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座名為宋府的大宅子,大戰之後人去樓空,一個活人都沒有。陷陣營暫時把大營安紮在這裏,以宋宅為中心,方圓百丈都是帳篷關卡,巡邏哨兵來來往往,謹然是一座防守嚴密的軍營。


    後院內池塘旁,張子龍皺著眉頭坐在草地上,手中撚了幾顆小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投進水塘,看著泛起的層層漣漪發呆。旁邊的小虎懶洋洋的盤臥在地上打盹。


    李星河大步從前麵走來,行到近前道:“大哥,俘虜的那些海寇什麽也不知道,隻是說按照計劃,他們應該在青海郡呆上三天。”張子龍眼中疑惑道:“太反常了,海寇們沒有領地觀念,按照他們的習慣,應該第一時間把郡城洗劫一空然後離開才對。”


    李星河坐在少年旁邊,看著麵前被月光照耀的波光粼粼的水麵,迴道:“誰說不是呢,就因為這個變數,咱們這次幾乎就是強攻郡城,雖然第一時間奇襲攻破了城門,可是士卒跟百姓的傷亡都太大了。陷陣營陣亡兩千,重傷七百多人,損失真的是太過巨大了。”


    張子龍沒有搭話,沉默了片刻李星河繼續道:“這幾天有大批的百姓堵在營門口要求從軍入伍,這件事還請大哥你來定奪吧,青海郡男人死的差不多了,咱們要是收下他們的話……”


    張子龍點頭道:“收!雖然有些對不起他們,可是現在大戰才剛剛開始,我們需要這些百姓心中的仇恨,陷陣營能做到的,就是給他們報仇的力量,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了。以後遇見這種事情直接收下,能受得了陷陣營的訓練就留下,受不了的給他們發點銀子,打發他們迴家過日子吧。”


    李星河點了點頭,抬頭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問:“大哥,明天就要發兵了,你說咱們能勝利麽?”張子龍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道:“海寇就剩兩萬多的殘兵,勝利是一定的。”說著語氣失落道:“可是這次又會死不少人,別的不說,光臨江縣的那兩萬百姓,估計是活不成了。”


    九尺少年也是神色暗淡,喃喃道:“大哥還記得街口的那些京觀塚麽?戰後統計足足有四萬多顆人頭,郡城幾乎大半的青壯都死絕了。海寇真是禽獸不如,早知道當年我就應該留下,跟著大哥你一起打海寇。”


    張子龍搖頭笑道:“真這樣的話,你還會有今天化形境的修為?”說著歎了口氣,有些失魂落魄道:“其實這麽大規模的戰爭,我也是第一次參加,海寇到處都是就跟殺不完的一樣,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都是小打小鬧。那天夜裏我幾次力竭,幸虧將士們拚死保護才能活著。虧我還以為有了如今的修為就會大不一樣,就可以徹底滅了海寇。”說著自嘲道:“真是井底之蛙。”


    李星河穆然,誰又不是呢?麵對鋪天蓋地的敵人,縱然你神功蓋世又能如何?真氣耗盡之時也必然會落個身死道消的下場。想到這他感慨道:“其實我也一樣,那天夜裏杜寶率領兩千武功高強的親兵出現在北門,要不是綠林營的相助,估計咱們今天就不能坐在這裏一起聊天了。可就算是武功高強的綠林營,此戰還是戰死了不少人。”


    二人又安靜了片刻。張子龍突然問:“我看綠林營這幾天頻頻出城,是有秦裏海的消息了麽?”李星河滿臉鄙夷道:“還在搜尋,說來可笑,海寇還沒來的時候,秦裏海作為一郡郡守,居然帶人逃出城外鑽進西麵山區,如同消失了一般音信全無。”


    張子龍苦笑道:“這個郡守我跟他打過很多次交道,為官算是不好不壞,可是膽子就跟老鼠一樣,有個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要擔驚受怕,這次數萬海寇席卷而來,他不跑才有鬼了。”


    二人不禁莞爾,張子龍又問:“趙飛那邊怎麽樣了?可有怎麽可疑之處?”李星河搖了搖頭道:“跟平常一樣,整日裏都在處理公務,大哥,依我看趙飛雖然跟你意見相左,可都為了陷陣營,絕不可能是海寇的內奸。”


