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來的總是特別早,黃昏的晚霞還沒來得及消散,墨色便已經迫不及待的爬上了天空。


    望月島外漂泊的漁船上,時小雪靠坐在船艙,看著天空愣愣發呆。


    田茂光小心的遞過水壺:“時女俠喝點水吧。”時小雪搖了搖頭。


    歎了口氣收迴水壺,田茂光又勸說道:“天一黑江風刺骨,時女俠你身中劇毒還是進船艙休息一會吧。”小姑娘依然不為所動,隻是呢喃道:“我想再看一會,以後可能永遠都沒機會看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十四歲的自己居然會離死亡如此之近。心中充滿了各種不甘,她還不曾認真的向少年道聲謝,感謝他挺身而出救了分家。


    現在的空空門很好,雖然海寇來犯死了很多門人弟子,可是現在宗家分家齊心合力,關係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多。


    她想告訴他,人遲早會長大的,不要總是裝作小大人一般。


    還有爺爺在比武大會上把自己許配給他,這件事鬧得整個天水城沸沸揚揚。她想問問他,到底有沒有那個意思。


    還有……還有……還有太多太多。


    淚水劃過臉頰,滴在湖中蕩起了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田茂光看著少女青黑的手臂,傷口處已經開始冒出膿水。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笑道:“時姑娘放心吧,等夏姑娘救人迴來,我會用最快的速度帶你去醫神穀。”說著做了個自信滿滿的動作:“別看我這樣,論起撐船,整個千島湖就沒有比我更快的。”


    時小雪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鷹愁澗下。


    夏靈兒撿起跌落在血水中的金剪,跟段鵬舉一起來到近前。少女相信,有張子龍在,這個叫李行舟的壞蛋翻不出什麽浪花。


    神行千裏蕭河舔了舔嘴角,晃動著手中的匕首:“死到臨頭還故弄玄虛,蕭某今天定要活剮了你。”李行舟滿臉不屑:“想要殺我,你們要先問問張子龍的意見。”


    薛老怪五人眼神狐疑的看向少年。


    張子龍滿臉冷笑,身形一閃就來到李行舟身後,俯身撐地一記掃堂腿勢如奔雷。李行舟萬萬沒想到他會一聲不吭突下殺手,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人就應聲橫倒在地。


    揚手就是一槍紮下,李行舟慘叫一聲,右手已經是鮮血四濺。豪龍膽不同一般長槍,刃分八道,中上一槍那傷口情況可想而知。


    “我不會殺你?”少年冷笑一聲轉動長槍,粉袍漢子的右手頓時被攪成一灘肉泥。十指連心,李行舟滿臉驚恐的慘叫一陣,冷汗淋漓的說:“來救你的同伴中了喋血蜈蚣的毒,七個時辰內必死無疑。你如果殺了我,你的同伴也會給我陪葬。都說張子龍俠肝義膽,難道你要見死不救麽?”


    少年眉頭緊鎖身形一僵“噗~”的一聲拔出豪龍膽,轉頭看向包圍圈外的夏靈兒問:“真的?”


    夏靈兒聞言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點了點頭:“他說的沒錯。那是我在廣陵城遇見的一個小姑娘,叫時小雪。”


    時小雪?


    張子龍頓時如遭雷擊,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段恣意短暫的江湖歲月,那個古靈精怪的紅裙小姑娘。可是讓他就這麽放了李行舟,做不到!


    這段暗無天日的時光中,留給少年的隻有無窮無盡的痛苦與仇恨。這些經曆就像一群貪婪的白蟻,時時刻刻啃噬著少年的心。


    薛老怪眼睛眯起:“張小兄弟,別告訴我你為了一個女人,就要放過李行舟。”他的話剛說完,冉霸等人頓時悄悄撤了兩步,麵朝少年凝神戒備。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凝重。


    而張子龍陷入了天人交戰,低頭不語。


    一邊是恨不得生食其肉的大仇人,一邊是偶然邂逅的姑娘。


    江湖人稱判官的林之虎開口打破了僵局:“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李行舟手段之陰毒咱們都親身體會過。放他出去不知道又會禍害多少人的性命,所以不管誰攔著,他今天必須死!”


    沈平笑容可掬:“咱們都是自己人,犯不著為這點小事爭執。”說著瞥了一眼抱著右手麵目猙獰的李行舟:“人在我們手上,想不想解毒可不是他說的算。”


    體型瘦小的蕭河怪笑道:“這個我在行!交給我就行!”


