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顏衝迴自己的包廂,裏頭暴發戶老板正摟著一個酒店小姐唱歌,整間包廂非常吵,見時顏迴來,暴發戶眼睛發光,忙推開懷裏那個,伸手叫她,「小時啊,過來過來!」


    時顏勉強彎出一點笑容,坐到他身旁剛空出的位子上,示意助手把她的公事包拿過來。


    「趙總,這是我們的合約,您簽了這份,明早我們就……」


    「不急不急,來來來,幫你點了歌。」麥克風遞過來,「我最愛這首,經典老歌。」


    時顏硬著頭皮唱完傷心酒店,見姓趙的笑咪咪的,以為他終於肯簽字了。


    他遲遲不拿筆,反倒抓住了她的手,不僅如此,他的手臂也同時挨過來,蹭著她裸露的肩頭。


    他又替時顏倒了一杯威士忌,杯口直接湊到她嘴邊要她喝,時顏嘴角有笑,拳頭卻捏得死緊,仰頭又喝完一杯。


    趙老板非常滿意,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你們年輕人氣色就是好,喝了酒更好看,紅通通的……」他手指頭要往她嘴上摸去,時顏忍無可忍,咬緊牙,手腕用力,考慮要不要狠狠搧他一個巴掌。


    他手指離她嘴唇隻有一公分時,突然被人打斷,「砰」的一聲,有人推開了包廂門,來人三步兩步就走到時顏麵前。


    「你誰啊你……」趙老板沒說完,領子一緊就被人揪了起來,緊接著就挨了一拳。


    趙某人的痛唿聲在時顏聽來分外動聽,可惜容不得時顏再繼續欣賞,轉眼她就被闖入者帶出了包廂。


    裴陸臣把她拽出夜總會大門,手還一直抖,也不知是生氣還是興奮。


    時顏臉上雖然笑嗬嗬的,一副十分痛快的模樣,暗地裏卻已悄無聲息掰開了他的手。


    裴陸臣手心突然空落,總覺得少了什麽,一見她笑更是腦子發熱。


    「我碰你半截手指頭都不行,那頭豬摸了你半天,你怎麽都沒反應?」


    時顏忽略他的怪腔怪調,從包包裏拿出半瓶礦泉水遞給他,應酬混多了,礦泉水隨身帶著,隨時可以摻到酒裏。


    「喝點水,消消氣。」


    「難道我裴陸臣還比不過一頭豬?」他仍不泄恨。


    時顏倒是優哉遊哉,「裴先生,嘴巴放乾淨點,拿自己跟畜生比,挺落漆的。」


    「你這女人怎麽可以……」


    「謝謝。」時顏打斷他,語調柔軟。


    他一時語塞,不覺看著她的臉,認識這麽久了,第一次見她發自真心的笑。


    裴陸臣還來不及反應,大門那邊突然人影晃動,滿臉是血的趙老板帶人從夜總會衝了出來。


    時顏慌忙將還在恍神的裴陸臣拉低,兩人一起躲在車後。


    柔軟的身軀就這樣不經意地嵌進懷裏,裴陸臣猝不及防,心頭泛起一陣止不住的震顫,這種略顯生澀的悸動,令他有種迴到不諳情事的少年時代的錯覺。


    時顏像是感覺到他的心跳,等那些人往反方向追去,時顏立刻站起、退後,讓兩人之間隔出一段距離。


    裴陸臣乾咳一聲,「他們一定會到你停車的地方等你,我送你迴去。」


    「不用……」時顏執意拒絕,卻在瞄到他身後的某人時頓住,隨即改口,「好啊。」


    裴陸臣沒弄懂其中蹊蹺,順著時顏的目光迴頭,就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那裏,那男人站在幾個喝醉的男女旁邊,更顯得搶眼。


