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你?”


    “你是?”


    張子龍滿臉疑惑,在他對麵的是一支衣衫襤褸的流民隊伍,約有千人。為首的是個赤足女子,一身白袍都變成了灰黑色,身背雙劍滿臉驚訝。


    “滄浪幫,呂今瑤!”


    少年仔細辨認後,這才認出了這個相識於千島湖上的漂亮姑娘。


    華羽連忙說:“既然是自己人,快快請進!來人,安排一下滄浪幫弟兄們的食宿。”


    嚴陣以待的士卒們這才散去休息,沒過多久駐地內又靜了下來。


    帥帳中,三人席地而坐。


    “呂姑娘,你這是?”張子龍百思不得其解。滄浪幫乃是淮河水路魁首,坐擁數萬幫眾,海寇犯境後還率領手下弟子打了一場大勝仗,如今怎麽落得如此淒慘的地步。


    赤足女子苦笑一聲,把凱特親率大軍圍攻山門,用千機車破寨之後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她最後道:“師姐師兄都死了,滄浪幫也算是完了。如今隻剩下我們這些人逃進了大山之中才僥幸活命。”


    山門被破,滄浪幫幫眾幾近死絕,再加上數十萬百姓生死不知。


    張子龍聽後麵沉如水:“呂姑娘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把海寇徹底攆出福州。”


    此時手下送上了吃食,都是些就地取材的野味,還泡了一壺山泉煮的茶水。


    赤足女子就算流落到了這個地步,儀態依然十分優雅。用飯的時候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就是“咕咕~”直叫的肚子讓她有些臉紅。


    華羽趁此機會把少年拉到一邊,悄聲道:“她帶來的那些人各個武功高深身手不俗,必須把她留下!”


    張子龍卻有些遲疑:“聽方星火說,呂姑娘最討厭朝廷……”


    邋遢青年不等他說完直接沒好氣的打斷:“如今咱們都改名陷陣宗了,還算是官軍麽?”


    張子龍點了點頭迴身坐下:“呂姑娘,如今海寇勢大,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旁邊的華羽一拍腦門心中苦笑,張少俠,您能說的再直白點麽?傻子才會答應。


    呂今瑤沒有迴話,下筷速度明顯增加,不到片刻就把兩葷兩素四道菜肴吃了個幹幹淨淨。然後把盤子落在一起,再將筷子整齊的擺放在正中間,最後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說:“可以!”


    張子龍見狀鬆了口氣。


    旁邊呆若木雞的華羽卻滿臉不可置信,追問:“這位……女俠,你就不問問我們的情況麽?海寇的厲害你十分清楚,這麽貿然的把滄浪幫所有幫眾的性命托付給我們,真的沒問題?”


    赤足女子平靜的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我呂今瑤有恩必報有仇必嚐。滄浪幫是師父畢生心血,如今卻被海寇滅門,此仇不共戴天!”說完看了少年一眼:“我信他!”


    福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無論是江湖還是市井,誰不知道張子龍是個抗擊海寇的英雄。人的名樹的影,想要殺海寇跟著他絕對沒錯。


    華羽聞言有些詞窮,連連苦笑。


    就這樣,呂今瑤率領麾下千名幫眾加入陷陣宗,擔任第四位堂主。


    接下來的十天,張子龍率軍與海寇大小交鋒十數戰。海寇雖然人數眾多,又有千機車這種大殺器,可是陷陣宗依憑蒼茫山脈進退自如,雙方居然打了個旗鼓相當。


    張子龍、呂今瑤二人每逢大戰必身先士卒,攻勢如同極光電影,打完就走毫不戀戰。如此狼群狩獵般的戰法,打的海寇狼狽不堪。你剛反應過來人家已經撤退了,想要追擊隻能進入東山山脈,敢麽?


    初步統計,海寇死傷七萬,加上第一天的四萬,整整損失了十一萬大軍,占了總兵力的五成。


    而陷陣宗也不輕鬆,雖然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裝備及武力的絕對優勢,可還是傷亡了五千餘人,恰巧也是五成兵力。


    外人看來勢均力敵,可是戰損確是一比二十!!!


    這邊打的驚天動地,消息也如同插了翅膀一般傳往各地。


    整個福州都歡聲雷動,不光為少年彪炳的戰功,也因為這是開戰以來第一次,福州在兵力上反超了對方。現在的廣陵,秦雨寒坐擁十三萬大軍,還有後方不日便到的十萬義勇軍。兵力兩倍於敵,哪還有不勝之理?


