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堂這廂還在震驚當中,剛剛帶孫氏下去的婆子又奔迴來,神色極為緊張地道:“相爺、夫人,那婦人又說了一些要命的話……”


    沈氏看向顧明堂,顧明堂也是一頭霧水,要命的話?剛剛那些話還不夠要命的?


    沈氏當即讓人又將孫氏帶迴來,孫氏泣道:“小婦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有半點隱瞞,那位夫人不僅要我向相爺示好,那位姑娘更示意我給相爺吃了一種藥,說是能讓相爺離不開小婦人……”


    顧明堂聽罷腦中一炸,滿腔的怒火還未及發,人已氣暈了過去。


    沈氏連忙讓人請大夫,腳不沾地的忙了一大通,沈善從趁機退了出來,與早等在外麵迴廊中的顧昭華碰了個麵。


    “孫氏就有勞舅舅處置了。”


    沈善從生得嚴肅,此時卻是頗為尷尬,畢竟替自己妹妹出頭沒錯,可與一個小輩合起來算計別人的事他還從沒做過,尤其這種脅迫婦人做假供的事情……若非高氏使出非常手段,他又極欲替沈氏出頭,他是肯定不會同意的。


    不過話說迴來,他既然同意了,也做下了,那麽就要做好,連收尾都要幹淨漂亮。


    “放心。”沈善從帶著孫氏在沈氏幾個心腹嬤嬤的安排下很快地離開了,他許諾孫氏會將她送離京城,孫氏也再不願牽涉到這種大族的內鬥中去,這些日子她連吃飯都提心吊膽,生怕被誰毒死了去,這種日子她過夠了!


    不過孫氏從未說過的是,雖然那些話是沈善從脅迫她說下的,可竟與事實相差不遠!除了與她接頭的並不是什麽夫人而是一個下人,她也從未聽過有什麽名叫“婉容”的姑娘外,她接近顧明堂、給顧明堂用藥一事全是實打實的!不過這些事不在她的坦白範圍內,她也不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知道得越少,她越安全。


    沈善從連夜將孫氏秘密譴送出京,那邊顧明堂業已醒來,醒來後癡癡怔怔地盯著帳頂,直到深夜也沒說過一句話。


    沈氏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不說話,她也不動彈。直到顧明堂有要起來的意思,她才輕輕扶了一把,歎道:“相爺以後要多顧忌自己的身體,不過情緒過於激動,我們都老了,不比當年了。”


    顧明堂並不是一個多麽感性的人,可聽了沈氏這番話,竟心酸得險些落下淚來。


    二十多年,他與沈氏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也有過夫妻恩愛和美的時候,就算納了幾房妾室,與沈氏的感情也依舊深厚,曾經他是很珍惜這分感情的,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這些他曾經看重的東西一點點地消失了,他的秘密越來越多,與沈氏的話越來越少,甚至有時聽人挑撥幾句就會想,沈氏隻會做表麵功夫,實際上她對那些妾室、那些庶子庶女都是苛刻的,要不怎麽誰都怕她?


    這是一種心境的轉變,恩愛的時候他覺得沈氏溫柔和善,又將後宅打理得十分妥善,自是手腕高超,可後來這種讚賞就變成了一種猜忌,猜忌她是不是也在對自己用各種手段。尤其在白氏母女迴府之後,因覺得以往虧欠白氏和顧婉容太多,他對她們自是要好過其他妾室和庶女,後又因顧婉容十分爭氣,以庶女之身名動京城,甚至得到了皇上和太後的讚許!這讓他有些自得,同時也因聽多了顧婉容的“謙讓”之辭而對顧昭華百般不滿。


    顧婉容總是怕顧昭華生氣,吃的用的好玩的,總要先問一句“姐姐可有了?”,得到肯定答複後才敢接受,久而久之,就讓他覺得顧婉容是懂事體貼的,而顧昭華是強勢霸道的,就和沈氏一樣。


    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呢?仔細想想,不管是沈氏還是顧昭華,其實她們都沒變,縱然因時光流逝有些感情逐漸沉澱,可她們依舊是愛他的,他還記得顧昭華三年多年迴門那日,見到他時那真情流露的依賴,他也記得沈氏與白氏同時受驚,沈氏卻極力看顧白氏的孩子,他不會以為正室和妾室間真正存在什麽姐妹情深,沈氏做到此等地步,為的是全是他,因為白氏腹中懷著的是他的骨肉。


    明明從這些小小的片段就能看得明白的事情,他卻一再錯過,隻看到沈氏與他相佐的態度、顧昭華與他強勢的對立……卻忘了忠言逆耳,若非真心相待,她們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權威?是他久居上位,再聽不得半點真話了。