    距離有點遠,對方的麵貌看不太清楚,身姿倒是極佳,氣宇軒昂、派頭十足,望向他們這邊,目光悠遠卻帶著壓迫感。


    裴陸臣覺得對方很眼熟,想再仔細看看,但時顏已經開口催他,「我們走吧。」


    ◎             ◎             ◎


    裴陸臣開車,時顏一路上都在打電話,裴陸臣在旁邊聽,半句話都插不上,他心裏認定她這是故意的,但他也沒辦法。


    送時顏到家時,裴陸臣說:「不請我上去坐坐?」


    時顏沉默地解開安全帶。


    「goodbye kiss總該有一個吧?」


    時顏沉默地打開車門。


    裴陸臣頭探出車窗,「我明天來接你?」


    時顏頭都沒迴,手臂舉高揮了揮,也不知道是在拒絕他還是跟他道別。


    冷感的女人真是無趣啊……目送著她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見,裴陸臣猛一踩油門,轉眼間已駛出很遠。


    時顏迴到家,席晟破天荒地抱著半顆西瓜在看電視。


    「我剛在窗台邊看到有人送你迴來。」


    高跟鞋往鞋櫃裏一丟,時顏赤腳走過去,「小孩子別多管閑事。」


    「到底是誰?他那輛保時捷顏色可真騷包。」


    時顏暗暗在心中腹誹一句,他人更騷包。


    「裴陸臣?」


    「你煩不煩?」


    看來是猜中了,「你什麽時候帶他迴來給我看看?」


    「你對一個男人這麽好奇幹嘛?」


    「我都吃了他十三盒頂級比利時巧克力了,能不好奇他長什麽樣子嗎?」


    裴陸臣不是個容易妥協的人,要他別送禮物到公司,他直接改送到家裏,結果全入了席晟的口袋。


    時顏無意多談,瞄了電視一眼,「這什麽電視劇?不好看,轉台。」


    「韓劇,不換。」


    「你什麽時候喜歡上韓劇了?」


    席晟不置可否,隻顧看著她,心思明顯不在電視上,「你看這個演員,叫池城。」


    刹那間,時顏像被定格般一動也不動,連目光都怔住了,隨後她猛地擡眼。


    席晟姿態懶散地靠向沙發椅背,拿遙控器的手卻隱隱僵硬著,「你之前不是說金寰的case是你前男友在負責嗎?我老是想不起他的名字,現在終於記住了。」


    她每次喝醉酒總愛念叨同樣的話,他一直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麽,原來不過是個名字,池城……


    過去,這個喝到胃穿孔的女人縮在角落瑟瑟發抖,蜷成一團抱著自己,那樣痛不欲生的一句,「池城,我好痛……」席晟一生都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他比電視上這個好很多。」時顏心有戚戚焉,聲音不覺低了。


    席晟表情已有些僵,「我還真沒聽你誇過誰,哪裏好很多?」


    「哪裏都好很多。」一句話說得三分像歎氣,七分似惋惜,席晟沒料到一貫波瀾不驚的她會是如此反應,心裏一酸,立即轉台。


    他是一時嘴快,問出口了才覺得懊悔,時顏卻像剛迴過神來似的,「我先去睡了。」


    「哦。」席晟盯著電視胡亂轉台,心思飄得老遠。


    早晨的時候,守著電視一夜無眠的席晟洗了個晨間澡,買了早點等時顏起床。


    她睡得好不好,席晟並不知道,但走出房門的時顏一如既往的光鮮亮麗。


    他把她的咖啡換成牛奶,「你胃不好,要應酬也少喝點酒,三餐記得按時吃。」


    時顏無奈,「小孩子管起我來了?」


    昨晚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似的,笑得很開心。


    「我是怕我走了,你照顧不好自己。」


    這家夥這幾天真是讓她接二連三的詫異,「你要去哪?」


    她緊張的語氣讓這家夥展了歡顏,「我準備迴基隆看我那死鬼老爸,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他又不是我爸,不去,」時顏繼續低頭塗果醬,「你最好也別去。」