    想逃的百姓也不逃了,紛紛在各郡縣暫居起來,坐等大勝的消息傳來,他們好返迴原籍。


    按說如此多的人口流入會令治安驟減,可事實卻恰恰相反,各地治安不減反增,原本趁亂盜搶鬧事的混混少了很多,滿臉笑意收拾行囊的百姓越來越多。


    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麵對如此大好形勢,廣陵方麵卻突然沉默了起來,絲毫不見出兵的跡象。


    市井間流言四起,說什麽的都有!


    ……


    海寇連營。


    依然是一望無際的廣袤連營,這座鼎盛時期可駐紮百萬人的大營如今顯的空蕩蕩的,遮天蔽日的錦旗也看似有些落寞。


    石和通與海曼二人來到帥帳。


    綠臉漢子抱拳見禮後直接開門見山:“凱特,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趁現在咱們還有餘力趕快撤吧!”


    身材魁梧身背鉤鐮槍的海曼站在他身邊,雖一言不發可也表明了立場。


    金發碧眼的凱特依然不慌不忙,抬眼看了看外麵天色:“時間剛好。設宴,咱們邊吃邊聊!”


    這間帥帳十分奢華,光占地就有方圓三十多丈,站四五百人也絲毫不覺得擁擠。並且還有專門的宴客廳,西麵鋪著花紋繁複的厚實地毯,長條形的桌案上空吊著一個水晶燈,四周牆上掛著些書畫藏品,顯得很有異域風情。


    三人落座,酒菜陸續被端上。


    凱特舉起晶瑩玉杯抿了一口,讚歎兩句才對二人說:“這是我家鄉釀的酒,風味十分獨特,你們也嚐嚐!”


    石和通耐著性子喝完杯中琥珀色的酒漿:“你到底打的什麽注意?”


    “密使傳來消息,隻要我們殺了張子龍,就將福州半數之地拱手奉上!”


    海曼眼睛一亮:“真的?”


    石和通卻搖頭:“可事實證明,朝廷這是驅虎吞狼之計。現如今我們傷亡過半,不光實力大損,士氣也十分低落。就算現在殺了張子龍,你難道真的相信他們會遵守諾言?”


    他本就是淮國將門世家,對廟堂上的爾虞我詐自然不算陌生。


    凱特從懷中掏出信件遞給他:“如果他們不怕魚死網破的話,就必須說到做到。”


    石和通狐疑的拿過信件仔細打量,上麵大致意思跟凱特說的一般無二,而最後的落款居然是趙安定,趙飛燕二人!


    淮國七皇子!廣陵王郡主!同時還蓋著猩紅的大印。


    這如果傳揚出去……


    盤算片刻,石和通也不得不承認,朝廷這次是真下了血本消除張子龍了,同時也有些疑惑:“如果沒有張子龍,福州早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這麽快就要鏟除他到底是因為什麽?功高震主?”


    凱特眯起眼睛轉動酒杯:“又不是爭天下的時候,哪來的什麽功高震主?”


    “那到底是為什麽?”


    “我也是這兩天才看明白。十天前張子龍與朝廷反目,一天不到的時間,密信就來了。恐怕是有些人坐不住了,怕他與我們合作!”說著凱特把酒杯往旁邊一推,立馬有個低眉順眼的女婢添上美酒。


    海曼苦笑:“那個殺星怎麽會低頭跟咱合作?”這十天中都是他領軍在前線戰鬥,對手的狠辣讓他記憶猶新。


    凱特點頭:“具體發生了什麽我們不知道,不過朝廷那邊相信張子龍是有跟我們合作的可能,這就夠了!陷陣營雖然厲害可畢竟隻有萬人,當時我們坐擁二十三萬大軍,這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如此就能憑空所得四郡之地,按淮國的話來說,這筆買賣是穩賺不賠。”


    石和通冷聲道:“可如今呢?不光拚了個兩敗俱傷,更可怕的是咱們二十個弟兄才能換對方一條命,傳揚出去我們還不成了一個笑話!”


    海曼也附和:“咱們對山地作戰一竅不通,隻要他們不出來,我們根本就毫無辦法。”


    凱特小心收起蓋著大印的信件:“放心,我有一計可讓他放棄地利,自己走出大山!”


    石和通二人追問,凱特卻避而不談。他們無奈隻能坐下吃喝起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可是綠臉漢子二人根本沒有心情細細品味,匆匆吃完後就告辭離開。


    凱特看著二人的背影喃喃道:“張子龍,你根本就沒明白,你的對手到底有多可怕!”


