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入眼一片片的鮮紅!


    顧昭華頭暈目眩,仿佛在海上沉浮,眼前的紅色忽明忽暗地飄動,晃得她胸口憋悶,惡心得想要吐出來!


    “姑娘……夫人。”一雙手輕輕扶住了她,“可是餓了?”說著話,一小塊精致的糕點遞了進來。


    顧昭華呆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點心,思索著耳邊那極為熟悉親近的聲音,恍了好一會的神。


    這是……蓋頭!


    顧昭華終於看清楚,遮住自己視線的一方紅色,是綴滿金絲銀錢的大紅蓋頭!


    蓋頭遮住了她的視線,僅餘視線下的一角方寸之地,那塊糕點便是從下麵遞進來的。


    那拿著糕點的手!顧昭華一把抓住眼前的手,看清那腕上掛著的刻絲金鐲,周身猛然一抖,整個人縮成一團,口中已驚叫出聲!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我隻是誤會了你!竹月!竹月!”


    這金鐲,是她出嫁前送給貼身丫頭竹月的,竹月愛不釋手,每天都帶著,直到——直到竹月失了蹤,再後來,從一具被河水泡得浮腫的女屍身上發現了它!


    是竹月來找她索命嗎?


    顧昭華驚恐得語無倫次,有些事,不到臨死那天她都不會覺悟,曾經以為的離棄、背叛,都極可能是有心人的有意為之,而竹月,隻不過是為了傷害她而陷害出來的犧牲品,可笑她那樣愚蠢,任人去汙蔑這個自小陪著自己長大的人,連一絲信任都吝於給予,隻因說話那人是趙睿!


    趙睿、趙睿!一杯要命的毒酒!臨死前的往事盡數想起,顧昭華驟然尖叫,腦海中兀地浮現出一張蒼白可愛的小臉,晗哥兒……晗哥兒!顧昭華的胸口一陣刺痛,眼淚毫無預警地落下,打在她捂著胸口的手上,濕濕涼涼的,又穿到了她的心裏,一股腥甜猛然湧起,在她嗓間滾了一遭,最終,被她強行咽下。


    “姑娘這是怎麽了?”


    耳旁的聲音變得驚惶起來,跟著身上一緊,她被人牢牢抱在懷中。


    “姑娘別怕,竹月在這裏!有竹月在,姑娘什麽也不用怕!”


    焦急、無措、驚慌又勉力鎮定,可全都掩不住這聲音裏飽含的濃濃的關心,與真摯情誼。


    “竹月?”堅定的安慰與身上不斷傳來的溫度,讓顧昭華壓下心中“竹月索命”的愧疚與恐懼,一把扯下頭上的蓋頭,明亮的光線一下子映花了她的眼,跟著便有婆子的驚唿聲傳來,“我的夫人喲!這蓋頭是給侯爺掀的!”


    而後便有一人衝過來,將才扯下去的蓋頭又給她蓋迴來。


    顧昭華被罩個正著,眼前又重複昏暗。


    這一次,她沒有再急著去掀那蓋頭。


    侯爺?透過紅蓋下方的縫隙,顧昭華終於留意到自己身上的大紅喜裙,兩隻手腕上掛滿金鐲,沉甸甸地重量十足。


    這是新嫁娘才會有的裝束……她是新嫁娘?她都嫁給趙睿十二年了,突然又成了新嫁娘?顧昭華心中升起一種極為荒誕的想法,這樣的想法讓她眼眶熱得發燙,她沒有忘記戴在竹月手上的金鐲,更沒有忽略剛剛那婆子所說的“侯爺”,沒有冷雨破屋,更沒有至死心碎!


    藏於袖中的指甲死死地掐著指尖,疼,可她不鬆手,直到手上沾了濕黏,指尖也疼得鑽心,她才輕輕緩緩地,笑了出來。


    “侯爺?”顧昭華的聲音變得沙啞,“趙睿?”


    那婆子連忙賠笑,“自然。”


    “嗬嗬……”顧昭華抬手再一次扯下頭上紅蓋,反手丟在了身邊說話的婆子身上!


    第一時間,顧昭華轉頭去尋剛剛抱住自己的人。圓圓的臉蛋,彎眉秀目,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以及神色間帶著的,那從不作偽的維護與關心……


    “竹月!”顧昭華登時崩潰,撲過去抱著她大哭起來。


    竹月嚇了一跳,緊緊迴擁著她,“姑娘到底怎麽了?有事盡管和竹月說,不會有事的!”


    從剛剛自家姑娘說的話聽起來,倒像是害了誰的性命……雖不明白她成日跟著姑娘怎麽會有連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可眼下重要的並不是追究什麽而是喜房裏丫頭婆子一堆,今日姑娘的異狀早晚會傳出去,要是下人間私下議論也就罷了,最怕傳到趙家老夫人耳朵裏,姑娘初為人婦,如何能落得個惡毒的名聲?


    “姑娘莫怕。”竹月的聲音不自主地加大了一些,確保周圍的人都聽得到,“姑娘沒有誤會那個丫頭,她偷了夫人的東西走投無路,這才投湖自盡,與姑娘又有什麽關係?姑娘隻是發現了她的異樣告訴了夫人而己!這麽一個手腳不幹淨的,怎麽值得姑娘三天兩頭的做惡夢?”