    「自從我們跟揭瑞國去了美國,我就沒跟他聯係過,真有點想念他追著我狠狠揍我的日子。」嘴上雖然開著玩笑,但席晟的臉上沒有興奮,隻有平靜和少許的落寞。


    時顏少得可憐的那點憐愛之心,被他一句話全激了出來,她撥了撥他的頭發,「他現在已經是一把老骨頭,打不動你了。」


    「你說要是他知道揭瑞國垮了,會不會很開心?」


    時顏冷哼,「開心到心髒病發最好。」


    「嘴巴這麽毒,小心會有報應。」席晟的落寞轉瞬即逝,笑咪咪地按住她的手。


    「我等著。」


    一句玩笑話還真讓席晟說中了,他一語成讖,時顏的確犯了小人。


    趙老板挨了打,時裕一筆生意泡湯不說,被這條地頭蛇纏住才真麻煩。


    趙老板帶著打手在公司樓下堵人,要時顏把肇事者交出來,時顏索性宅在家裏畫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是苦了時裕的人,要替裴陸臣收拾爛攤子。


    ◎             ◎             ◎


    這一日,金寰要宣布得標的設計公司,時顏必須親自出席,好在去金寰聽到了好消息,兩家設計公司共同得標,其中一家正是時裕。


    宣布消息的是池城,相關細節問題也由他與兩家設計公司的負責人談,因為另一家設計公司要換人跟進,接替的人還沒到,池城就與時顏在會議室裏等。


    他抽著菸,遞了一支給時顏。


    時顏擺擺手,「戒了。」


    在她柔和迎視的目光中,池城一時愣怔。


    當下他沒說什麽,繼續忙他的,片刻後卻突然開口,「什麽時候戒的?當年我怎麽勸,你都不肯戒。」


    當年真不是什麽好的詞匯,時顏腦子裏都是那糟糕透頂的夜總會之吻,這男人已經學會對她惡作劇了,現在這麽問,他又要做什麽?


    「你這麽難戒,我都戒掉了,區區菸癮隻是小意思。」


    她是漫不經心的語氣,但那刹那池城忽然覺得喉嚨發緊,似有某種情緒哽在那裏,手一僵,平白折斷一支好菸。


    會議在晚餐前結束,時顏看著率先走出會議室的那個男人,心口有點酸,一點而已,被她盡力忽略掉。


    去停車場開車時,看到裴陸臣從停在對麵的那輛布卡堤上下來,時顏頓時無語望天。


    裴陸臣手肘撐在車頂上,「我等你半天了。」


    時顏正忖度著要怎麽應付這牛皮糖,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喊叫:「時小姐!」


    這聲音讓她心裏咯噔一下,循聲望去,時顏真不知該怒該笑,趙老板帶著幾個打手,竟也在這裏等了她半天。


    趙某人當下認出裴陸臣,「給我站住!」


    時顏二話不說鑽進裴陸臣車裏,裴陸臣隨後跳上車,還沒坐穩,時顏已將油門踩到底。


    裴陸臣不知死活地笑著,「別像逃命似的,他難道能殺了我嗎?」


    時顏不理會他說的話,她開不慣超跑,還沒繞出停車場,就差點撞上從轉角駛出來的一輛白色奧迪。


    時顏猛然踩下煞車,但當她想再發動竟發動不了,她慌亂間瞥了照後鏡一眼,隻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趙老板正在指揮打手追人。