    “嘿嘿嘿~你們是不是忘了我最拿手的是什麽了?鐵了心求死的話,你們誰都攔不住。”李行舟環顧四周,滿臉的傲氣。


    …………


    蕭河腳步一頓有些遲疑。


    張子龍依然垂首不語。


    其餘四人互相對視,片刻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殺!”薛老怪點了點頭,突然喝了一聲。


    五人同時衝向李行舟。


    而此時的少年就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紋絲不動。


    眼看李行舟就要命喪當場。


    “老娘認識的張子龍是個英雄,就算麵對素昧平生的人也能豁出性命舍身相救!不是像你這樣的軟蛋!!”


    醍醐灌頂!


    與方星火初入天水城,那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小姑娘。


    一轉眼,可憐姑娘突然變成了個倔強的小賊,當場變卦。二人一起在天水城中比試輕功,贏得了全城百姓的喝彩。


    空門比武中,麵對上陽台天之驕子的鍾元良,直至力竭也不肯認輸。


    那個月圓之夜,在天水城縣衙庫房,兩人曾並排聆聽背負貪官罵名的王守成,講述自己的一生。


    應江之邊,衝他發火的可愛小姑娘,還送出那個被她奉若至寶的攝魂鈴。


    少年靈台一陣清明,如同被暴雨洗刷過的天空一般。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堅定沒有一絲猶豫,手中豪龍膽電光四射,一記橫掃千軍勢大力沉。


    冉霸等人連忙抽身而退。林之虎眼中寒光四射:“不論你出於什麽原因,但是既然選擇包庇李行舟這種人,就該死!”


    “我會親手宰了他,但不是現在。晚輩向來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有恩必償。這次我們能逃脫升天,全是靠這幾位朋友,我不會讓他們任何一人死!”


    少年肩扛豪龍膽,英氣逼人如豔陽高照,眼中再也沒有剛才的偏執與仇恨,有的隻剩下一片赤誠。


    李行舟哈哈大笑:“就憑你們一群廢物還想殺我?有本事再來啊~”


    薛風揚等人臉色變得異常難堪。張子龍迴手就是一拳,打的粉袍漢子鼻血橫流:“閉上你的爛嘴,今日留你一命,他日必當親手將你挫骨揚灰。”


    冉霸眼中殺氣四溢,沉聲問:“咱倆也算有些緣分,能脫困還全仰仗你的功勞。可是如今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很不高興。再問你最後一遍,當真要保他?”


    張子龍抱拳行了一禮:“各位都是前輩,晚輩不想與你們為敵。可是現在同伴的性命隻能靠這家夥來救,隻能如此!晚輩保證今日之後,不管李行舟逃到天涯海角,我必定會親手把他殺了!”


    冉霸怒吼一聲就要動手,卻被薛老怪死死攔住。後者搖了搖頭道:“以我們現在的身體情況根本打不過他!”剛剛脫困真氣枯竭,手上都是些破銅爛鐵,體力也十分不濟。


    光憑少年那股子蠻力就夠他門喝一壺了,更別說現在手持神兵了。


    沈平從頭到尾都是笑笑嗬嗬,此時站出來道:“大家別這麽浮躁。試問你們至親之人命在旦夕,還能一心報仇雪恨麽?張少俠此舉並沒有錯,怪隻能怪李行舟此人太過陰險。”


    蕭河一攤手:“蕭某倒是無所謂,隻是一想到不能把他千刀萬剮,還是有些不甘心!”林之虎眼睛一瞪:“放屁,不能放!我不同意!”


    沈平眯起眼:“我們之所以能活下來,誰沒給李行舟低頭當過孫子?既然現在已經脫困,就別裝什麽嫉惡如仇的大俠了。說實話我挺佩服張少俠的,他受的罪比我們多了多少大家心裏都有數。可人家愣是一句軟化都沒說過,這份骨氣毅力你們誰能做到?”