    張子龍遺憾的歎了口氣,喃喃道:“我現在倒是希望他真的是海寇內奸,這樣的話接下來就好辦了。”李星河聽得一頭霧水,正要追問。“啪嗒~”一聲,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響動。小虎耳朵抖動,猛地跳起看著身後竹林處的一間屋舍,喉嚨中“嗚嗚~”發出低吼。


    張子龍二人對視一眼,後者站起身道:“出來!!”沒有任何反應,九尺少年嘴角帶著冷笑,大踏步走進屋內,四下打量沒有絲毫發現。張子龍緊隨其後走了進來,皺眉道:“小虎,人在哪?”


    巨虎體型巨大,根本進不了這間不大的小屋,隻見它趴在門口鼻頭聳動,衝著床下低吼了一聲。張子龍二話不說,單手抓住床腿猛地用力“轟隆~”一聲,木床被少年單手提起,隨手扔在一邊,露出了下麵的還露著把手的青磚。


    九尺少年見狀矮身握住把手一拉,青磚就像窗戶一般向旁滑去,露出一個狹窄的地道入口,從中傳出了驚恐的叫聲,有男有女還有孩童的聲音。二人也不說話,順著地道就進入了這間密室。


    向下走了沒幾步,就是一個方圓五六丈的地窖十分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臭味。二人都是化形境的武林高手,眼力自然超出常人太多,隻見四周堆著大大小小上百個木箱,而在角落中瑟瑟蜷縮著四人,一個體型富態的中年男人,一個姿色不俗的女人,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孩童。他們衣衫髒亂蓬頭垢麵,各個餓的麵黃肌瘦,比尋常的乞丐都不如。


    李星河皺眉道:“你們是何人?”他聲音渾厚威嚴,一出聲就嚇得四人一陣亂叫。中年人大喊道:“各位好漢有話好說切莫動手,我知道你們出來也不容易,這裏有數之不盡的金銀財寶,你們全都拿去,隻求能放過我們一家老小,求求您了~~”說著跪在地上“砰砰~”的磕起了頭,旁邊婦人也滿臉淚水,帶著兩個孩童跪在地上叩首不止。


    張子龍沒有搭話,而是走到箱子前一口口的挑開蓋子,一時間房間內寶光四溢,白花花的銀錠碼放的整整齊齊,金燦燦的元寶奪人眼球,瑪瑙琉璃,古玩字畫也裝的滿滿當當。少年歎了口氣道:“起來吧,你就是這個宅子的主人??”


    肥胖的漢子遲疑的抬頭,想要打量一下二人的麵貌,可是緊接著就又俯下身去,哭求道:“不敢欺瞞各位好漢,鄙人姓宋名力,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商賈而已,至於這所宅子,您要是喜歡盡管拿去,鄙人絕無二話。”


    李星河被這人給氣笑了,出口道:“我們是朝廷派來的援兵,如今已經驅逐了海寇,暫時駐紮在你家而已,誰要你的破房子!”宋立聞言猛地抬頭,就著金銀泛出的寶光,方才看清了二人的麵貌。頂盔摜甲身材魁梧的高大少年滿臉正色,略顯消瘦的少年黑袍銀甲一臉俊朗英氣。


    確實不似是海寇土匪,宋立心裏大石頭算是徹底放下了,站起身稱讚道:“原來是天兵下凡,宋某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請兩位將軍見諒。”張子龍直接問:“廢話還是別說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認識我,吉水縣張子龍。”


    宋立“哎呦~”一聲猛地拍了腦門一下,連忙道:“我說這麽眼熟,原來是咱們青海郡的少年英雄,真是失禮了!”話雖如此說,可是他臉上汗水卻不停的冒出,顯得有些緊張。


    張子龍冷哼道:“宋立,你在吉水縣大肆組織船隊出海捕魚,卻從來沒有交過稅銀,還騙我說家中困苦負債累累,上有雙親要養下有嗷嗷待脯的孩童,我看你說的真誠也就沒有為難。”說著指著一箱箱的金銀問:“可是我沒有想到,這就是你說的家中困苦?”