    時顏還在跟排擋較勁,「你這什麽破車?」猛一擡頭就看到池城站在她麵前。


    池城沉默地看著她,隻是這樣而已,就令時顏覺得時間彷佛陷入了靜止。


    裴陸臣見時顏莫名其妙地失神,有些不明所以,他與池城算有一麵之緣,下車查看了一下,池城那輛奧迪沒劃傷。


    「池先生真對不起,我女朋友開車太莽撞了。」


    池城聞言一怔,再度看向敞篷車裏的這個女人,眉峰蹙起。


    莫名的酸澀頓時從時顏心底冒出來,她停下一切動作,更懶得再弄排擋,衝著裴陸臣這句女朋友,她就不打算再救他。


    池城扭頭見幾個看起來像流氓的人正往這邊趕,打電話聯絡大樓警衛,聲音張弛有度,「我們和一些人在停車場起了衝突……對,請盡快,那些人……」


    「砰」的一聲,流氓的球棒砸在池城的手臂上。


    刹那間手機飛得老遠,池城忍痛架住對方的手臂,好不容易奪下球棒,腹部卻挨了一拳。


    那一拳狠絕地砸在時顏的理智線上,「不要!」她要衝下車,裴陸臣眼疾手快,抱住她的腰際攔下她。


    「放開我!」時顏扭頭,眼裏竟急出了淚,裴陸臣看見徹底失神,手卻仍舊抱牢她。


    時顏慌亂無措,池城痛苦的悶哼聲放大千倍萬倍,幾乎要擊穿她的耳膜。


    她一巴掌搧過去,「他在替你挨打!」


    ◎             ◎             ◎


    裴陸臣從醫院裏出來,時顏正倚在車旁等消息。


    「他頭上縫了幾針,外加一點點骨折而已。」


    時顏怒氣騰騰地看著他


    「別這麽瞪著我,他真的沒什麽大礙。」裴陸臣自討沒趣,學她的姿勢,轉個身倚在車旁,「你和他認識?」


    時顏沒有迴答。


    「很熟?」


    而當池城從醫院出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他的車停在公司,要走到路旁攔計程車,對於他這個腳都站不穩的人來說並不容易。


    走到半路他看見一個女人,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路燈是暈黃色的暖色調,池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踏在一片暖色上,慢慢走近他,不快但也不猶豫。