    “夢霓……”顧明堂聲音沙啞地喚道。


    沈氏的手微微一顫,顧明堂已很久沒這麽喚過她了。


    “我錯了啊……”不隻是為自己的出軌而道歉,更多的是因為他的愚蠢傷害了他曾經最想保護的人。


    不是沒有察覺,平時的易怒脾氣、焦慮多疑其實都早有征兆,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家中處事都多有失誤,隻是他不願承認,將一切都歸咎於其他人惹怒他,又在孫氏那裏可以享受到難得的片刻平靜,便以為自己真的沒問題。


    “這件事,我一定徹查到底。”


    沈氏輕輕迴握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依舊溫暖,可沈氏的心卻再熱不起來了,一次兩次是這樣,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三次四次,這次他知道錯了,下一次呢?又到哪裏弄一次下毒事件來讓他猛然驚醒?


    平靜地服侍他喝了藥,又輕聲將他安撫入睡,沈氏掙開他的手,沒什麽神情地離開了房間。


    顧昭華一直候在外間屋,見她出來掩下神色間的疲憊起身迎過去。


    沈氏拉著她去了隔壁房間,關好房門才埋怨道:“怎麽也不去休息?這邊沒事了。”


    顧昭華卻不放心沈氏,她看得出沈氏剛剛出來時的神情和以往又有不同。


    沈氏歎道:“我隻是發現,這麽多年我其實一直在忍讓他,當有一天我不想再忍讓下去了,與他之間竟然不剩下什麽了。”


    這番話讓顧昭華聽得心驚不已,“爹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


    沈氏笑著搖搖頭,笑容中有很多複雜的東西。可她到底沒有多說,隻問道:“那個孫氏處理好了?”


    顧昭華點點頭:“舅舅辦事不會出問題。”


    沈氏長歎一聲,“我與你父親終有一天也走上了這路,相互隱瞞相互欺騙,又有什麽意思?”


    這些話大有厭世之意,顧昭華立時急了,“哪裏是欺騙?我們隻是找不到直接的證據,但那孫氏畢然是顧婉容派來的,娘,總有一天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沈氏擺擺手讓她不要這麽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不想再守著你爹過日子了,可我還有你哥哥,有你和成楠,成楠還這麽小,我怎麽會有別的心思扔下他?”


    顧昭華這才慢慢放了心,若是因為她想要報仇而害得沈氏厭世出家或者有什麽別的意外,她可就百死難辭其疚了。


    “關於顧婉容,你還有什麽別的想法?”


    顧昭華搖頭道:“她現在在白家的庇護之下,我很難有什麽大動作。”


    沈氏眼中劃過幾分堅定之色,“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到她再不能翻身!”這兩隻煩人的蒼蠅她也忍夠了!


    其實單憑顧昭華在大成寺對白婉柔做的那些事已經可以讓她很難翻身了,畢竟被人當麵指認為婦人,還貌似是有些道理的,大家明麵上不說,可暗地裏卻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顧成柏因此還受人追捧了一迴,都說他的相女之術精準,他自己是莫名其妙,但也不妨認下,反正這類風花雪月的名聲冠在他頭上他一點也不介意。


    不過顧婉容——或者說白婉柔並不是普通人,顧昭華這幾日也在想她會有何種對策,可她就像真的嚇到了一樣,從大成寺迴來後就再無消息,倒讓顧昭華不好應對了。


    又過幾日,張禦醫的師兄終於入京了,顧家上下自是以禮相待,就連顧明堂都放低了姿態虛心求教。


    那位師兄姓遲,六十來歲的模樣,雖然發須皆白,但看上去精神熠熠精神狀態極佳,他身邊帶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徒弟,據說是他的侄子,名為遲語,簡直人如其名,整日沉默寡言的簡直可惜了他那副俊秀的好樣貌。


    遲大夫所習的的醫術極雜,連南疆巫蠱術都略有涉獵,他細心觀察幾日才開始替顧明堂診脈,終是發現了一些蹊蹺。


    “你中的不是藥,而是一種蟲。”遲大夫微皺著眉頭,“蟲在你體內,所求得不到滿足就會暴躁難安,直接影響你的心情。”


    這說法驚到了所有人,包括張禦醫。


    張禦醫忙問道:“師兄可有解決之道?”


    遲大夫搖頭道:“這事我幫不上忙,”卻看向遲語,“阿語,你可願救他?”


    遲語久久不言,顧明堂一想到可能有一種怪蟲藏在自己身體裏就已經惡心得不行,此時連連向遲語道:“小兄弟有何要求隻管開口,隻要本官力所能及,必然滿足於你!”


    遲語道:“救他不難,隻需用我的血,以及真心愛護他的人血合而為一,每天服食十滴,百日即可將蟲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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