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登站在塔杜麵前,為他穿上部落專屬的衣服。


    部落的女人雖不專門從事耕織,但縫製的衣服卻極其精致,犛牛皮很好地包裹住腹部和肩膀,從穿上那一刻起一股熱量就開始在塔杜身上聚集。


    他們並未成婚,可已經定下一份約定。


    敖登的臉沒有紮依娜那般精致,長時間外出狩獵讓她多了一種驍勇的氣質,可單看她的眼神,卻又清澈得像山上的泉水。


    族長站在他們旁邊,表情嚴峻而深邃。塔杜向他深深跪拜,他隻是微微點頭示意。聚在四周的人鴉雀無聲,都好奇地見證這種形式的別離。


    自塔杜和族長表明態度後,他看到族長的表情變得陰鬱而憂愁,這使他和整個部落的關係變得十分微妙。資源共享本就是兩個部落間的一大忌諱,可他別無選擇,如果就此死在這裏他認為也沒什麽不可以,隻是臨終前也沒能填補拯救部落的遺憾。


    他在夜裏對著茫茫草原發呆,不知何時族長來到他身邊,為他指出那條萬全之策。塔杜打心底裏不願接受再次成婚的做法,他對敖登沒有任何感情可言,在他看來這種不對等的狀態本就象征著不祥,但眼下卻也隻有這種辦法可行。


    對此敖登自然欣然應允,但她擔心塔杜此行的安全,在族長否定她隨他一起前往遠方的想法後,她因此而悶悶不樂。


    “在冰封整片草原之前,我需要見到你歸來,否則我們的約定視為失效,”族長的話並沒有威脅的意味,但卻給塔杜形成一種巨大的壓力。“我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苦等太久,即便你有群狼的光環加身。”


    他默默地點頭,為了部落,他不得不妥協。


    從那之後紮依娜的身影總會浮現在他眼前,這讓他徹夜無眠。他時不時會渾渾噩噩地看向那片雪山,幻想紮依娜會從那裏走來,讓他從這種糾結的關係中解脫,而每次稍微清醒一點時,他又被巨大的失落和愧疚所籠罩。


    他未和敖登同居,他想如果成婚也是未來他再次迴歸這裏時。而敖登儼然已經把他當做最終的人選,會隨他一起打獵,一起吃飯,還會在晚上陪他盯著雪山發呆。他猜她早已了解他的過往,可依舊心甘情願地選擇堅守。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孩有著說不出的魅力,這種魅力來自於部落自古形成的那種驍勇氣魄,也得益於這片草原給予的一種瀟灑和寬廣的氛圍。


    “這匹馬是部落最好的,希望它能伴你克服一切困難,最終抵達目標誕生的地方。”族長的話將塔杜喚迴現實。


    塔杜接過繩索,輕撫著它的鬃毛,在它耳邊輕訴自己一路走過的艱辛,他知道它聽不懂,但除去它之外他不知該向誰訴說。


    “請務必照顧好那幾隻狼,我想它們定會給部落帶來福澤。”他對族長說,然後翻上馬背。


    看了眾人最後一眼,他轉身離去。


    巴圖和敖登會將他送至狩獵點邊緣,他們騎上馬,緊緊跟隨他的步伐。三人在草原上卷起淺淺的灰塵,身影漸漸模糊在地平線之上。


    “現在真是個狩獵的好時機,”巴圖指著不遠處的幾隻犛牛,握緊了手中的弓。“就送你到這兒比較好,我可不想就此錯過獨自獵殺一頭犛牛的機會。”


    塔杜心知巴圖是在為敖登營造獨處的機會,於是點頭示意他趕忙去做自己的事。


    “千萬要活著迴來,迴來了我們才是一家人。”


