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之間交流不用手機之類的通訊工具?那在這樣複雜的地洞之內如何保持聯係?”來到這裏的第四天,賀文問於連。自從經過審查後,他還未見過自己之前攜帶來的一切裝備。


    “在這種地方根本沒法用手機,因為沒有一丁點信號,即使來到地麵我們也盡量避免使用那種複雜的玩意,”於連說著拍了拍口袋裏鼓鼓的東西,“我們都用對講機,一會兒我會托人給你送來一個,越原始的東西反而越有用,因為它可依賴的事物實屬有限。”


    這話讓賀文心涼了半截。如果發不出去訊息,那麽此行他就失去了最重要的意義。


    “我還是想把我的手機拿迴來,你知道我們需要隨時關注外麵的動向,前幾次你們針對張掖發射基地的襲擊效果不大,但動靜卻不小。”他說。


    “這正是我們想要的,當他們以為我們形成不了有效的攻擊時,我們會給他們好好上一課。”


    “所以接下來我們打算怎麽做?”


    “明天我會在指揮中心向大家宣布接下來的計劃,前幾天我們獲悉了一條重要情報。”


    情報?難不成這群人還有內應?這著實讓賀文有些吃驚。為了保持交流自然他並未追問,心想既然明天宣布計劃,那麽自己一定還有時間想辦法和外界取得聯係。


    “對了,最近一直有個問題在困惑著我。”


    “什麽問題?”


    “這個組織裏的人都來自哪裏?是全國各地還是僅局限於西北部地區?我是說我從未見過你們的孩子,這讓我以為你們隻是臨時盤踞在此。”


    “我們的孩子並不在這裏,早在你來這裏的前幾天,我們就把他們都轉移到了全國各地。”


    “為什麽要這樣做?”


    “因為我們要保證他們的生命得以延續,而非像我們一樣掙紮在死亡邊緣,”於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不過既然已經瀕臨死亡,那麽總要做出些能夠改變未來的事,起碼要讓其他像我們一樣的人擁有活下去的權利。”


    “瀕臨死亡……像你們一樣……”賀文似乎意識到什麽,他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問:“難道你也得了絕症?”


    “事實上,聚在這裏的所有人都飽受癌症的困擾,”於連頓了頓,仿佛即將做出巨大決定一般,他緩緩開口。“大部分人都罹患皮膚癌,小部分人也因皮膚病變而身患其他癌症,我記得曾和你說過我那些弟弟的情況,這裏的人和他們大差不差,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活。”


    “所以在得知矽基生命轉化可以實現的時候,我們是最迫切需要將意識轉移至矽基生命體內的那部分人,如果人類找到宜居星球,我們才可以通過克隆體迎來新生。”


    “那些孩子,我是說我們的後代,我甚至可以一眼望穿他們的未來,大多數的孩子會和我們現在一樣,同病魔鬥爭,行走在死亡邊緣。”於連艱難地咽了咽嗓子,長時間的說話似乎消耗了他太多精力。“這不是我們所期望的樣子,我們需要他們健康地生存下去,因為他們是希望的延續,即使我們暫時化作無能為力的矽基生命體,或許在不久的未來我們仍可以迴歸肉身守護著他們。”


    聽罷賀文陷入沉默。如果從一個不幸者的角度來看,做出這樣的行為或許真是情理之中。他難以想象這些人究竟經曆過幾番希望與絕望的反複折磨,才漸漸滋生出極端的行為。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正在工作的微型攝像機,他要確定這段對話被完整地錄下來,如果說有什麽可以減輕這群不幸的人的罪狀,那麽他一定會把這段對話公之於眾。


    但眼下他要先盡全力瓦解這個組織。


    “怎麽?你也胸口發悶?”於連注意到賀文的動作問。


    “謔,沒什麽,你知道在這種地方久了的確唿吸會有些局促,所以這就是你們要求所有人不穿防輻射服的理由?”賀文慌忙地轉移話題,不過他也確實好奇這一點。“你們不該因為命不久矣而選擇繼續加速消耗自己。”


