問問武院傳來的召令,可曾收到?”


    秦雨寒點頭:“召令上說即日起趕迴上京複命,可我現在擔任要職瑣事繁多,等處理完善後之事方能動身。”


    甘嫦笑道:“此事不急,我們想跟你結伴而行,不知可行?”


    “這是為何?”秦雨寒十分詫異。武院製度森嚴,甲字營跟乙字營是天差地別,再說她與對方並沒有什麽交情,隻不過是演武中比了一場,怎麽也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種要求。


    茅成麵露尷尬:“聽說你在福州與海寇連戰連捷,我們想知道可否有什麽心得感悟。”


    須昂雄也歎氣:“我們三人都是燕州兒郎,本以為這次試煉可以有所做為,沒想到連前線都沒上,盡是做些看家護院的差事。”


    甘嫦白了他們兩人一眼,直接開門見山:“師妹你可能不知道,咱們武院在試煉之後還要上交一篇述職公文,論說自己所感所悟見聞心得。這我們實在是不知從何下手,而福州跟燕州毗鄰,我們想借鑒一二你的感悟。”


    秦雨寒聞言爽快的點頭答應,幾人又閑談了這一年多的趣聞。


    “跟你一起的那個邋遢漢呢?”甘嫦突然發問。她曾經吃過華羽的虧,對他可是念念不忘。


    想起被貶為庶民的趙修武與不知生死的華羽,秦雨寒心頭苦澀,把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遍。


    甘嫦滿臉不可置信的與須昂雄二人對視一眼:“你是說他一直在陷陣營?這麽說當初雁門關外,他就在城下!”


    秦雨寒也有些詫異:“你們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起那支悍不畏死的金甲軍,甘嫦苦笑:“真沒想到就憑他那副樣子,居然還有這一麵。”


    茅成在旁解釋:“陷陣營護送數十萬百姓進入雁門關後沒有選擇進城,而是出城與海寇死戰,之後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每每午夜夢迴到那日場景,他都覺得壯懷激蕩,恨不得自己能身在城外,那是何等快意。


    秦雨寒連忙追問:“兵力多少?”


    須昂雄臉色凝重:“當時海寇大概還有五萬左右,而陷陣營不足六百!”


    秦雨寒頓時感覺心裏空落落的,當她聽說陷陣營徹底消滅了二十萬海寇心中難免升起一種嫉妒,可之後陷陣營卻一直了無音訊,那股嫉妒就變為一絲不祥的預感。


    六百對五萬,就算陷陣營都是馭物高手也不可能存活!


    如今知道了詳情,女子心中就像針紮一般疼痛。她天性涼薄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隻覺得唿吸都有些困難。


    吉水縣初見,便搶了他武院名額,從此一飛衝天,享有用之不竭的資源。於是她總是逼迫自己竭盡全力的修煉,為的就是將來再見時,證明自己去武院才是對的。


    她怕輸,怕輸給腦海中那個在武院學藝的張子龍,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如果是他,一定會做的更好,所以她隻能拚命練功習武。


    再見麵時明明是人山人海,但是冥冥之中她能感覺到,他就在那!


    再一次惜敗於他後,她平靜的外表下所蘊含的是無盡的情感,說不清是不甘還是憤怒,憤怒那個不爭氣的自己,而這種強烈的情感居然讓她的武功境界突飛猛進。


    青海郡時她見識了少年赤誠之下也學會了偶爾用些陰謀詭計,一招將計就計把海寇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山水郡一戰,明明天各一方在沒有任何溝通的情況下,她與他還能互相信任,最終合力全殲李舜臣。


    細細想來她與少年相識多年,見麵的次數卻屈指可數,每次相見還都是刀劍相向。


    可為什麽心……會痛?


    甘嫦看著臉色難看的秦雨寒擔憂道:“秦師妹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秦雨寒擺了擺手:“可能是最近忙著處理公務休息的少了,沒什麽大礙。你們先迴去吧,我睡一覺就好了!”


    三人起身告辭。


    秦雨寒趴在帥案上,把頭埋在雙臂之中。


    她還期待著下一次的相見,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戰勝他,證明當年自己去武院的決定沒有錯。可惜,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無處宣泄的情感纏繞在心頭,與之相反的是經脈中澎湃轉動的真氣,一浪高過一浪。


    再也沒有機會了,那杆挑動江山烽火的長江,已經……不在了!


    ……


    翌日清晨,福王府。


    門前一大早就車水馬龍,文武百官穿著肅穆官袍在寒風中互相攀談,家丁護衛都被王府侍衛領到遠處候著。


    當秦雨寒帶著白斬龍、章鴻二人趕到的時候,須昂雄三人立馬圍了上來。


    甘嫦看著同樣麵色冷峻的女子問:“身體怎麽樣了?”


    “本來就沒什麽問題,休息一夜後已經恢複如初了。”


    茅成連忙小聲問:“一大早的就召集百官?你是步兵司指揮使,知道咱們這位王爺要幹什麽麽?”


    秦雨寒搖了搖頭:“我跟你們一樣都是臨時受到召見,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眾人又等了一會,王府管事太監的聲音伴隨著銅鑼聲傳來:“時辰已到,百官覲見!”


    文武百官連忙列隊而入,當他們來到正殿分列左右後,主位上的趙安定這才笑道:“凜冬來臨萬物寂寥,這些日子實在是無趣的緊。今天本王召集百官前來就是要給你們解解悶,請你們看場大戲!”


    殿中所有人都麵麵相覷,看戲?


    趙安定輕笑一聲:“來人,給各位大人賜坐看茶。今天這場戲可不一般,具體什麽時候開場並不是我們決定的。”


    百官更加不得其解,不過也隻能安心坐下喝茶,聊些司空見慣的場麵話。


    “冉大人到!”