    巴圖說完勒住馬,口中吆喝著向犛牛衝去。塔杜看著他從容的身影,臉上不覺浮現一絲欣慰的笑。


    敖登在他身邊不言語,也沒敢牽起他的手。塔杜放慢速度,和她一起漫步在草原之上,他們默默走到草原的盡頭,不遠處瀑布濺起的水霧依稀可見。塔杜不知道該如何抵達上遊,不過有了馬匹,他可以四處去尋找容易上坡的路。


    “我從未去過峽穀另一側,你可以沿著峽穀走,在漸漸變窄時騎馬一躍,就會越來越靠近雪山。”敖登突然對塔杜說,她骨子裏流淌著勇敢和不羈的血液,即使是告別也沒像紮依娜那般煽情。


    “謝謝你們提供的一切,如果我能順利歸來,希望我們兩個部落可以永遠融合在一起。”


    對於聯姻塔杜隻字未提,他從心底接受這種約定還要一段時間,何況這一路兇險,若是他最終遭遇不測,他絕不可以讓敖登形成一種期待的感覺。


    可他怎又了解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心中早已非他莫屬。


    “我聽父親說起你的過往,我從未在乎過,是你的勇敢和堅定深深將我吸引。”敖登勒住馬,表示此行的終點就定在這裏。“希望這段路上你可以慢慢釋懷,之前經曆的兇險也都會迎刃而解。”


    塔杜看著她的雙眼,用力地點頭。


    看到塔杜有所迴應,敖登笑起來眼睛就像兩輪彎月。她毫無顧忌地露出潔白的牙齒,隨後甩了甩勒馬繩,轉身向巴圖狩獵的方向奔襲而去。


    塔杜沿著峽穀而上,傍晚的太陽斜照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優美的剪影。他趕著馬加快速度,試圖在夜間來臨前繞到峽穀另一邊。終於在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地平線時,他模糊地看見峽穀前方似乎有相連的趨勢,那片區域層次分明,像是兩塊巨大土地發生碰撞從而擠壓出高低不平的地勢。


    他沒有走到峽穀終結處,而是在相對較窄的地方騎馬飛躍過峽穀。他騎著馬在星光下向著最初過來的那條路奔襲,速度快得驚人,他們跨越淺灘,憑直覺找到焚燒紮依娜屍體的地方。他用火把照亮地麵,發現燃燒過的痕跡隱約可見。他跪在灰燼前深深懺悔,兩行熱淚從臉頰滾落。從此他的人生將不再有白色為伴,但她的靈魂將會伴隨他一生。


    塔杜從胸口摘下那塊配飾,將纏繞在上麵的白發解下吞入口中,然後把配飾深深埋在灰燼旁。明明想和過去徹底告別,他卻好像又銘記得更加深刻。


    群星前所未有地明亮,將大地打上一層白色的冷光。他將雙手在胸前交叉,眼神深邃地看向夜空,祈禱著此行的順利。他想生命正像天上的星,在沒留意之時會多出幾顆,又會不知不覺消失幾顆,但這都不會對茫茫星海有所影響。他記不住大多數星的位置,但總有固定一些清晰可辨,而那或許正是他所在意的人,如果可以,他希望憑借一己之力讓那些星亮得更持久一些。


    他向那片灰燼投去最後一眼,便不願再過多停留,隻要馬不累,他想離這裏越遠越好。


    一雙冒著綠光的眼睛跟了他很久,等他注意到那灰白色的身影時,已經快接近山腳。


    “迪桑,迪桑。”


    他大聲唿喚著那隻狼的名字,隨即轉頭相迎。“你竟然跟著我,你竟然要和我一起去冒險!”


    迪桑已經成年,外形幾乎和它父親一模一樣,這讓塔杜腦海總會浮現出那隻頭狼的樣貌。他興奮地撫摸著它的頭,然後把臉深埋在它濃密的毛發中。


    “我們走,有你在我會安心很多。”


    塔杜說著跨上馬背,繼續向雪山深處馳騁,迪桑跟在他們身後,步伐矯健有力。


    他們的影子被月光拉長,又漸漸消失在灰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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