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興致盎然地看著那些盤子,“這是什麽?都是賞給有功之臣的食物,拿不出手的可不行。”


    劉貝兒笑眯眯地走到一個宮女身旁,親手掀了一個銀蓋子,現出盤中一道菜肴。


    那道菜經過宮中禦廚的精心烹飪色澤金黃甜香撲鼻,不少人都望過去看個究竟。


    太後招手讓宮女來到身邊,朝身旁的姑姑示意一番,姑姑取了銀筷先行試吃,待了一會後才用玉碗取了些雙手奉到太後跟前。


    太後舀起一勺慢慢品嚐,麵上現出好奇之色,“入口軟糯香甜,這是……芋頭?”說完又搖頭,“不像……”


    劉貝兒得意一笑,“這是紅薯,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培植出來的,易存活產量又高,皇舅舅不是在擔憂海城災民的安置嗎?正好可以……”


    話說到這裏,便聽鄰坐的長公主一聲沉喝,“胡說什麽!”


    劉貝兒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母親,接下來的話全都忘了說。


    太後輕輕放下調羹,旁邊的姑姑連忙接了過去,又朝端著盤子進來的宮人擺了擺手,那些人便又魚貫地退了出去。


    劉貝兒頓時急了,正想說話,就見長公主麵色不善地緊盯著她,她向來害怕威嚴的母親,懾懾地坐迴原位。


    太後最終給泰然殿送去一道由扇貝烹成的靜思月。


    後半場宴會長公主始終沉著臉,唬得劉貝兒一句話也不敢說。


    顧昭華反倒去看七公主鳳行秀蘭,雖然兩世加起來與這位七公主都沒有過多接觸,可剛剛她那沉穩了然的態度讓顧昭華很是好奇。


    鳳行秀蘭也在看著她,微微帶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紕漏。


    有了劉貝兒這個插曲,宴會上再少人說話,太後也失去了興致,早早便讓人撤了席。


    這時那傳酒的太監又進了殿內,“皇上宣顧相國長女,顧昭華至泰然殿覲見。”


    一時間朝顧昭華看來的目光無數,顧昭華心裏大概明白是什麽事情,所以並不慌張。


    太後很快便讓顧昭華去了,並沒有追問是什麽事情。高氏想跟出來看看,被顧昭華暗中擺手拒絕。


    顧昭華跟著那小公公走了不遠,便聽身後有人叫她,迴過頭,是鳳行秀蘭身邊的小宮女。


    顧昭華便停下,等鳳行秀蘭慢慢地走到自己身邊。


    “貝兒不是個聰明人。”


    顧昭華失笑,“我知道,所以有什麽事我一定不會交給她辦。不過……”她頓了頓,“或許有些蠢人以為她能辦成一些事情。”


    鳳行秀蘭微微詫異了一下,又很快釋然,帶著宮女沿原路迴去。


    顧昭華跟著小公公繼續上路,心中百轉千迴。


    劉貝兒拿出的紅薯自然是顧婉容給的,應該是顧婉容不相信趙睿,所以才雙管齊下又在太後這邊找了機會,結果沒想到劉貝兒成事不足,好好的一迴進獻卻讓太後猜忌到了長公主頭上。


    早年永昌帝登基的時候長公主和其駙馬沒少出力,她手段高明心思縝密,這才得了永昌帝的信任及朝臣們的信服,可時至今日,推崇她是一迴事,她有心參政又是另一迴事。


    而鳳行秀蘭的警告顯然又是一個誤會,鳳行秀蘭以為這是顧家給長公主設的一個局,所以才先有顧婉容利用劉貝兒獻禮後有顧昭華獲皇上召見。


    泰然殿不屬後宮範圍,顧昭華跟著那小公公走得雙腿發麻,臉也被風吹得沒了知覺,這才見到了長長的玉石階梯。


    臨進門前小公公轉過頭來歉然一笑,“是奴才沒有安排好,讓夫人受累了。”


    顧昭華朝他笑笑,這小公公隻是傳話來的,又哪有什麽權力安排暖轎?


    小公公進殿迴報,不一會便出來叫顧昭華進去。


    顧昭華重整了一遍衣裳,低著頭踏過高高的門檻。


    大殿裏很靜,若不抬頭,還以為殿中無人。事實上,大殿中除了高居正位身穿明黃龍袍的四旬男子外,另有五六十位朝中重臣及他們的子侄,三兩一席,每個人都或好奇、或探究地看著一步步走向大殿正中的顧昭華。


    顧昭華始終沒有抬頭,等引路的小公公頓了頓,她便停了身子,曲膝拜下。


    “臣女顧昭華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許久過後,久到顧昭華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失聰了的時候,才聽到一道低沉的聲音,“平身吧。”


    顧昭華慢慢站起身來,目光小心地朝右側座席掃去。


    顧明堂坐在席間,麵沉似水。


    趙睿不知從哪裏出現,走到殿中與顧昭華並肩而立,朝正中主位拜下,“皇上,正是內子與為臣共同培育出紅薯,事實上,是內子發現了這種作物的易存活性,為臣不過從旁協助罷了。”


    一句話,看起來把大半的功勞全都給了顧昭華。


    顧明堂的神色更加微妙,一動不動地看著顧昭華,好像想從她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永昌帝朗聲大笑,“這麽說來,全天下的百姓都該感謝你了!若趙卿所說為實,那麽紅薯便是利國利民之好物!朕即刻派人試種,還需要趙卿與趙夫人從旁協助,試植成功後,朕必有重賞!”