    ……


    東山山脈內一片忙碌。


    改名為陷陣宗的陷陣營士卒們砍樹伐木,忙的熱火朝天。還有不少人目不斜視神情專注地正在小心翼翼的雕刻著木板。


    姓名,籍貫,家裏還有什麽人等等,隻要是關於自己的一切,都可以刻在這半人高的木板上。


    離駐地不遠處,有個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的丘陵。上麵新墳林立,每座墳前都豎著一塊木板充作墓碑,有的有字有的無字,有的長有的短,一筆一劃都入木三分極其認真。旁邊還插著一把破損不堪的金刀,它們的主人,力戰而死。


    這些都是華羽的主意,名冊已經被銷毀,為了日後幫戰死的同袍落葉歸根,就必須留下些什麽。於是就有了如此荒誕的一幕,將士們認認真真的給自己雕刻墓碑。


    因為按張子龍的意思,就要在此處憑借地利與海寇死戰到底,直至一兵一卒。


    帥帳裏張子龍、華羽二人正指著地圖比比劃劃。


    整整一天,海寇仿佛鐵了心要做一隻長壽烏龜,營門緊閉拒不應戰。屋漏又逢連夜雨的是,千機車已經沒有炮彈了,如何引誘敵人出來是他們的首要任務。


    商議了良久也苦無對策。


    海寇不敢來山脈中作戰,陷陣宗也不敢在平原處攻擊海寇大營。雙方都是知根知底,不論一方怎麽勾引,另一方也不會上當。


    偏偏雙方又同時沒有糧草之憂,海寇如今隻剩下十一二萬,連營內囤積的糧草估計夠他們吃上個三年五載。陷陣宗孤軍一支區區五千人,在這萬物複蘇的山脈中根本不愁吃喝,更別說還有從廣陵城帶出來的二十萬擔糧草。


    這,已經成了個死局。


    以華羽的精明才智也頻頻撓頭,張子龍更是眉頭緊鎖的盯著地圖。


    外麵傳來急促腳步,呂今瑤一身金甲身背雙劍走進帥帳:“漫山遍野的百姓從敵人大營裏衝了出來,扶老攜幼的向咱們這裏趕來。”


    張子龍一挑眉:“有多少?”


    “一望無際,根本看不出來。”呂今瑤有些焦急:“這些很可能就是我在滄浪幫收留的那些流民,應該還有不少幸存的幫眾。是不是出麵把他們接到這裏?”東山山脈太大了,如果沒人領路很可能迷失方向。


    華羽苦笑:“呂堂主先別急,如果百姓中摻雜了海寇的探報甚至大軍,那我們可就玩完了。”


    呂今瑤柳眉皺起:“那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二人爭執許久,誰也沒說服對方,最後同時看向張子龍:“宗主,你拿個主意。”


    少年也有些頭疼,救是一定要救的,可問題是怎麽剔除裏麵的隱患,他想了半天才想出來個不算主意的主意:“呂堂主,你去把滄浪幫的幫眾召集起來,化妝成百姓暗中在人群中尋找可靠的相熟之人,再由他們來相互指認誰是海寇誰是自己人。此事一定要慎重,絕對不能造成百姓恐慌。”


    吉水縣長大的少年自然知道此法的弊端。百姓雖然勤勞,可卻不善思考聽風便是雨,隨便聽點謠言就能給你說的有鼻子有眼,有此機會難保不會汙蔑平日裏不和之人。


    所以做這些隻是權宜之計,少年正在考慮凱特此舉的目的。


    呂今瑤風風火火大步離去,萬幸此事還算順利,另外海寇也並未趁此時機大做文章。整整五天時間,雙方都相安無事。


    這日清晨,呂今瑤心滿意足的來帥帳複命。可剛進門,就看到臉色不善的華羽。


    邋遢青年盯著女子雙眼:“我們這次可是被你害死了!”


    呂今瑤有些疑惑:“怎麽了?”


    華羽語氣飛快:“從海寇那裏跑出來的百姓足有七十五萬之眾,一擔糧食夠尋常百姓食百日,每天就需要消耗七千五百擔。減去老幼所需較少也要六千擔,可咱們如今隻有糧草約二十萬擔,一月之後我們就無糧可食。”


    呂今瑤這才反應過來,當初她之所以會奇襲海寇堅城,不也是因為糧草不足。民以食為天,吃不飽肚子的百姓一旦鬧騰起來,陷陣宗區區五千人又能做的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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