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於天際,鳳鳴山下的連營卻是燈火輝煌,遙遙與漫天銀河交相唿應。


    兩道身影並排走在被踩的夯實的土路上,方星火有些好奇:“為何方才慶功宴上滴酒不沾?”


    張子龍輕笑道:“酒量太差,還要留著跟方兄把酒言歡。”


    一路說笑,二人趕往駐紮在山腳下的天道盟駐地。


    “張兄弟,方兄弟!請留步!”二人剛出營門,後麵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單元正一身黑袍斜背神兵震嶽,臉上有些說不出來的落寞。方才在慶功宴上他一直看著二人,總覺得曾經共生死同患難的兄弟,如今疏遠了很多。


    方星火嘴角帶笑,絲毫不意外的打著招唿:“原來是單府主,沒想到博慶郡一別居然能在這裏重逢,不知有何指教?”語氣真誠可卻帶著一股客套。


    單元正看著一言不發的張子龍,幹笑兩聲:“今天謝謝你們過來解圍。”


    方星火擺手:“單府主見外了,這都是為了福州蒼生!”張子龍也終於開口:“如今大家都是同袍,談不上謝不謝的。”


    單元正臉上有些僵硬:“既然如此,就不打擾二位了!”說完轉身快步離去。


    方星火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軍營中,這才歎了口氣:“你還在為扈飛蘭的事耿耿於懷麽?”少年的目光有些迷茫:“我不知道,單老師畢竟是被她親手害死的。”


    一路無話,二人迴到天道盟駐地。


    進入帳內。


    正在繡著一方錦帕的夏靈兒打了個哈欠:“怎麽這麽晚才迴來?”張子龍打了個哈哈:“怎麽說我也是今天的主角,不能跟你們一樣想走就走。小雪呢?”


    夏靈兒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都已經這個時辰了,當然睡了。你找她做什麽?”


    “沒事,就是想要兩壇她在千島湖尋得的美酒。”少年聳了聳肩,這才介紹俊美青年:“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純陽學宮大弟子,方星火。”


    “這位是彩衣宗宗主夏靈兒,跟我是故交。這次要不是她,我今天也就見不到方兄了!”


    方星火,夏靈兒二人互相見禮。


    俊美青年有些疑惑:“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早先曾聽說張兄弟在廣陵府外大展神通,怎麽突然又跑到山水郡了?”


    張子龍招唿二人落座後,才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介紹了一番。


    夏靈兒沒好氣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那麽明顯的陷阱都往裏鑽,活該受這麽大的罪。”


    張子龍苦笑不已。方星火卻搖頭:“其實我十分羨慕張兄弟這種率性而為,路見不平的性子。如果凡事都瞻前顧後跟我一般,那也就不是張子龍了!”


    “話是沒錯,可是這次他可是差點就死在望月島上,以後遇事還是要小心一點。”夏靈兒有些不滿。張子龍深以為然:“是啊,這次真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以後一定注意!”


    夏靈兒有些詫異的看了少年一眼,起身走出大帳:“你們兄弟閑聊,我去準備些酒菜。”


    方星火溫文爾雅的臉上充滿好奇,悄聲問:“張兄弟,你跟這位夏宗主到底是什麽關係?”張子龍疑惑不解:“當然是朋友了。”


    “哦?是麽?那她為什麽會奮不顧身的去千島湖救你?”


    少年皺眉思索:“應該是報答當初的恩情吧。”方星火搖頭苦笑:“原來還沒看出來,張兄弟居然是如此愚笨之人。”


    張子龍頓時不滿,二人笑鬧一陣後,夏靈兒帶著幾名端著酒菜的幫眾進來:“小雪盜術雖然出神入化,可是藏東西的水平確實不高明,這些酒平時就藏在她床下。”


    兩葷兩素四道小菜,三壇美酒。待幫眾離去,夏靈兒拍開泥封給二人滿了一碗:“這是千島湖桃花島今年新釀的桃花仙,你們嚐嚐。”


    張子龍端起酒碗跟俊美青年對撞一下,仰頭一飲而盡:“好酒!”


    方星火也放下空碗讚歎:“醇香甘甜,帶著桃花特有的香氣。入口柔順軟糯,吞進腹中卻洶湧如火沁人心脾,確實是美酒!”


    夏靈兒又給二人滿上,嘴裏揶揄道:“還說自己是書香門第,看看人家方大哥,你就不覺得慚愧麽?”