    周圍原有心存好奇的趙府下人,聽了竹月這番話雖不全信,卻也有了個確實的說法,紛紛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專心當值。


    適前說話的那個婆子此時又拿了蓋頭往顧昭華頭上蓋,“原來是做了惡夢,夫人莫驚,侯爺乃武曲星下凡,任何邪佞都難以近身,住後夫人再不會做惡夢了。”


    從竹月到自己,顧昭華直哭了個昏天暗地,哪裏聽得到她說什麽?直哭得嗓子幹啞,才算罷休。


    “母親可好?”


    “大哥可好?”


    “三位表兄可好?”


    “都好。”竹月滿頭霧水,卻也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今晨是夫人親自送的姑娘出門,又是大少爺與三位表少爺送姑娘來的廣平侯府,現在他們正在外頭吃酒。”


    不是夢,不是夢!


    竹月還在,她的母親沒有被當成瘋子關起來,大哥沒有四肢盡斷變成廢人,沈家的三位表兄也依然活得好好的,還有她的兒子……想起晗哥兒,顧昭華心中閃過一瞬間的遲疑,卻又隨即被她全盤否定。


    她舍不得晗哥兒,卻也不代表,要讓晗哥兒再一次出生,再一次體驗他父親對他的狠辣無情!


    顧昭華心思已定,猛然推開近身的喜婆子,盯著她手裏的蓋頭,一雙眼睛寒冷得幾乎沒有溫度。


    “夫、夫人……”喜婆子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這位仰慕趙家侯爺仰慕得出了名的相府小姐剛剛還在問著廣平侯的吃穿喜好,怎麽這會就兇得像要吃人一樣?還有那遮遮掩掩的“丫頭投湖”事件,喜婆子是不信的,不過大戶人家裏,什麽離奇的事都會發生,一兩個丫頭丟了性命,再正常不過,卻也不必去糾結死因為何。


    顧昭華感激上天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卻也感歎造化弄人,哪怕再早上一天、早上幾個時辰,她也不必嫁進這個讓她傷了一輩子心的地方。隻是現在木已成舟,她與趙睿已拜完了天地,婚書也早已簽下,已經是昭告了天下的正式夫妻,更別提現在的廣平侯府頹敗落沒,正將這門親事視為最後的救命稻草,想要擺脫,談何容易?隻能從長計較。


    不是沒想過就這麽衝出去,央求哥哥與三位表兄帶自己迴家,但那樣風險很大,而當今聖上為表對顧家的重視,今日還特別派來大皇子代主婚,皇子主婚,是給了顧家十分的榮耀,若出了差池,這賬怕不要記到顧家頭上,況且就算她今日走了,婚約還是依舊束縛在她身上,事情並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


    “把蓋頭給我吧。”顧昭華思緒萬千,麵上卻是一派風平浪靜,那幾欲殺人似的目光轉瞬即逝。


    喜婆子受驚不淺,心道這相府出來的小姐脾氣果然不是一般的大,這倒與最近京中流傳的傳言對上了號。傳言都說,廣平侯本是不願娶這位顧小姐的,奈何顧小姐對他癡心一片,又有個相國老爹撐腰,硬是指使自己的老爹將本就沒落的廣平侯府打壓得抬不起頭來,更以廣平侯府僅剩的爵位相脅,廣平侯為保住祖上留下的榮耀,隻得忍辱應了這門親事。


    不過,喜婆子又想到廣平侯趙睿的俊朗風姿,心道若是自己年輕個二十年,再有那樣威風八麵的家世,說不得也會像這位顧小姐一樣,想盡辦法也要將廣平侯納入囊中!


    心裏痛快一番,喜婆子賠著笑將蓋頭遞過,正欲替顧昭華重新蓋上之時,聽顧昭華淡淡地道:“行了,外頭的酒宴還得好一陣子,我先透透氣。你們——”顧昭華環顧周圍的下人,“先都下去吧。”


    喜婆子登時急了,“夫人,這、這不合規矩……”哪有新娘子自己掀了蓋頭等新郎迴來的?傳出去簡直要笑掉旁人的大牙!


    “規矩還不是人定的?”顧昭華一掃周圍沒有動彈的下人,輕挑眉梢,“我與趙睿親事既成,現在便是你們的當家主母,主母吩咐,你們就是這樣應答的麽?”


    遲疑著,負責陪房的丫頭們麵麵相覷,最後不知誰先動了地方,其餘的人便也都魚貫而出,包括那不願惹事的喜婆子,滿掛紅綢的新房裏最終隻留了顧昭華與竹月二人。


    “姑娘沒事吧?”竹月連忙低聲詢問,剛剛的架勢可是嚇到她了。


    顧昭華抬頭看著她,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握著,“竹月,你還在,真好。”一句話,就又要哭了。


    竹月連忙攔著她,“婢子怎麽會不在?姑娘今天究竟怎麽了?可是害怕成親?還有……”她頓了頓,還是問道:“姑娘剛剛說的……”


    顧昭華搖搖頭,“真的隻是惡夢,你天天都跟在我身邊,我哪有事情瞞著你?”


    這麽一想,竹月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又暗怪自己多疑,她從小陪著顧昭華長大,每天睡覺都是在一個屋子裏,顧昭華就算想要瞞她什麽事,想來也不太容易。


    “竹月,”顧昭華極為珍惜這重來一次的機會,也對竹月更加的依賴信任,“我要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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