    伴著眾人情緒各異的目光,顧昭華再度跪下。


    “啟奏皇上。”顧昭華的聲音不大,卻極富穿透力,“臣女有罪,不敢接受皇上誇讚。”


    “哦?”永昌帝問道:“何罪之有?”


    “若紅薯是臣女發現並培植,卻越過父親直接呈給皇上,便是對父親不孝,父親為大瑞操勞一生,人至中年竟得親女如此算計,豈不心寒?”


    永昌帝輕笑了一聲,“朕了解你父親,也相信你父親隻看結果,並不計較個人功過得失,況且你已嫁入趙家,與夫君同心同力亦是可以理解,顧卿以為呢?”


    顧明堂起身,“知臣者皇上也。”


    顧昭華鬆了口氣,“這便好了,不過如此一來,臣女更是有罪。”


    永昌帝此時已看出顧昭華有事要說,心裏起了狐疑,當下便道:“又有何罪?”


    顧昭華抬頭看了趙睿一眼,逐字逐句地說:“這紅薯並非是臣女發現,也並非是我夫婦二人培植出來的,臣女隻是偶然從發現者處知道了紅薯這種作物,又透露給了趙睿知曉,真正的發現者是我的庶妹,顧婉容。”


    此言一出,眾人皆嘩。


    趙睿臉色鐵青,瞪著顧昭華活像見了鬼一樣。


    關於到底是和顧昭華合作還是和顧婉容合作他猶豫了很久,最終他選擇了顧昭華給自己帶來利益最大化,卻不想早早就被拆了台。虧他還犧牲色相從桃兒嘴裏套出顧婉容試驗田的所在地,悄悄前往把顧婉容所藏的果實種子全都偷了出來。


    麵對滿場嘩然,麵對神情精彩的趙睿和臉色古怪的顧明堂,顧昭華不焦不躁地跪在那裏,靜靜地等著永昌帝問話。


    永昌帝目光輕掃一周便壓下了一些竊竊私語。


    “你說……這紅薯是你庶妹發現的?”


    顧昭華一掃剛剛的小心模樣,毫不畏懼地迎上永昌帝的目光,“臣女隻是知道婉容有這紅薯果食,至於她是如何發現培育並不知情,婉容妹妹現在正在京郊的靜月庵養病,懇請皇上宣妹妹進宮一述原由!”


    永昌帝聽趙睿說過紅薯的百般好處,自然要問個究竟,無須他開口,身後的太監總管已派了人出來並輕聲向他請示。


    永昌帝道:“帶兩名禁衛去,定然要護住顧家小姐的安危。”


    一句話說得趙睿渾身止不住地哆嗦。


    永昌帝又看著顧昭華,仔細地打量。


    永昌帝見過顧昭華,那還是顧昭華很小的時候,皇後還沒有去世,顧家的老夫人常常帶她進宮來玩,她第一次進坤寧宮就尿了褲子,這些事就像昨天才剛剛過去一樣。可眼前的顧昭華,這個無懼他的威勢,抬頭直背不卑不亢地跪在殿前的溫婉女子,顯然已與記憶中的小姑娘大不相同。


    “你說的是真的?”永昌帝語氣溫和地問。


    顧昭華迴道:“臣女為何要誣陷自己的丈夫?”


    永昌帝笑問:“那你又為何不成全他?”


    趙睿額上冷汗津津,早已不受控製地跪倒在地。


    顧昭華看也不看趙睿一眼,“自小父親教我忠、孝、禮、義、信,忠君之道自然要排在夫妻之信前麵。”


    永昌帝越問越覺得有意思,睨著勉強鎮定卻又不免渾身發顫的趙睿,“趙卿以為呢?”


    趙睿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他恨透了顧昭華!


    想到這他又是一呆,他恨顧昭華不是從今天開始,卻一直忽略了,顧昭華也恨他,根本不是他自以為的愛慕,不是糾纏不休、不是死不放手,是真真切切的痛恨!


    為什麽恨他?難道趙貞所說,都是真的?


    趙睿從開始聽到趙貞說的這個故事起,就沒有相信過,可此時他怕得瑟瑟發抖,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顧昭華豈不是……豈不是個怪物!


    “皇上!”趙睿緊咬牙關,“此事另有內情,請容臣解釋!”


    永昌帝笑笑,“說吧。”


    趙睿正要開口,瞥見麵色沉沉的顧明堂,一下子又心虛了。


    無論今天事情如何收場,顧明堂對他都不會再有絲毫好感!與其如此,不如拚個死魚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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