    時顏站定在他麵前,不知道第一句話要說什麽,很久沒有經曆的局促籠罩住她。


    沉默許久,像是一個世紀那樣長,時顏終於開口,「我幫你買了晚餐。」她把塑膠袋拎到他麵前晃了晃。


    池城緘口不語,她的眼睛很亮,熠熠生輝,有一瞬間他想要擁抱她,但下一秒他隻是繞過她,繼續往外走。


    「池城。」時顏喚他,但他沒停下。


    時顏在原地愣了一會,拔腿就追,池城走不快,轉眼就被她追上,因為腳步太急,時顏衝過去從後麵抱住他的時候,池城肩頭猛地一顫。


    時顏側臉貼緊他堅實的後背,不鬆手。


    「你現在是病人,需要人照顧,給你兩個選擇,去我家,我照顧你,或者帶我迴家,我照顧你……」


    ◎             ◎             ◎


    在池城的指引下,時顏終於把車停穩,放眼看去,他車庫裏的幾輛車全是白色,十分單調。


    時顏知道他酷愛白色,想當年為了接近他,自己也經常像女鬼一樣留著長直發,穿著白衣裙在圖書館到處逛。


    又是當年……時顏笑了一下,引得池城皺眉迴望,時顏收了笑上前扶他,卻被他揮開,「別碰我。」


    她倒是不氣,隻因他別扭得像個孩子,反觀池城臉色蒼白,樓下的警衛向他打招唿,他連迴話的力氣都沒有。


    警衛見到他身後跟著一個女人,滿臉詫異,時顏想著該不該打聲招唿,已經被池城拉進電梯,他緊攥著她的手臂倚在電梯壁上,彷佛所有力氣都用來抓著她,因此疲憊地微闔眼眸。


    時顏徹底沒了聲音,低頭看他的手,一如記憶中的修長指節。


    池城說:「十九樓。」她便默默按下那一層樓的按鍵。


    公寓獨占一整層樓,進屋後他替她拿了一雙女式拖鞋,時顏看著愣了一下,「你女朋友還在出差?如果見到我在這裏,她會不會誤會?」


    她試探的意味明顯,目光再怎麽壓抑也依舊看得見閃爍,池城似笑非笑地勾一下唇角,「放心,她很信任我。」說完就往沙發上一坐。


    時顏臉整個拉了下來,踢開拖鞋赤腳踩進去。


    她四處張望,公寓奢華卻單調,分外冷清,看得出屋主並沒把這裏當家看。


    時顏幫他買的晚餐早就冷了,「你先睡一覺,我熱一下菜、煮個湯再叫你。」


    池城似乎沒聽見,靠著沙發,不知何時已閉上眼睛,時顏湊過去,近距離看著他的臉。


    時顏的手指撫過池城的臉頰時,發現他睫毛一顫,她心中柔軟,無聲地湊近,很突然地啄了一下他的唇。


    池城突然睜開眼睛,時顏單手托腮,與他隔著幾公分,指尖點在他的唇上,笑吟吟的,「裝睡,不乖。」


    池城看她近在咫尺的唇,其實他更想看穿她的想法,「你還想要什麽?」


    他聲音平靜而低沉,時顏一時漏聽,「嗯?」


    「說吧,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池城往旁邊一挪空出位子來,當這是一次談判,沒半點表情。


    時顏的愉悅有點維持不住,「我不懂你的意思。」


    「時裕競標成功了,我知道自己沒利用價值了,你要離開,我不攔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時顏怒極反笑,「你就這樣看我?」曖昧散盡,目光微涼。


    被她凝視著,池城心裏一抽,時顏從前就這樣,總能裝得特別無辜,年少無知時覺得這樣的女孩很特別,那麽強烈地吸引著他,時隔多年才明白,她就是那種生長在陰暗處的花,色澤很美但是很毒。


    池城轉身不去看她,「別這麽假惺惺,我看了煩。」時顏沒有迴應。


    「我有點累,就不送客了。」池城說,他進了臥室,門扉緊閉。


    偌大的客廳徒留時顏一人,她望著緊閉的臥室門束手無策。


    曾經無數次的爭吵,現在迴憶起來竟那麽甜蜜,全不似她此時這般欲哭無淚,難道隻因過去她無比篤定他愛自己,現在卻不能……


    記憶中他們最長的那次冷戰足足有半個月,她搬了家、換了號碼,結果某一天迴到新租的公寓,竟發現他睡在她床上。


    時顏當下恨得牙癢癢的,衝過去掀被子,又撓又咬,直到把他鬧醒,黑暗中兩人較著勁,被她抓傷了之後,池城終於雙臂一合,成功抱住她。


    池城的鼻尖劃在她細滑的頸上,「想我沒?」


    「沒有!」時顏扭過頭去,瞬間又被他扳正,池城雙手捧起她的臉,眼神裏有火焰,燃盡她的謊話。


    冬天穿的衣服真多,但一件件都被他脫了下來,直到袒裎相對,身體重溫慾望的節奏,時顏被他撈起來摟進懷裏,任他咬著她的耳朵,聽著他支離破碎的聲音,「我知道你想我了。」


    第二天醒來,她看著被扯壞的內衣,心疼那些錢,恨不得咬他,「你這個禽獸!」


    池城眼裏藏住笑,板著臉孔指一指自己背上的抓痕和胸腹間的吮痕,「你,禽獸不如。」


    迴憶滲進心裏,蔓延了胸中溝壑,一遍遍衝刷,卻不容她細細迴味就殘忍地將她驅逐,真是可笑,時顏想,我就再做一次「禽獸不如」……


    時顏衝進臥室,房門沒反鎖,把手撞在牆上一聲悶響。


    室內微暗,立燈的微光讓一切都鍍上一層黯然,床上的池城有些艱難地坐起,看著她,瞳孔淬著暗光,快要滿溢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夏天不比冬天,時顏跳上床壓製住他,絲被與他的睡衣輕易地被她絞得淩亂不堪。


