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華走的比誰都急,之前那兩天,她在腦中描繪過無數次與父母奶奶相聚時的情景,可當那熟悉的花廳進入眼簾時,她的腦子依舊緊張得空白一片。


    古樸雅致的花廳一如記憶中那般通透明亮,顧昭華縱然閉著眼睛,也能將花廳裏的擺設一一指出。紅木嵌黑玉插屏前置著一張色澤古韻的楠木羅漢床,左右兩側各置數張花梨木圈椅,又有小幾間或其中,上麵擺著五色秘瓷的茶具,左手邊的月形雕花門則通往一間小廳,裏麵放滿了老太太最鍾愛的各式盆景……顧昭華強壓下眼中水氣,近親情怯,隻有在經曆了最為冰冷狠絕的背叛,才更渴望親情的愛護關懷。


    “怎麽了?”見顧昭華在門前頓了一下,趙睿貼身過來,稍顯親密地問了一句。


    顧昭華沒有迴答,淡淡地瞥他一眼,抬腳邁過高高的門檻。


    進門便見倚靠在羅漢床上的老太太眯著眼睛朝她笑,左側擺放的圈椅裏,坐著遠比她記憶中更為年輕的父親母親。


    顧昭華連忙低了頭,借此掩飾自己發紅的眼圈和激動的心情,趙睿乘機又靠過來,輕攬著她的腰,帶她走到花廳正中。


    不得不說,趙睿實在是一個很能拿得出手的丈夫,剛剛一路行來,對待相府下人彬彬有禮,此時拜見長輩,又言語平實不卑不亢,加之他出色的外貌與得體的舉止,就連對趙睿故意心存敵意的顧明堂都挑不出什麽錯,又見他對顧昭華頗為照顧,臉色便也跟著緩和不少。


    拜過老夫人和父母後,顧昭華拉著母親沈氏的手親熱了半天,又隱諱地問了問沈氏的身體——沈氏也正有話要問她,這時顧老太太朝顧昭華招招手,“快來讓我瞧瞧。”


    顧昭華便以目光暫且安撫住沈氏的疑問,像隻小燕一般飛到老太太懷裏,緊緊地依偎著,萬分親昵。


    顧明堂略一皺眉,“你這是什麽樣子?還有沒有規矩?”


    現時的顧明堂與顧昭華記憶中的父親有著很大不同,記憶中的父親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頭上已生華發,每每看見她,一雙濃眉便緊緊蹙起,眼中閃現的是厭煩與不耐,而眼前的顧明堂剛至不惑,更年輕,看上去也更銳利,他是大瑞最年輕的宰相,沉靜穩重,不怒自威,一身風華氣度令人折服,保養得當的俊朗麵龐上嵌著一雙深遂幽暗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寰宇間所有的虛假。


    一聲輕喝,看似斥責,可與顧昭華對視一遭,那深暗的眼底便見了笑意。一瞬間,顧昭華很是想哭。


    是的,她的父親一直是愛她的,一直到她變得獨斷專行、不可理喻之前,始終是愛她的!


    顧昭華吸一吸鼻子正想說話,老太太已不樂意地道:“規矩是在外頭守的,在自己家裏,講的就是自在隨性。”說著撫了撫顧昭華的頭頂,慈愛地笑了。


    顧昭華貪戀地汲取著老太太身上的溫暖氣息,早已在記憶中遠逝的祖母再一次變得生動起來。無論多少年過去,無論她做下怎樣旁人認為惡毒愚蠢的事,無論她的名聲變得多麽狼藉,這個慈愛的老婦人始終如一地支持著她,就算最後她被父親所厭,也依然如故關愛嗬護著她,直到永昌三十五年,老人家因消渴症耗竭了自己的最後一分精力,臨終前還拉著她的手,告訴她娘家是她永久的依靠。


    現在想想,老太太當時或許已經看出她與趙睿夫妻和美的表象下那暗湧的洶流,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一心認為縱然全天下都厭棄了她,隻有趙睿是待她不變的。


    哼……趙睿!


    睨一眼正與顧明堂低聲交談的趙睿,顧昭華的目光驟然一寒。


    這樣陰冷的目光趙睿很難不察覺,可下一刻再看去,顧昭華又將頭埋到了老太太懷裏,輕輕地說著話,嘴角噙著一抹撒嬌似的笑意,綿綿軟軟的,實在是……有點可愛。


    而剛剛那陰毒的目光,像是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讓他也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否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態度,又豈會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正想著,耳邊傳來顧明堂稍顯冷淡的咳嗽聲。


    趙睿一懍心神,連忙將注意力拉迴,專心應對顧明堂的詢問。


    “……如今天下安泰,隻有西部偶有戰事,小婿遍翻兵書,收集了西部邊陲近二十年的大小征戰資料,再有沈家舅舅指點,相信定然不負皇上與嶽丈信任。”


