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盡可能把身體隱藏在鐵皮厚實的地方。


    彌生牢記沈三行的話,盡管流沙幾乎抵達車窗他都不為所動。頭頂還有天窗,他想在車徹底陷入流沙前他還可以從天窗爬出去。


    車外交火聲異常激烈,彌生沒想到這群暴民竟有如此恐怖的攻擊力。他讓達尼亞娜趴在自己身上,這樣方便第一時間將她送出天窗。


    在流沙沒過車窗前,他謹慎地探出頭,觀察窗外的情況。達尼亞娜試圖阻止他但被他堅定地按在身下。


    他漸漸看清殘酷的戰場。


    被星光映得大亮的戈壁上,一大批若隱若現的人正和武裝警察纏鬥。他們身材消瘦,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僅僅身著一件單衣,個別的甚至赤著膊。


    從這群人有秩序的作戰來看,設置路障到炸彈起爆,再到迫使運輸車隊駛入流沙,都是他們精心策劃好的。


    彌生爬迴達尼亞娜身邊,然後四處翻找著手機。“我們要想想辦法,我需要聯係上基地,讓他們請求空軍來協助打擊。”


    達尼亞娜雖然驚慌,但此刻她仍故作鎮定地點頭,她把腳下的手機遞給彌生。“外麵情況十分嚴峻?有沒有看到運輸車的情況?”


    “車廂能夠防子彈,但經受不住炸彈的攻擊,我擔心這幫暴民手中還有炸彈。”


    彌生急忙撥通林岐的電話,試圖通過他向上級申請空中打擊。而即便是空中打擊,戰機從最近的機場出發到此也要將近二十分鍾。


    “導師,我們受到攻擊,情況十分危急,我們需要空中力量支持。”接通電話後彌生急忙說。


    “空軍已經於十分鍾前從阿拉善機場出發,你們遭遇的一切正在被全球直播。”


    彌生麵露懼色。“全球直播?為什麽會這樣?從哪兒來的視頻渠道?”他透過天窗盯著夜空,槍火聲讓他聽不清戰鬥機引擎的轟鳴,但這個時間點盼望戰鬥機能抵達著實有些早了。“我們被流沙所困,”他慌忙說道,“如果再多等哪怕一秒整輛運輸車都將被流沙吞沒!”


    “要務必堅持住,這種情況也是我們從未想到的。”


    彌生慌忙掛掉電話,因為他看到此時流沙已經徹底遮蓋住側車窗。他將達尼亞娜托舉起來,試圖讓她先從天窗爬出去。“趴低身子,尋找可以遮蔽的一切東西。”他隻能這樣說,至於上麵現在什麽情況他也不清楚。


    “我拉你上來,我們一起走。”達尼亞娜的聲音顫抖,她害怕至極,卻始終惦記著彌生。“我看不到任何人,隻能看清密密麻麻的火光。”


    彌生用力爬到車頂,隨後用身體護住達尼亞娜,他趴在車頂上,用盡全力觀察現在的局勢。


    運輸車的後輪胎已經看不到,整個車身已經開始有俯仰的姿態。其他車的情況也沒好在哪兒去,算上張掖方向趕來護送的車,車隊一共有大約十幾輛車,可目光所及之處僅剩2-3輛車還依稀看得見輪廓,剩下的都長眠於流沙之下。


    他看到有相當一部分武警戰士已經可以尋找掩體進行迴擊,說明那裏應該是流沙的邊界之外。


    “快到運輸車後麵去!那裏有人會保護你們!”


    沈三行的聲音從夜空中傳來,彌生不知道他在哪兒,但他知道沈三行一定是在對自己和達尼亞娜說。


    他看著距離自己有10米的運輸車,用力扶起達尼亞娜。“你要自己走,忍住疼痛,用最快的速度,我在你身後保護你。”


    他們用盡全力奔跑,盡管腳下越來越重,但幸運的是槍火似乎並未眷顧二人。


    來到運輸車後二人匆忙尋找可立足之地,彌生發現沈三行就在車頭處,正帶著一支10人的小隊同側方湧出的暴民搏鬥著。那群人的子彈似乎已經耗盡,他們瘋狂地撲向運輸車,絲毫不顧子彈從身旁穿梭。一批又一批的人相繼倒下,緊接著又不知從何處湧出更多的人。


    沈三行的槍此刻不知該瞄向何處,成群的暴民已經離他不足一米。小隊其他人也抽出了匕首和工兵鏟,準備殊死一搏。


    一個瘦高的男人拿著棒球棍朝沈三行的腦袋揮去,若不是戴著頭盔,那股力道足以讓他腦漿迸裂。


    彌生看到沈三行用手死死掐住男人的脖頸,手指全沒在男人的肉裏,他單手舉起槍托,幾乎將男人的腦袋打了180度。可剩下的暴民一湧而來,他無暇顧及,瞬間被撲倒在地。


    “該死的!你們快進駕駛室!告訴司機啟動電磁保護場!”他用力喊著,隨後便再沒了聲響。


    彌生和達尼亞娜隻能從車頂向駕駛室迂迴。他從未聽說過什麽電磁保護場,此刻隻能希望那東西能夠真的頂事。


    暴民此刻開始用一切順手的工具破壞運輸車,金屬碰撞的聲音揪著彌生的心,他向下張望,發現十幾個暴民正在破壞車頭和廂體的連接裝置。


    這時一陣密集的槍火聲險些將他震聾。


    隨著暴民相繼倒下,金屬碰撞聲也戛然而止。沈三行正艱難地靠在一堆屍體旁,槍口的煙還沒消。


    他的頭盔已經不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幾乎從他的臉蔓延到脖頸。他憑借強大的意誌力繼續向湧來的暴民射擊,但槍口卻越來越沉。