    宋立滿臉愧疚,身旁的女人忍不住埋怨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連飛虎將你也敢騙,你不要命了?”中年男子小聲嘀咕道:“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麽?我要不這麽做的話,咱家哪來的這麽大家業?”


    他身後的兩個孩童,滿臉鄙夷的看著父親,其中一個小男孩躬身對張子龍道:“張將軍,我爹爹都是騙你的,這樣為富不仁的商賈,就應該沒收他的家產。”另外一個小女孩也連連點頭。


    宋立勃然大怒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說什麽胡話?爹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你們?”小女孩瞪著他,用稚嫩的嗓音道:“整天就知道算計別人,這樣賺來的錢也是黑心錢,你知道不知道在蒙學我跟哥哥都被同窗瞧不起,說我們是奸商的兒女。”


    宋立全身一僵,滿臉沮喪的垂下頭去。張子龍與李星河二人哭笑不得。後者問:“你倒是挺聰明的,居然知道提前留下退路,這次算是逃過了一劫,可是為什麽看你們這樣子卻如此淒慘?”


    宋立滿臉尷尬之色,旁邊女子聞言心中淒苦,哭訴道:“還不是這個一心鑽到錢眼裏的混蛋,光記得把值錢的東西往下麵運,卻忘了準備吃食飲水,整整三天我們都水米未進了。”說道傷心處,女子眼淚滾滾而落“吧嗒~吧嗒~”滴落在地上。


    二人被震的啞口無言,張子龍憋了半天才比了個大拇指道:“厲害!!”李星河則是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們才會鋌而走險的從這裏走出去。”宋立苦笑道:“沒錯,本想著去夥房帶些吃食迴來,順便探探城內的風聲。可是萬沒有想到,剛出去就看到了二位將軍。”


    張子龍擺手道:“吉水縣的漁稅為一成,你欠了兩年多,我也不要你的利錢,就拿你家產的兩成作為懲罰吧。”說完就要離開。宋立滿頭大汗連忙道:“張將軍且慢,張將軍且慢啊,方才聽你想要找到海寇們的內奸,我知道是誰!”


    張子龍猛地站住腳步,轉身狐疑道:“宋立,這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你要是再敢胡亂說話,後果可不是抄沒家產這麽簡單了。”宋立咬咬牙一跺腳,迴道:“張將軍說的哪裏話,事關重大鄙人自然不敢胡言亂語,實不相瞞我還有他們的罪證。隻不過我如果交出來的話,要冒著巨大的風險,所以…”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少年點頭沉聲道:“說說你有什麽條件?”宋立連忙道:“將軍麵前的這些家底,是鄙人先祖數代努力所得,所以還請將軍手下留情。當然,欠您的那些稅錢我會一分不少的補上。”他說的好聽,那些稅銀加在一起也不過也就千兒八百的銀子,這裏的東西隨便拿出去意見就不止這個價。


    李星河聽得直皺眉頭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那麽多同袍慷慨赴死,就為了救這麽一個玩意兒?張子龍卻直接道:“隻要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咱們之間就一筆勾銷,稅錢我分文不取。”


    宋立臉上樂開了花,旁邊的婦人孩子都滿臉鄙夷的看著他,可是他絲毫沒有理會,連忙從一個小木盒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道:“張將軍,青海郡丞王開山早就勾結海寇串通一氣,不光暗中把福州的兵力部署偷偷告訴了海寇,還經常販賣給他們朝廷嚴格管控的物資,糧草兵器無所不有。”


    此事可事關重大,郡丞的工作是統籌郡內一切政務,乃是郡守之下最有實權的官員,這樣一個身居要職的人一旦投敵,那帶來的後果可就十分嚴重了。張子龍皺眉接過那本冊子翻開一看,一條條的賬目清晰可見.


    某年某月某日,運送了精鐵五千斤;


    某年某月某日,與疑似海寇的人在某酒樓雅間見麵;


    某年某月某日,借用職務之便,把苛扣下來的上萬斤海鹽,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賣給了海寇;


    …………


    等等等等,一頁頁的記滿了郡丞王開山的準確罪證,看的少年與身後的李星河目瞪口呆。張子龍一揮手道:“宋立,咱們兩清了。”說完快步離去,李星河連忙追上問:“大哥,現在怎麽辦?”


    張子龍沉聲道:“找秦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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