    “這也是一種抗議方式,起碼表明了我們的態度,不過我可以特批你在地麵上活動時穿上那東西,你完全沒必要像我們一樣,”於連的語氣聽上去得意又陰險,“其實早在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臉上塗了那種防輻射的玩意,說實話我覺得那玩意沒什麽大用。”


    “對不起,在這方麵我還做不到像你們一樣堅定而視死如歸。”賀文嘴上用幾個褒義詞去形容這種行為,心裏卻在感歎這種形式荒唐又可笑。


    “唔,沒關係,當然沒關係,我們最終的歸宿都是死,隻是時間問題而已。”於連意味深長地說,又衝賀文拋出那招牌式的猥瑣笑容。“或許大家都在等待同一個時間節點。”


    賀文覺得他話裏有話,可卻再不想麵對這張可憐又可憎的嘴臉。


    “對了,你們為何要把孩子送往其他地方?”他問於連,因為這件事始終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晚些時候你會知道,現在我需要你為我們做一件事。”


    “什麽事?”


    “繼續在輿論上施加壓力,利用你所有的人脈和資源,我們需要將國外目前矽基生命轉化的真實情況向國內公之於眾,同時我會想辦法擬製一篇聲明,算了,還是交給你來弄,大致意思就是如果再不放開國人轉化矽基生命的渠道,我們將對張掖發射基地包括其他事關人類延續的科研機構進行更猛烈的襲擊。”


    “可以,但我要先拿到手機和電腦。”賀文哭笑不得地攤著手。


    “我說了晚些時候會給你,如果你需要同外界建立聯係,我們這兒有專門的機構,那裏一切可用上的東西,你準備差不多了我就帶你去。”


    “專門的機構?看來你們的設施還挺齊全,那些槍想必也有專人供應。”賀文說。


    “大都來自於海外華人,他們有特殊渠道向我們輸送必要的物件,在這方麵我們的理想出奇地一致。”


    “謔,是,他們畢竟都是沒有後顧之憂的人。”


    “某種程度上來看,我們也是一樣。”於連對賀文眨了眨眼睛。


    晚飯依舊是些不太新鮮的土豆泥和玉米粒,賀文難以下咽。為了方便操作,這裏的人先在土豆泥和玉米粒混合物上灑下一層香辛料,然後把燒熱的食用油澆在上麵,從而激發出油炸後的香味。但這裏的食用油存放不當,油脂在溫度和微量金屬離子的作用下發生水解,催生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賀文小心咀嚼著鼴鼠肉幹,這是他這幾天唯一能咽下去的東西。


    想起於連說過有境外人員對其進行支持,賀文更覺得西方世界似乎真的是在醞釀一場陰謀。如果矽基生命轉化真的是人類延續一大福利,那麽西方諸國應該不會輕易讓中國染指,最起碼會坐地起價談要求,這種積極鼓勵中國接受的行為顯得過於欲蓋彌彰。


    他想對於連說出這種理性的分析,但在這種情況下於連能聽進去的概率小之又小。


    不過迫在眉睫的,他認為,是如何在他們實施下一次行動前抓住機會向警方和政府報告。


    一陣輕輕的扣門聲傳來,還沒等賀文應允,於連便鑽了進來。


    “準備去指揮中心開會,會議結束我們就去發布聲明,你順便獲悉一下外界的動態。”


    “喔,好,一會兒會議你來主持?”賀文將厚重的大衣披在身上,地洞內任何地方都悶熱無比,唯獨指揮中心冷得要命。


    “沒有主持,在這兒沒有那麽多複雜且無聊的條條框框,我隻是向大家宣布最新的行動計劃,一旦決定執行你務必要盡快準備發布新聞,而且這次我需要你向全世界實時直播行動情況。”


    “實時直播?”賀文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次行動規模很大?”