    “保護好車內的東西……那是人類的希望。”他艱難地發聲,可此刻卻小得幾乎聽不到。


    彌生鼻子一酸,眼淚就湧了出來。他讀懂了沈三行的唇語,但現在能做的隻有盡快趕到駕駛室。他扭過達尼亞娜的頭,不想讓她看到這樣悲慘的場景。他們艱難前行,腳下時不時還會傳來幾聲槍響,每響一聲,彌生的心就猶如被洞穿一次。


    “你聽那是什麽聲音?”達尼亞娜說,“像是飛機!空中支援到了!”


    “飛機?”彌生興奮地向夜空張望,可沒有一點收獲,“他們在哪兒?現在需要盡快把這幫瘋狂的家夥擊退!”


    “可沒有提供打擊坐標他們能否幫得上忙?”


    彌生意識到這才是嚴肅的問題。但此刻也隻能聽天由命了。他繼續向駕駛室爬行,突然發現聲音的源頭並不是來自於飛機。


    那是一輛破舊的汽車,正向著運輸車車廂疾馳而來。


    彌生衝著駕駛室大喊,期待司機能夠聽到他的聲音。“打開電磁保護場!打開電磁保護場!”


    汽車幾乎一瞬間就來到運輸車身旁。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一片巨大的火光在彌生麵前散開。他本能地用手躲避,卻發現爆炸並未傷他分毫。


    是電磁保護場起了作用。


    他不顧一切地奔向達尼亞娜,與她在車頂相擁。


    熊熊的火光被風吹散,支援的戰機此刻也相繼趕到。殘局收起來相對容易,再沒有幾聲槍響,整個戈壁又重新迴歸沉寂。


    沈三行所處的位置此刻已經變成一片茫茫流沙,僅剩他的頭盔還浮在沙子上麵。地上滴落的鮮血被沙子吸附,變得不再明亮。


    “我們要盡快趕到基地,控製反物質的電磁場隻能持續不到半小時。”身後有聲音傳來,彌生注意到正是運輸車的司機。“方才打開電磁保護場消耗了太多能量,不到萬不得已武漢基地交待過不要打開它。”


    “它剛才救了整個基地和大西北的所有人。”彌生說,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沈三行的頭盔。


    “運輸機馬上就到,我們要盡快趕路。”


    彌生點點頭,她攙扶著達尼亞娜走下車頂,小心翼翼踏過流沙來到堅實的地麵。幸存的武裝警察正清點人數,副隊長接替沈三行對剩下的戰士點名,鏗鏘的聲音中帶著悲壯。


    幾個瘦骨嶙峋的人猥瑣地趴在地上,雙手被反拷住,是被活捉的暴民。來不及看清這群暴民的模樣,他想起沈三行唯一留在世上的東西還在流沙中靜靜的擱置著。他再次衝進流沙,不顧達尼亞娜的阻攔。


    十幾艘巨大的運輸直升機盤旋在上空,掀起陣陣塵暴。模糊中他看到數十根大樹般粗細的鐵鏈從天而降,底端的吸盤牢牢吸附在運輸車廂上。


    事不宜遲,是時候返程了。


    他撿起沾滿血跡的頭盔,卻不知今後該把它放在哪裏。還有那麽多因此犧牲的孩子,他們的遺物又會怎樣被時光所消化,他想象不到,也不敢再想象。


    迎著月光,運輸車緩緩升起,在運輸直升機的牽引下向基地飛去。


    見到父親時,彌漫的悲傷情緒讓彌生忘記第一時間向他介紹達尼亞娜。他和父親緊緊相擁,這種動作已經闊別了有十幾年。


    “她能否聽得懂中文?”父親對達尼亞娜報以禮貌的微笑,隨後轉過頭問彌生。


    “可以,不過我想先帶她去看醫生,”彌生說著重新攙扶好達尼亞娜,“一路上她經曆了太多,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上。”


    看到父親鄭重地點頭,他用默契的眼神迴應。不知從何時開始,或許自打他們重逢之後,彌生就覺得他和父親的關係似乎愈發地牢固。曾經那股倔強的洪荒之力,現在就像逆流的水,正努力匯入親情的暖流。


    夜間的診所人滿為患,全是身著迷彩和特種作戰服的士兵。彌生不忍多看一眼,隻是扶著達尼亞娜默默前行。


    “你的父親很有氣質,也很和藹,”達尼亞娜說,“並非我想象中那般可望不可即。”


    “謔,這正是他的本性,你知道專心投入科研的人從不會被權力侵染。”


    達尼亞娜歎了口氣。“所以我想不通之前為什麽你們的關係會——”


    “或許是我們都想要迫切地證明自己。”


    “看來現在應該算是殊途同歸了。”


    殊途同歸?也許吧,還要看我們何時啟程才對。彌生心中暗自感歎。“一會兒你先在這裏靜養,我還有些事要辦。”他對她說。


    “有事?這麽晚?”