    張子龍哈哈一笑,一把攬著俊美青年的肩膀:“這家夥可是純陽學宮大弟子,就算是小秀才來了也不一定比得上。”


    麵色尷尬的方星火連連擺手告饒:“張兄弟嘴下留情,在下隻不過比你多讀幾本書而已。”


    笑鬧不斷,小小帳內溫馨異常。女子托腮看著,時不時的給二人添著酒。


    酒過三巡,方星火突然沉聲問:“自從跟海寇開戰以來,有件事我一直想請教張兄弟,還請不吝賜教。”


    臉上已有三分酒意的少年一拍胸膛:“方兄有什麽話盡管說就是。”


    “你覺得海寇厲害麽?”


    沉默片刻,少年緩聲道:“很厲害!”


    方星火點頭:“說來不怕張兄弟笑話,自我率軍以來就沒勝過一戰。與我們的士卒相比,海寇不論是體魄、技巧甚是悍不畏死的勇氣都遠遠超過我們。我想知道張兄弟從十三歲吉水縣成立披麻軍,後來到廣陵府的陷陣營,甚至這次的天道盟,你是靠什麽戰勝敵人的?”


    張子龍喝了口酒,想了很久才說:“我自己也不清楚,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將士們視死如歸的意誌。海寇就算再強也都是血肉之軀,刀砍上去照樣流血,劈下腦袋照樣沒命。”


    “成立披麻軍的時候是迫不得已,上千海寇來犯境內,官府束手無策。為了保護吉水縣百姓這才臨危受命,士卒都是從牢房內選出的重犯。他們本身就飽受海寇之患,加上一條活路放在麵前,最後以重利許之,對陣時自然會悍不畏死。”


    “陷陣營也差不多,新軍之中不乏對海寇仇深似海的人。我手下有名偏將名為班鵬,武藝十分不錯,可家鄉遭難後逃到廣陵,為了報仇直接加入新軍,他的目的隻是為了報仇。有這樣的將士,對陣之時自然是敢於用命。”


    “天道盟說來可笑,是我與同樣被抓的五位高手所建,幫眾都是千島湖眾幫派吸納過來的精銳,目的隻是為了找李行舟報仇而已。紀律渙散甚至連軍隊都稱不上,可是他們有過人的武藝,要是給他們個擂台,保證每個人都能單挑十名海寇。”


    張子龍說到這裏,伸手讓夏靈兒給自己滿了一碗酒:“不論是百姓還是尋常士卒想到對抗海寇,沒有高深的武功,沒有真氣的加持,體魄又不如對方,除了以命相搏根本就沒有其他辦法。”


    “我見過太多太多的人,寧可背對海寇被輕而易舉的砍殺,也不願意拿起兵器悍然反抗。”張子龍一飲而盡,語氣中充滿了怒其不爭的憤怒。


    方星火勸道:“張兄弟不用動氣,福州太平已久,百姓們勤勞淳樸,戰爭與殺戮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遙遠了,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勇氣。趨利避害乃人的天性,遇到兵災想要逃跑也無可厚非,所以才需要我們挺身而出保護他們。”


    張子龍聞言大笑:“方兄說得好,來,幹了!”


    …………


    趙修武垂頭喪氣的走迴大帳,結果迎麵看到盯著地圖雙眼泛光的梁啟平,沒好氣道:“你不去休息跑到我這幹什麽?”


    道士青年頭都沒迴,嘖嘖驚歎:“不得了,不得了啊!”


    趙修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滿臉疲憊:“什麽不得了了?”被秦雨寒訓斥一番,簡直比武院的試煉更可怕,加上今天又率軍大戰一場,此時的他早已經筋疲力盡。


    “全殲海寇二十多萬大軍,這難道不厲害麽?秦雨寒與張子龍二人之間沒有任何聯係,就配合的如此默契難道不厲害麽?天道盟三萬人,全殲海寇十萬大軍難道不厲害麽?”


    趙修武聞言更加心累:“厲害厲害,他們太厲害了!我們不惜違抗軍令也要興師動眾地過來支援,卻連打下手的機會都沒有,厲害厲害!”


    梁啟平一把扯下地圖鋪在桌麵,沉聲道:“如果你還想超過他們,就必須要先明白對方是如何強大的,不然永遠都沒辦法變強。難道你甘心永遠屈居他們二人之下麽?”