    冉霸一身繡春袍邁步進殿,雙膝跪地:“啟稟王爺,城內發生叛亂,有人意圖劫持罪臣趙匡家眷。”


    整個大殿內頓時喧嘩起來。趙匡什麽人?一年前還是世襲的福州之主廣陵王,雖然現在已經被貶為庶民可畢竟是皇親國戚,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劫持他的家眷?


    趙安定滿臉笑意:“看來好戲開場了!”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不久又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城外三江口兵營發生暴動,虎賁營主帥梁啟平臨陣倒戈,夥同墨家軍正向城中殺來。”


    如果說剛才的消息是一股暗流,那這個消息就是洪水濤濤了!墨家軍,虎賁營,反了?


    趙安定絲毫不覺得意外:“步兵司指揮使秦將軍何在?”


    秦雨寒起身來到殿中行禮:“末將在!”


    趙安定冷聲問:“你是軍中主帥,聽聞跟方星火和梁啟平都是舊識,現在有他們公然造反該當如何?”


    秦雨寒眼神一凝,方星火乃張子龍摯友,梁啟平又是趙修武副將。她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這二人行此忤逆之事,可是國法無情她必須出麵平叛。


    念及此,女子堅定道:“王爺放心,墨家軍與虎賁營加在一起也不過三萬人,大部分還是不明真相的普通士卒。隻要您能赦免其罪責,末將有信心一日平定叛亂。”


    趙安定撫掌大笑:“好,不愧是武院高徒,本王就依你,隻要他們肯投降認罪就免其一死。素聞秦將軍智計過人,一水一火兩條妙計殺得海寇潰不成軍,現如今對付連吃敗仗的殘軍就不用你親自出麵了,在此大殿統帥即可。”


    “啟稟王爺,綠林營大多都已經解散,在兵力上處於劣勢,如果沒有末將親自坐鎮恐怕……”


    趙安定長袖一揮打斷女子的話:“所有人聽令,認命秦雨寒為平叛主帥,所有人都要受其調度,違令者斬!”


    文武百官紛紛跪地行禮:“臣遵旨!”


    趙安定這才對秦雨寒說:“如此一來就沒有問題了。從現在起不管是郡兵還是邊軍,甚至連王府的禁軍都聽你調派。本王隻有一個要求,把那些不肯歸順的亂臣賊子全部鏟除,另外領頭之人一定要活捉,我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看看膽敢忤逆朝廷,是個什麽下場!”


    “末將領命!”


    秦雨寒起身,下人搬來帥案文牒,地圖戰策一應俱全,仿佛真的帥帳一般。有道是慈不掌兵,身負軍令的女子英氣逼人,聲音更是斬釘截鐵容不得絲毫反對。


    隨著一道道軍令的下達,白斬龍、章鴻這些舊將紛紛領命離去。女子掃過武將這邊,須昂雄三個來自燕州的客將也被她調派了出去。


    雖然他們並沒有征戰經驗,可武院甲字營代表的可是兵家最強戰力,秦雨寒自然不會小覷。


    大殿變成了帥帳,秦雨寒坐鎮中軍,來往軍情如雪花般飄落在她的案頭。可女子沒有絲毫慌亂之色,幾乎瞬間就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原本已經岌岌可危的局勢被她兩個時辰就扭轉了迴來。


    新提拔上來的官員紛紛目瞪口呆,能數戰連勝海寇的人,果然都不是尋常人。而所有人心頭不由浮現出一個疑問,秦雨寒方且如此,那屠戮數十萬海寇的張子龍,又當是何樣的人傑?


    原本已經攻入城中的叛軍,此刻被秦雨寒用疑兵之計驅趕到了三江口負隅頑抗,而那裏的船早就被女子下令燒毀,想要過江無異於癡人說夢。


    三萬之眾降了萬人,戰死萬人,如今隻剩下七八千人!直到此時叛亂已經算是平定!


    秦雨寒起身複命:“王爺,叛軍如今已經是甕中之鱉,困上幾日再行招撫即可。”


    趙安定眼神晦暗:“本王方才的命令你是不是沒有聽清?拒不投降的亂臣賊子還有數千之眾沒有平定!”


    秦雨寒皺眉:“可是王爺,如果對方背水一戰我們傷亡就太大了,數日之後他們必然筋疲力盡,到時候叛軍必然會降,就算他們自己找死,那我們也可以輕鬆拿下,何必急於這一時呢?”


    趙安定環顧百官哈哈一笑:“本王說了今日要請百官看場大戲消遣解悶,哪有等幾日才落幕的道理?”


    秦雨寒頓時心頭一驚,難道趙安定早就想拿墨家軍與廣陵王舊部開刀?城外叛軍是被逼無奈麽?一股憤怒自心底升騰,素聞張子龍大鬧廣陵弄的這位王爺顏麵大失,難道他……也是這樣被算計的?


    “逆賊去死!!!”


    突然一聲爆喝,百官中唿啦一下站出來七人,真氣肆意間向趙安定殺去。後者滿臉嘲弄:“你們這些餘孽總算敢站出來了麽?”


    刀光劍影轉瞬即逝,七具冰冷的屍體倒在了這大殿之下,鮮血順著地板流淌到附近人的腳邊,所有人心頭都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懼。


    出手的隻有一人,一個女人,一個身穿繡春袍的罩麵女人!皇城司副指揮使,雲亦巧!


    趙安定攏袖而笑:“好了好了,眾位大人別害怕,今天這場戲暫時告一段落了,城外那些逆賊就按秦將軍所說,困上幾日再說!”


    …………


    今日之後,廣陵王餘孽盡數去除,趙安定殺伐之果斷心機之深沉,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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