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熱鬧後,顧家的喜事圓滿落幕,顧昭華並未在顧家久留,宴席未散就向沈氏知會一聲,自己先行離開了家裏。


    她提前走是不願被迫在人前與趙貞和趙睿同行,趙貞在顧家轉悠了好久終於找到了她,眾人之前顧昭華不願意給顧家丟臉,還上前與趙貞說了兩句話,讓趙貞激動不已。


    顧昭華出了顧家後並不急著迴去,眼見天色尚早,便讓馬車往一處酒家而去。


    那處酒家顧昭華以前並未來過,隻知道一味梅子酒十分出名,待到雅間坐下便向小二要了一壺梅子酒外加幾個小菜,倒了酒也不急著喝,隻是嗅著酒中溢出的梅子香氣。


    過不多時,雅間房門推開,竹月引進一人,正是與她相約見麵的極樂王鳳行瑞。


    鳳行瑞今日並未著冬裝,濃紫色的袍服上繡著異樣精美的紋飾,腰間巴掌寬一紮玉帶勾勒出他緊乍的腰身,自玉帶上垂下的鵝黃色繡三爪金龍荷包無聲地彰顯著他的身份。


    顧昭華重生後與鳳行再見過幾次麵,也說過話,不過像今日這般私下約見卻是不曾有過,此時沒有外人,顧昭華打量他的目光便有些肆意,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劃過他受過重創的左腿。


    “兩隻鞋底厚薄不一,所以看不大出來,是吧?”


    顧昭華聞言麵上迅速蒙上一層紅暈,她迅速地別開眼去。


    鳳行瑞隨意地笑笑,走到桌旁坐下,伸手將顧昭華斟滿的梅子酒端了過來,輕輕一嗅後,一飲而盡。


    顧昭華讓竹月到外頭守著,這才迴身坐到鳳行瑞的對麵。等坐下才想起自己還沒向鳳行瑞行禮,不過再看他渾不在意一般,她再起來倒顯得刻意了,於是便坐著沒動,學著他的樣子端起他麵前的另一隻空酒杯,給自己也注了一杯。


    梅子酒入口清甜,迴味帶著淡淡的酒香,一點也不嗆口,顧昭華輕抿一口後便也滿杯盡飲。


    “這酒易入口,卻也易醉,不要多吃。”鳳行瑞這麽說著,伸手執壺給自己和顧昭華麵前的杯子重新注滿淡紅色的酒液。


    顧昭華聞言便沒再端杯,看著鳳行瑞又喝了一杯才道:“不知王爺約見我有何賜教。”


    鳳行瑞倒也爽快,“本王想知道泰然殿上你為何那麽做。”


    顧昭華一愣,鳳行瑞輕輕一笑,眉眼舒展自有幾分閑適瀟灑,讓人不得不承認這位極樂王生得十分好看,“明明是到手的功勞,為何要推出去?”


    顧昭華想著他的話,突地心中一動,“可是紅薯栽培有了進展,皇上要嘉獎婉容妹妹了?”


    鳳行瑞眼中多了一抹訝異與欣賞,笑著點頭,“不錯,約麽這幾日父親便會宣顧三姑娘入宮行賞。”


    他說完便看著顧婉容半天沒再言語,顧婉容這才反應過他還在等著自己的迴答。


    她垂下眼簾,“自然是我姐妹情深,不願便宜了趙睿。”


    鳳行瑞失笑,“本王約你出來可不是想聽這個,好歹看在本王幫過你的份上告知實情。”


    顧昭華抬眼看著他,“那天晚上當真是你派人給哥哥送了消息?”


    鳳行瑞但笑不語,顧昭華之前雖有猜測,可得了鳳行瑞承認又是另外一迴事,看著鳳行瑞一雙風流笑眼,顧昭華心中暗道,這迴人情可是欠大發了……


    “我想與趙睿和離。”顧昭華幹脆也不瞞他,“所以自不能幫他。”


    鳳行瑞一挑長眉,他見過的女人無數,能這般冷靜說出和離並直言不諱自己陷害丈夫的,顧昭華卻是頭一個。


    “那顧三姑娘呢?”鳳行瑞此前約見她,不過是想試探顧昭華手上還有無其他作物的資料,此時倒是真心有幾分好奇了。


    顧昭華誠懇地笑笑,“東西是她的,我不過物歸原主罷了。”


    真這麽簡單?鳳行瑞心裏不信,可也知道顧昭華不會再迴答他這個問題了。


    “據你所知,她是否還培育過其他作物?”鳳行瑞改口問道。


    顧昭華這迴倒認真地想想,突然語氣古怪地道:“這個問題王爺自己去問她豈不更好?畢竟王爺與她‘交情’不淺。”


    年前的時候趙睿為取得她的信任與她說了顧婉容不少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顧婉容那晚與六皇子“巧遇”的經過,關於皇子酒後失德什麽的顧昭華一個字都不信,可也打探出顧婉容曾親口肯定那日與她發生關係的不隻是六皇子,還有極樂王。


    鳳行瑞也不知道聽沒聽懂顧昭華的試探,不置可否地一笑,修長的手指勾著酒壺斟酒,碧玉色的酒壺掛在他白皙幹淨的手指間,襯得他的指尖異常瑩潤。


    顧昭華也不刨根問底,轉言迴答了他的問題,“據我知婉容妹妹並未培植出其他作物,而培植紅薯一事我父親確不知情。”


    鳳行瑞點點頭,朝她舉了下杯子。


    顧昭華起身告辭。


    迴別院的途中,竹月忍不住問起鳳行瑞的目的,顧昭華沒什麽可瞞她的,便與她說了。


    竹月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就隻說了這些?”