    “反正是前所未有的一次,而且我相信如果這都不能給政府一些警示,下次其他反抗軍的動作隻會比這次行動更猛烈。”


    聽口氣他們應該是已經做好元氣大傷的準備了。賀文心想。“那麽我們走。”


    指揮中心內部搭了個簡易的演講台,演講台上放著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一部老式投影儀。幕布上滾動播放著曆次針對幾大科研機構襲擊的新聞和照片,唯獨屏幕角上反抗軍的標識一成不變,好像在向眾人炫耀組織之前創下的輝煌功績。緊接著,屏幕開始播放一些人們飽受絕症摧殘的影像,將方才激昂的情緒又拽迴到沉重的穀底。


    於連站在演講台前,用力咳嗽清了清嗓子。他穿上了一身舊款式的軍裝,雖然身形瘦削,但肩寬和長短依然十分合身。賀文猜測他之前應該參過軍,因為此刻的他和之前猥瑣的形象判若兩人。


    “我們曾是社會的底層人,卻也是整個社會運轉的根基,”於連對著話筒用力呐喊,但聲音沒想象中那樣震耳,“如今我們已然行走在死亡邊緣,卻依舊無人問津,想想我們的孩子,想想整個病患群體的未來,這讓我們不得不打破所謂的秩序,去為他們的未來爭取新的可能。”


    於連斷斷續續又講了些帶動情緒的話,這讓台下的人群情激奮,但對於賀文來說卻沒有一丁點波動。他隻希望於連可以盡快切入正題。


    “據可靠情報顯示,一批極其重要的東西將於明天從武漢發射基地運往張掖發射基地,如果截獲並銷毀這些東西,在張掖發射基地從事的一切研究都將遭受毀滅性打擊。”於連做出向下壓手的手勢,示意眾人停止好奇的討論。“如果沒有了其他科研成果支撐,政府就不得不重新審視發展局勢,被迫做出接受矽基生命轉化的決定。”


    重要的東西?從武漢基地運到這裏?賀文腦袋飛速旋轉,整理著前幾日從網上獲得的一切信息。


    “我們計劃在這批車隊抵達基地附近的無人區時動手,也就是離我們這裏不遠的區域,利用熟悉地形這一優勢我們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於連又說。


    “如何應付車隊的警衛力量?既然運送如此重要的東西一定會有大批警衛力量跟隨。”台下一個小個子問,相比於身旁的人他看上去還算壯實。


    “四通發達的地洞就是我們的戰壕,我們可以迅速出沒在任何地點,隻要在路上設置路障,把他們趕到戈壁的流沙內,一切就都在我們掌控中,切記不要與那些拿著槍的家夥鏖戰,我們的目的是破壞運輸車上的東西。”於連說著拿起腳下的步槍,“交戰時不能畏懼,我的兄弟們,絕不能畏懼,我們也有武器,人數更占有優勢,與其選擇沉默的消亡,不如加速燃燒為數不長的時日,以照亮我們後代的未來。”


    台下又發出震耳欲聾的唿聲。


    賀文在人群中艱難移動,尋找最佳的攝製角度,幾乎每歡唿一次他就要挪一下位置。在於連走下演講台時他的手裝作無意間略過胸口,把微型攝像機匆匆揣進口袋。


    “隨我來,我們要迫不及待地向政府亮明態度,”於連把手搭在賀文肩膀上,引導他走出人群,“你務必要動用你在國內外的任何人脈和資源,將組織的影響力繼續擴大。”


    於連頓了一下,又下命令般對他說:“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而且,我不希望你在這方麵耍任何花招。”


    “耍花招?你未免太不信任我,”賀文故作鎮定地迴應,其實內心慌得要命。“如果不是為了給大家爭取既得的利益我又何苦隻身跑這麽遠。”


    “那麽你最好是。”於連意味深長地上下掃了他一眼,隨後走在他前麵。


    來到所謂的聯絡中心裏,賀文發現自己可利用的設備著實有限。而且,在他操作的全程都有人在進行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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