    彌生眼前浮現方才交戰的場景,又想起那幾個被俘獲的暴民。“對,明天一早我來看你。”


    “也好……那你不要太晚休息。”達尼亞娜聲音遲疑地說。


    離開診所,彌生獨自走在基地的長廊裏。直行約100米後右轉,經過中央餐廳有一片冷庫,穿越冷庫中間的匝道便可抵達此行的目的地。


    基地沒有看押犯人的地方,廢棄航材庫自然成為幾名暴民暫時的關押地。彌生來到庫房門口時正聽到幾個警衛在熱烈地討論。


    “彌生博士,”一個領導模樣的人注意到他,起身熱情地打著招唿。“這麽晚您還不休息。”


    “所有人都關在這裏?”他問。


    “是,或許明天就要想辦法移交到張掖監獄。”


    “我能否進去看看?”


    聽聞此言警衛麵露難色。“按理來說沒什麽不可以,但這群人身份敏感,況且……”


    “況且什麽?”


    “有一個犯人很不對勁,他似乎對這裏異常熟悉,而且……而且還說與您的父親和林岐先驅相識。”


    “誰?”彌生的眉頭微皺。“他叫什麽名字?”


    “賀文,他說他是記者。”


    “我要進去,請您務必放行。”


    彌生的語氣不可置疑,還沒等警衛同意他便踏入門內。


    賀文,聽起來多麽熟悉的一個名字。他記得歐陽德向他坦白時,這個始作俑者的名字就被反複提及。隻是,賀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還不清楚。


    庫房內寒氣逼人,他裹緊外衣審視這群蜷縮在一起的人,竟一時分辨不出究竟哪個才是賀文。


    或是見識到方才的慘烈,又或是已經從瘋狂的情緒中走出,這群暴民此刻顯得惶恐而茫然,他們沉默不語,配上那病殃殃的體態,看上去十分可憐。


    “誰是賀文?”他問。


    無人應答。


    “賀文在不在這裏?”他離那群人又近了一步,再次問。


    依舊沒有迴複。他心中生疑,迴頭看向一同進來的警衛,但從警衛詫異的表情來看,他也搞不懂現在的狀況。


    “反正自打他們被關進這裏就沒有人再出去接受過審問。”警衛慢吞吞地說道,“方才鬧得最兇的也是他,是不是睡著了?”


    警衛拿著電棍繼續接近這群人,盡管他們的手腳已經被束縛,但他不敢掉以輕心。“該死的,這是怎麽迴事——”不一會兒後他發出驚唿,隨後艱難地從人群中拖出一個毫無意識的人。“快來幫一把手!他怎麽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見眾人毫無反應,彌生趕忙上前協助著把賀文抬出庫房。


    他摸了摸賀文的脈搏,發現十分微弱,且此刻正高燒不退。賀文背後的外衣已經被鮮血浸濕,彌生扒開他的衣服,發現裏麵厚重的繃帶此刻已經完全變成暗紅色。


    “趕緊送去搶救,這樣下去他撐不了太久,失血太多了。”彌生說著慢慢解開繃帶,試圖不讓那東西繼續吸附賀文的血液,當看到賀文後背的傷口時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趕緊和我一起把他送到醫院去!趕快!”


    賀文後背的傷口已經嚴重發炎潰爛,幾乎可以看得見肋骨邊緣。彌生祈禱他千萬不要就此死去,他用力按住賀文的人中穴,翻開賀文的眼皮,試圖看清他的瞳孔是否放大得厲害。


    “我認得你。”細小虛弱的聲音此時從賀文口中傳來。


    “保持清醒,你很快就會得到救治。”


    彌生不敢多說,他需要賀文保持精力和體力。他握住賀文的手,感受來自賀文手上的力度,通過力量的互動他能夠隨時掌握他的狀況。


    “我不是和他們一夥的,我本想當臥底。”


    “等你康複了我們再聊這件事。”


    “看來那東西是保住了,你們有沒有把運輸車安全開迴基地?”


    “一切順利,如你所願。”


    賀文聽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如果我死了,請把這個務必保留好。”他用盡力氣把一個東西塞進彌生口袋,便又沒了聲響。


    彌生沒注意那東西究竟是什麽,眼下賀文再次陷入昏迷,這是個非常不祥的兆頭。目送醫生將賀文推進手術室後,他依舊在手術室門口徘徊,猶豫著是否要繼續在這裏等待。


    一切隻有等他清醒後才能知曉了,他想。也許賀文方才的話屬實,但從目前來看他的話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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