    顧昭華笑而不答,鳳行瑞的目的自然不止如此,不過在她這裏找不到更有用的情報罷了,至於他打探其他作物的最終目的,顧昭華總覺得他並非是要效法顧婉容將作物獻給皇上,不過這些倒不是她願意探聽的範圍了。


    兩人正說著話,馬車驟然停下,顧昭華在車裏被震個了趔趄,竹月連忙扶住顧昭華,朝外問道:“怎麽了?”


    車夫答道:“路上有一個小孩子,險些撞到。”


    竹月立時鑽出去探看,顧昭華也將窗簾掀了道縫隙,想讓竹月給那孩子一些補償以示安撫。


    一眼望出去還不及說話,顧昭華看著馬路中間站著的五六歲大的孩子,腦中便是“轟”地一聲!


    顧昭華衝出馬車,差點摔下車去,幸好竹月離得不遠迴來扶她一把,她推開竹月,神色惶惶地靠近那孩子,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身子一軟,竟坐到了地上。


    竹月驚唿一聲過來摻她,卻見顧昭華額上已見了汗,竹月急道:“這是怎麽了?”


    顧昭華沒有迴答她,仍是看著眼前那個小男孩兒,白白嫩嫩的臉蛋,圓圓溜溜的黑眼珠兒,一雙耳朵小元寶似地可愛,若不是眉間寬了些、嘴巴翹了些,便活生生地是她的晗哥兒!


    那孩子怯怯地站在那,像是嚇著了。


    顧昭華伸出手去摸摸那孩子的頭頂,才發現自己的手顫得厲害。


    竹月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顧昭華扶起,又見四周圍了些人朝他們指指點點,當即拉過那孩子到馬路旁邊去,不致擋了道路。


    顧昭華也跟了過來,看著那孩子,習慣性地想從袖子裏摸糖果出來。


    一摸卻摸了個空。


    她早已不是為人母親的顧昭華,這孩子也不是晗哥兒。


    “你叫什麽名字?”顧昭華蹲下身來,溫和地向那孩子問話,一雙眼睛卻不受控製地在孩子臉上尋找與晗哥兒相似的痕跡。


    那孩子卻有些驚恐,一雙眼睛裏含著淚水,著急地四處尋找,“我要姑姑……”


    “你姑姑去哪了?”顧昭華耐心地替孩子擦去眼角的淚水,“你父母呢?”


    孩子低下頭,“他們都走了……”


    “走了?”


    顧昭華不肯定孩子說的與她理解的意思是否一樣,孩子又哭了起來,“我要姑姑……”


    他哭起來皺著眉頭的樣子實在像極了晗哥兒!顧昭華心中大痛,把孩子攬進懷裏,“乖寶寶,告訴我你姑姑在哪裏,我帶你去找她。”


    孩子卻說不清楚,隻說是住在很大的房子裏。


    顧昭華看這孩子的衣著,該是家境不錯的,便讓竹月去周遭打聽,自己帶著孩子進了附近的一間酒樓裏等消息。


    顧昭華也不管孩子的家人什麽時能來,進了酒樓就點了連串的東西,全都是晗哥兒喜歡吃的,又細細地用帕子給孩子擦幹淨臉蛋和雙手,再次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已明白顧昭華對他沒有惡意,但還是不敢抬頭,低著頭懦懦地道:“姑姑叫我二郎……”


    二郎……顧昭華唿吸一窒,心口悶得生疼。


    她失去過一個孩子,後來生了晗哥兒,便把頭前那無緣的孩子也排了序,以往晗哥兒在趙家可不就是喚作二少爺的麽。


    顧昭華摸了摸孩子軟嫩的臉蛋,用帕子麻利地疊了一隻小耗子遞到孩子麵前,“要不要?”


    孩子卻對這小耗子沒什麽興趣,一直低著頭摳指甲。


    顧昭華也不生氣,又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給他畫烏龜。


    連畫了一串烏龜,孩子終於破涕而笑,顧昭華便也跟著他笑起來,轉而又握著孩子的小手教他畫房子。


    軟軟的小手捏在手裏,就好像迴到了晗哥兒五歲啟蒙的時候,那時她生怕孩子太小不喜歡讀書,便教他畫房子畫烏龜,最後卻是晗哥兒擰著小眉頭跟她說:“娘,你自己玩吧,我還要念書呢。”


    顧昭華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眼淚不要錢似地往下掉,懷裏的孩子嚇壞了,忙著用肉乎乎的小手給他擦眼淚。


    顧昭華緊緊地抱著孩子,知道自己過於失態了,就拚命忍著,忍得身上直哆嗦,末了,她把孩子抱到腿上坐好,紅著眼睛繼續教孩子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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