    說著環顧餘下四人,朗聲表態:“反正我沈平不會為難張少俠。”蕭河緊跟著說:“說得不錯,能活著出來都是張子龍跟他朋友的幫忙。蕭某也支持張子龍。”


    局勢瞬間轉變。


    林之虎與冉霸兩人臉色鐵青,薛老怪嘿嘿一笑:“五打一都沒勝算,更別說現在了。看來隻能放過李行舟了!不過……”說著盯著少年雙眼:“看在你的麵子,我們今天可以放過他。但是你必須完成剛才的承諾,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張子龍一抱拳:“這是自然。”


    …………


    冬日的夜來的不光快,還十分長。今天是泰康十六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清冷的湖水伴隨著寒風,一條戰船速度極快,破開了平靜的湖麵沒入黑暗。


    這一夜,對於淮國福州之外的地界來說,是充滿歡聲笑語,闔家歡樂的一夜。而對於千島湖來說,卻是血腥的一夜。


    放走了李行舟之後,冉霸的怒火無處宣泄。找到碎星島兩位長老解釋了前因後果後,直接聚集兩萬弟子,清掃了所有與李行舟相交甚厚的人。


    整整七千餘人,在這個除夕之夜魂歸地府。這對於江湖紛爭來說,是十分可怕的。望月島上屍體遍布,血水侵染了大片湖水,遠遠就能聞到血腥之氣。


    泰康十七年,大年初一!


    望月島的一處別院,雖然沒有大門大戶的那種講究,可是看得出來也明顯用過心思。水榭亭閣一樣不少,空地上種著草坪,就算在冬日裏也依然綠草茵茵。明顯的經過精心養護,被修剪的整整齊齊沒有一絲雜亂,就像丹書上畫著的一般。


    其中一間廂房內檀香嫋嫋,布局的十分簡潔。除了一張大床外,就剩下桌椅板凳,都是黃梨木所造十分昂貴。臨近窗邊還有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爐,把整個廂房烘的暖洋洋的。


    時小雪睜開眼轉頭打量。陌生的被褥,陌生的房間,陌生的人!咦!人?!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我房間?”少女滿臉怒意,踢了一腳趴在床邊打盹的人。


    張子龍措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地。看著滿麵羞憤的少女笑道:“時小雪你終於醒了!”少女裹了裹身上的被褥,探手指著少年的鼻子:“你怎麽知道我名字?你到底是誰?”


    少年滿臉苦笑的站起身:“我就是張子龍啊!你怎麽了,不認識了?”


    “騙人!!!”時小雪斬釘截鐵的嗬斥一聲。在她印象中,張子龍是個身高五尺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雖然談不上俊美,但幹幹淨淨英氣逼人。


    而麵前這個人,十七八歲的年紀。高有七尺,身穿黑色短打棉袍,瘦的跟柴火棍似的。再往臉上看,除了一雙眸子熠熠生輝外,眼窩深陷顴骨突出,一口如狼般的尖牙閃著寒光。及腰長發披在身後,如亂草般蓬起,其中還夾雜了不少斑駁白發,看起來有些滄桑。


    可當她看到對方身背一杆怪異的兩尖槍後,目光突然一凝:“這個莫非是夏姐姐那杆槍?為什麽會在你這?”


    張子龍苦笑,把前因後果解釋一番。時小雪聽得瞠目結舌:“你真的是張子龍?怎麽聽得跟誌異小說中的一般,世間難道還真有返老還童的事情?”


    不等少年迴話,夏靈兒推門而入:“其中隱情一言難盡,不過這家夥真的是張子龍,這點我可以作證!”時小雪吐了吐舌頭,滿臉嫌棄的看著少年:“咦,變大之後難看死了!還不如那時候帥氣呢!”


    張子龍苦笑不語。夏靈兒走到他身邊:“小雪應該已經沒事了,我來看著吧。剛才冉霸派人來通知你,已經在聚義廳設宴。”


    少年皺眉:“昨天晚上喊殺聲持續了一夜,現在又設宴叫我,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事。”夏靈兒白了他一眼:“廢話,除了李行舟的事之外我想不到任何理由。畢竟你已經答應他們會親手報仇,怎麽看都是來逼宮的。”


    時小雪有些不解:“李行舟居然還沒死?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昨天當張子龍押著李行舟去給她解毒的時候,少女已經陷入昏迷,所以並不知道前因後果。


    夏靈兒掩嘴笑道:“咱們的張少俠憐香惜玉,為了你連仇都不報了。不光如此還得罪了好幾個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這次人家擺開陣勢,明擺著是興師問罪來了。”


    時小雪滿臉狐疑。張子龍直接向外走去:“我去去就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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