    這是事前說好的,隻要他與顧昭華成了親,顧明堂便會在西部軍中給他安排一個手握實權的位置,到底是什麽位置他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想來顧明堂總不會讓自己的女婿太過寒磣。


    豈料顧明堂輕輕地“哼”了一聲。


    “兵書?指點?”顧明堂神色不豫,“若你沒有信心當好這個差事,便趁早讓賢,省得將來讓人說我顧明堂任人為親,派了個草包女婿擾亂三軍。”


    這話說得不客氣,趙睿心中卻是一喜,知道顧明堂此話背後的意思,或許會授予自己更大的權力!當下他再不猶豫,起身抱以軍禮,“承蒙嶽丈不棄,明意無論身居何位,定將身先士卒以保西陲安寧!”


    顧明堂眼中的冷淡消減了一點,擺擺手讓他坐下,又瞧一眼不時朝自己偷看的顧昭華,終於露了今天第一個笑容,“你二舅舅要調往南地了,本是想帶成文一起去,不過你也知道,成文對沙場征戰素來沒有興趣,一心想著要考狀元,你二舅舅也死了心,問問明意願不願意跟他過去。”


    這話是對著顧昭華說的,卻高興壞了趙睿。


    老定國公為大瑞征戰一生立功無數,長子沈善從官拜一品,任九門提督坐鎮京城,次子沈善順自小跟著老國公在軍中打拚,到老國公致仕歸田,沈善順已官拜西北驍騎大將軍,定國公府一門三傑,是大瑞的精材棟梁,門生故交遍布軍中,在軍中威望無人能敵,這次沈善順調任,雖說身邊不會缺少盡忠之人,可獨獨提到他,要將他一起帶走,尤其還特別說明是頂了自家兒子的缺,那便是存了大力栽培的心思!有了沈家在後鼎力支持,他趙睿就算不想平步青雲,都是很有難度的一件事情。


    此時顧昭華也記起自己在婚前的確曾苦求顧明堂多多照拂趙睿,隻是她那時對政事並不關心,也沒有多問,不過迴府後見趙睿悶悶不樂的樣子,還以為顧明堂沒給他安排什麽好差,可現在——趙睿這賤人的嘴都笑得快裂開了好嘛!


    趙睿自是一千個一萬個樂意跟著沈善順走,可麵上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急切,謝過顧明堂兩迴,便再不提此事,反倒讓顧明堂高看了他一分。


    眾人小聚了一陣,沈氏讓人安排午宴,因離開飯還有一段時間,老太太便趁機迴房小憩,顧明堂與趙睿去了書房說話,顧昭華則陪著沈氏前住沈氏居住的和樂堂。


    因沈氏之前動了胎氣,迴去便乘軟轎,又因距離不遠,顧昭華就隨轎而行,快到和樂堂時,一道纖美的倩影快步迎了過來。


    過來的姑娘十四五歲的年紀,頭梳雙月垂掛髻,發間以十數顆明珠做飾,尖削的瓜子臉上嵌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嫩粉色的雙唇輕輕抿著,似乎時刻都有話說。


    這是趙姨娘的女兒,顧昭華的庶妹顧惜玉。


    因嫡庶有別,故而剛剛的小聚中顧家的庶子庶女都沒有出現,一會午宴時才會正式介紹,不過依著顧惜玉與顧昭華的“交情”,提前出來迎她也是預料之中。


    算一算,顧昭華前後兩輩子加起來已有五六年沒有見過顧惜玉了,上一世顧惜玉因與她要好之故,在她外祖沈家很是有臉麵,最後在她的大力促成下,如願地嫁給她的二表兄沈成周,做了將軍夫人。


    其實沈成周的母親、顧昭華的大舅母高氏一直是不太中意顧惜玉的,並非因她是庶女出身,而是看不慣她的一些做派。可架不住顧昭華在沈成周麵前時時周旋,而性格豪爽的沈成周又聽慣了顧昭華的話,加上顧惜玉在他麵前一直小心謹慎地表現不錯,便一口應承了這門親事,在那之後,高氏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少與顧昭華來往,現在想想,那是真惱了。


    可那時的顧昭華不以為意,反而還洋洋自得地認為自己贏了——因為在同一時間,顧婉容也有意將她的好友介紹給沈成周,出於不願輸給顧婉容的想法,顧昭華枉顧舅母的意願、無視顧惜玉的不足,硬是促成了這門親事。


    當真贏了麽?到底是贏,還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顧婉容當時真的有人選要介紹給沈成周麽?她甚至連人都沒見到,隻是聽顧婉容與顧明堂提了一次,就急匆匆地提前進入戰場,到最後換來的隻是顧婉容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和一句含義不明的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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