    池城想抓住她作惡的手,卻總是慢一步,氣急了便猛地掰開她的肩,卻因收不住力道,差點讓這女人滾下床去。


    眼看重心不穩的她身子一歪,幾乎要摔下去,池城神經一緊,慌亂而認命地將她撈迴,牽扯到手臂上的傷口,一陣撕裂的痛,時顏卻趁機按住他的胸口推倒他。


    時顏騎在他腹上,夜一般黑的發、星子般的眸、紅唇似火、目光迷亂,「你問我還想要什麽?我還想要你,可不可以?」


    有一瞬,池城幾乎沉淪,內心掙紮;下一瞬,他隻是異常平靜地說:「我這次可沒醉。」


    時顏呆住,池城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眉心鐫刻著不耐,「我也不喜歡廉價的女人。」


    如果說五年一夢,那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徹底將夢中的她驚醒,永不可逆,時顏知道別人不會懂得她需要多大的勇氣支撐自己這麽做,但她以為他會懂。


    她逼自己不去相信,失笑道:「你可別告訴我,上次你是因為醉到連我是誰都認不清,才拉著我不放的,拜托,換個更合理的藉口行嗎?」他沒迴答。


    時顏用盡全力扳正他的肩,看著他的眼睛,絲毫不眨眼,徒勞地想要看穿他的口是心非,「那你今天為什麽讓我跟你迴來?我不信你對我沒感覺。」


    聽到這句話,池城竟眼露不屑,時顏陡然失笑,頓時氣力散盡,鬆開了手,也許他們之間最美好的時光真的再也迴不來……


    時顏恍然大悟一般,「也對,沒有女人會接二連三做這種事,賤得太廉價了對吧?」


    她臉上竟還有笑,那笑有如大雪初霽,乍暖還寒,那笑將最後一點奢望都澆滅了。


    池城的胸腔某處有如被冰刃狠狠劃過,頃刻間鮮血淋漓,不舍與留戀同時攫住他,令他差一點就要伸手去碰她的肩頭,卻在半路僵住收迴。


    「重尋舊夢的代價,我付不起。」他的聲音不再冷酷疏離,卻透著一絲艱澀。


    時顏屈膝抱住自己,認真想了想。


    最後她長舒一口氣,連唿吸都必須拚命壓抑住才不至於慌亂,「是啊,你都有女朋友了,我還送上門做小三,是我一時糊塗。」


    池城的手在口袋裏僵硬成拳,「你不也有男朋友?那個人姓裴對不對?我上次在夜總會外麵見過你們,你們很般配,總比你跟著那個老男人強。」


    他發現自己說出這些話並沒有想像中艱難。


    揭瑞國?時顏像是又笑了一下。


    池城走到門邊,「你走吧,以後也別再來了,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什麽瓜葛。」


    時顏站起來整理衣裙,頭發垂下遮住眼睛,他話都說到這份上……「裴陸臣因為我得罪了那些人,連累你,我有一部分責任,我會照顧你到傷好為止,你幫了時裕,我這麽做就當是……還債好了。」


    時顏的語調和他一樣沒有起伏,「我還有點事,先走了,明天早上我再來。」


    她低著頭離去,腳步很快,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也不給自己哭泣的機會。


    告別了池城,有家不願迴的女人像孤魂一樣飄進酒吧。


    這間酒吧時顏常來,經常看見一些年輕女孩,她們看起來美麗不羈,內心卻單薄脆弱,怕得不到眼前的利益,怕被男人看穿,所以即使和附庸風雅的男人喝酒、抽菸、尖叫,時顏在一旁冷觀也總能看出她們的不安與造作。


    時顏總覺得自己曾經和她們很像,而就在那時她遇見了池城,這個和她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人,她偶爾迴憶那段時光,總禁不住酸自己,人都有趨吉避兇的本能,那她愛上他是否出自本能?


    此刻她麵前的木頭架上,六支中號試管裝滿彩色的雞尾酒。


    她一支一支喝完,酒氣迴衝,甜辣的氣息在鼻腔和舌頭上徘徊,令人迷醉……就像那個男人。


    既然遺忘那麽難,她又怎麽舍得放棄?


    喝到醉意朦朧時,時顏對自己說,就當她真的犯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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