    “嘭~”趙修武拍案而起怒目而視:“梁啟平,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一直對你言聽計從,可是現在呢?跟連山郡的時候相比,什麽都沒有改變,什麽都……沒有改變。”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充滿了不甘。


    雖然不想承認,可是他麵對的是怪物一般的二人,實在是……力不從心。


    梁啟平冷笑:“趙修武,一路慘敗的我們今天不也打了一場勝仗麽?死傷七百殺敵七千,戰果難道不夠輝煌?”


    趙修武雙目無神:“七千?這算什麽勝仗?他們整整消滅了二十三萬,二十三萬啊!海寇將近半數兵力被他們二人付之一炬,而我們就像是跳梁小醜一般。”


    “嘭~”梁啟平怒從心生,一拳打在趙修武臉上,後者直接摔倒在地,額頭青筋亂蹦:“梁啟平你找死!”說完迴敬一拳。


    雙方力量天差地別,梁啟平直接被轟飛兩丈,直到撞在大帳邊緣才跌坐於地,吐了口血水。然而青年眼神堅毅:“保家衛國齊心抗寇,這些你難道忘了麽?如今卻隻是因為自己同袍太過優秀就喪失鬥誌,連正視雙方差距都不敢。趙修武,你他娘的就是一個軟蛋!!”


    九尺青年全身一僵,怒吼一聲:“我沒有~”


    梁啟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塵滿臉不屑:“沒有?從你進門開始就跟喪家之犬一般,這樣的你永遠也別想超過張、秦二人。武院?我勸你也不用迴去了,等大戰勝利之後安心在福州做自己的三世子吧。”


    “我……沒有!我隻是不明白,海寇那麽厲害,將士們也已經竭盡全力了。為什麽麵對同樣的敵人,差距會那麽大!”趙修武頹然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魂靈一般。


    梁啟平走到他麵前席地而坐,把地圖鋪在兩人麵前:“所以才要知道我們究竟輸在什麽地方,隻有這樣才能戰勝海寇,戰勝他們!”


    趙修武渾身一震,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道士大哥,你覺得我能做到麽?”梁啟平坦誠道:“你的勇武並不輸於張子龍太多,將士們也都久經沙場,為什麽做不到?”


    “好!我聽你的!”趙修武振奮精神盯著地圖:“以你的縝密,相信已經全部了解清楚了,還請你為我解惑。”


    “海寇內部勢力並不統一,這些我們都知道。可是誰都沒能利用這些,直到廣陵城的那位郡主,你二姐趙飛燕親自設局。樓蘭遺留皇族就是整個事件的起因。”


    趙修武眉頭緊蹙:“二姐?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樓蘭被海寇滅國,所有皇族被屠戮殆盡。鬼左近是樓蘭大將,一心想要匡複樓蘭,這些都是海寇內部的隱患,挑起這件事的就是你二姐趙飛燕。她施計讓凱特知道,樓蘭複國並不是癡人說夢,因為皇族還殘存了一人,並且被鬼左近藏在了軍中。”


    “海寇的根本還是在樓蘭,福州無論如何都是淮國領土,就算打下來也如鏡中水月一般,所以他必然會清除內患。博慶郡一場內戰死傷慘重,敵軍不戰自潰退迴平安郡。如果你是秦雨寒,會怎麽做?”


    趙修武皺眉:“敵人既然已經退了,當然就要乘勝追擊了!”


    梁啟平搖頭:“這就是你與秦雨寒的差距,你眼中隻有麵前的敵人卻很少顧忌大局。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們已經二次在連山縣兵敗,福州北路已經被攻破,西線門戶大開毫不設防,凱特又駐守堅城。如果綠林營趁勝追擊,不久之後就會麵臨背部受敵的絕境。所以她果斷舍棄麵前敵人,北上千裏趕來山水郡,力圖趁機吃下李舜臣部。”


    “如此大規模的調動,想要瞞過海寇是不可能的。”


    “不錯,這也是秦雨寒的厲害之處。我已經探聽到了詳情,綠林營化整為零,扮成難民、商賈、武林中人甚至是樵夫獵戶,神不知鬼覺的就奔襲千裏來到了山水郡,別說是海寇就連我們也沒有聽到一絲風聲。”


    “綠林營不光有武林人士,還有新舊軍,甚至海寇降卒,她敢這麽做就不怕士卒逃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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