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密期為三年,在三年後的第一天,我便去出入境管理局辦理了前往日本的簽證。給我辦理手續的是一位剛剛年滿20的女孩,畫著淡淡的妝,讓人看上去感覺十分舒服。她問我去日本的目的是什麽,我想了想,告訴她是去探親。


    過去從部隊退役的三年裏我幾乎走遍了甘肅,更走遍了張掖市的每個角落。我不知道藤原的母親叫什麽,隻能漫無目標地打聽。幸運的是張掖市並不大,就像我們這裏的一個縣城,而不幸的是即使是這樣小的一個城市,我也未曾尋到關於他母親存在過的一丁點蛛絲馬跡。我去過公安局,也去過移民局,但並沒有符合藤原所說那些條件的女人。我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話,或許他說的不是甘肅省,而是某個和甘肅發音很像的城市,但中國好像的確沒有這樣的城市。


    我想把手鏈埋在距離市中心不遠的荒漠之中,但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那樣做。我試著把自己當做藤原,他一定不會像我這樣就此罷休,所以我也不可以這樣做。但把它拿在自己手裏我的心就始終放不下,仿佛總有願望沒有完成,這讓我每夜都難以入眠。


    踏上飛往日本的航班之前,我在吸煙室抽完登機前最後一支煙,然後把那串手鏈掛在脖子上,並把扣子多係了一個,讓它隱藏在襯衫之下。


    我在東京沒有任何認識的人,索性直接在飛機上臨時交了幾名中國朋友,有一個孩子剛好在東京留學,我想下飛機後可以向他尋求一下幫助。而在得知我參加過戰爭後,那個孩子對我肅然起敬,隻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帶著些同情,這讓我有些不適應。


    東京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人多,即使是在機場外麵。每個人似乎都很忙,麵色冷漠地從我麵前匆匆閃過。我和那個孩子叫了個計程車,這時我才想起問他叫什麽名字。


    白宇。這個名字聽起來真的好熟悉。


    到達他所在的公寓後,我用一隻手幫他搬著行李,因為我此行輕裝上陣,而白宇不一樣,他拿了很多很多物件。白宇趕忙示意我不要這樣客氣,我說沒關係,即使僅剩一隻手,我想我的力氣也比你大。


    這樣我住宿的問題暫時就解決了。次日我根據藤原之前描述的地點前往他曾經的家,一路上我不斷向路人打聽,白宇則幫我翻譯。藤原的家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簡陋,拋開年代略顯久遠,反而還有些小資的意味。我看到藤原口中的富人區,就在他家對麵,其實除去多了一個小院之外,我感覺和他家沒什麽太大區別。


    我輕輕叩響門,意料之中地沒有應答,他的父親應該早就搬離了這裏。在和鄰居證實以後我得知他父親目前在豐島區,距離此地大約20公裏遠。我又走進那片傳說中的富人區,打聽有沒有一個叫淺倉雅美的女孩,按照我的年紀推算,她應該也30有餘。


    “你是說淺倉家族?他們已經有幾年不在這裏住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皺著眉頭,顯然是在思考,“如果沒記錯他們應該搬到了銀座附近。”


    “他們女兒呢,您還有沒有印象?”我問。


    “我隻知道她之前在東京學藝大當音樂老師,後來就不得而知了。”


    這便是我第一次尋找的經過。


    當日晚上我和白宇來到一家日料店吃過晚餐,我提議到海邊轉轉。


    白宇對我的提議感到十分驚奇,他告訴我即使坐電車,過去也要一個多小時。我說沒關係,隻要你有時間就好。


    拋開前往印尼走的海路不談,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大海,不知和藤原見的大海有什麽不同。海風吹到我身上,又仿佛從我身體中穿越,我才明白原來在海邊是如此地舒適。我忍不住張開臂,任由它撫摸著身體。


    就在這異國他鄉,躺在並不適應的榻榻米上,我睡了這些年來前所未有的一個好覺。我徹底放鬆下來,沒有夢到任何東西。次日一早我便前往東京學藝大,期待在那裏遇到雅美,然後把這些年藤原的經曆和對她的執念通通說給她聽。當然,我最好也把這條手鏈交給她,也許她比我更值得保留這個東西。


    可事與願違,我並沒有找到她。聽同校老師說她在一年前就已經辭去工作,不知去了哪裏。我問那個老師她有沒有經曆過什麽巨大的變故,比如毀容或是患有疾病,那個老師搖了搖頭,表示雅美在離開前一切正常,這和我與藤原之前的設想相違背。


    真正找到雅美,是在大約一周後。雖然過程曲折,但我總算是替藤原完成了一個願望。


    我守在一家名叫“ありさ”的音樂培訓班門前,靜靜等著她下課。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有三兩個一樣年紀的女人在教孩子練琴,但其中一個卻顯得與眾不同,不管從氣質還是外表來看,應該是藤原鍾意的類型。我猜那就是雅美,畢竟藤原的眼光絕不會錯。


    她剛出門,我便和白宇迎了上去。


    雅美稍顯驚訝,但看到我的樣子,仿佛已經意識到我此行的目的。我剛要開口,卻發現一個陌生男人來到她的身旁。


    接下來發生的事和我設想的大差不差。


    在留過她的手機號碼後,我目送著她挽著那個男人的手離開。晚上白宇和我開玩笑,說我白跑了一趟,我搖搖頭,起碼我替藤原找到了她,不管結果如何,我想他在另一個世界也不會有遺憾。


    臨睡時我忍不住打開手機,翻看著那串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給她發去信息。


    我問她為什麽要突然消失在藤原的世界裏,卻沒再提及藤原對她的執念。她發了一串我看不懂的日語,我讓白宇替我翻譯了一下,大致的說辭是:理由很簡單,隻是不愛了,等一個人太久是容易疲憊的,何況藤原是這樣的職業,她害怕會等一輩子。


    她沒有問過關於藤原的話題,我也不知道該迴複什麽,想了許久,還是決定祝她和那個男人生活幸福。這又招致白宇的一陣嘲笑,其實在我心中又何嚐不嘲笑藤原,想不到他也有直覺發生錯誤的時候,而且還是在這方麵,說來真是諷刺。


    這下在日本我便再無任何牽掛,又呆了幾天,我和白宇告別,準備迴國。那串手鏈依舊被我掛在胸前,我很慶幸自己最終還是保留了它,哪怕餘生自己都要走在尋找的路上,我也責無旁貸地承擔下這份寄托。


    我搬到了張掖市,距離父母家有1000多公裏遠。平時在這個生活節奏極慢的小城裏,我想自己會結婚,會生育,也會不停地尋找。


    我會經營一家飾品店,賣的就是那串手鏈的複製品,或許在某個不期而遇的瞬間會有人認出它,然後把我未被塵封的心結徹底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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