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夜將至時,車窗上凝結起一片冰霜,沈三行打開除霜裝置,奇妙多變的冰花隨著落日的餘暉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越野車切換到柴油機提供動力時,隆隆聲在曠野裏顯得十分震耳欲聾。彌生心中開始隱約有些擔心,發動機的聲音和車燈的強光在地麵上已是十分罕見,這種劃破黑暗的信號令人沒有一丁點安全感。


    “我們目前在哪裏?”他問沈三行。


    “快到秦嶺山腳下了,你可以安心睡,我如果困了就會啟動自動駕駛模式。”


    “我不是那個意思——”彌生趕忙解釋,“我是說我們這樣走夜路會不會有點過於招搖?”


    “招搖?或許,但我手下還有100多名荷槍實彈的兄弟,再說即使有人圖謀不軌也不會選擇在這裏下手。”沈三行指著屏幕上的一點,“在我們抵達陝西和甘肅交界時或許會遇到一些思想極端的雜種。”


    “他們也隻是暫時被蒙蔽了雙眼,或許等真相降臨那天他們才會意識到曾經犯下荒謬的錯。”


    “所以我們不該給他們犯錯誤的機會。”沈三行說著拍了拍腰間的手槍。


    可還未等他重新扶起方向盤,車輛突然猛地栽向一邊,跌跌撞撞地滑動了有50多米才勉強停下。


    持續不斷的顛簸讓彌生幾乎失去意識。等他稍微清醒一些時。發現自己被越野車的金屬框架緊緊束縛在座位上,肩膀處有血正順著安全帶往下流。


    又是一陣不尋常的刹車聲,彌生恍惚中從後視鏡看到巨大的運輸車正在緊急減速,可中間裝有反物質的電磁場罐由於慣性正有撞向前車廂的趨勢。


    彌生眼睛一閉,心想這下大家估計都要交代在這兒了。可接下來的一瞬間,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將電磁罐硬生生拉了迴去。這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又十分迅速,彌生驚訝到無法唿吸,直到沈三行尖銳的抱怨聲把他喚迴現實。


    “該死,這裏怎麽會有移動路障!”沈三行咒罵著穿上防輻射服,掏出腰間的配槍就要下車查看。


    彌生顧不得肩膀傳來的劇痛,趕忙迴身查看達尼亞娜的情況。


    達尼亞娜麵無血色,所幸身上並未發現任何表麵傷。她緊握著車頂的把手,汗水正從她手心淌落,她用驚恐的眼睛看向彌生,嘴不停抖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彌生解開安全帶翻到車後排將她緊緊擁入懷裏。


    沈三行再次罵罵咧咧地走上車,笨拙地調試車上的設備。折騰半天他又翻下車,來到後車廂將雜物箱搗鼓得劈啪作響。


    確認達尼亞娜隻是受到驚嚇並無大礙後,彌生忍痛穿好防輻射服下車去找沈三行。


    “我們壓到了路障?還有沒有備胎可用?”他問正在翻找工具的沈三行。此時100多名武警戰士已經將車隊緊密包圍,警惕地巡視著四周。


    “不用備胎,這種輪胎還可以繼續行駛,但眼下我需要把那幾排該死的鐵刺拔下來,否則我們這一路要被顛簸得瘋掉。”


    “運輸車上安裝了什麽高科技裝置?”彌生望著不遠處橫亙的一片大型路障,問沈三行,“竟然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可以克服這樣巨大的慣性,我本以為這次會在劫難逃。”


    “我不知道它叫什麽名字,隻是聽基地的人提起過,反正是專門為運輸研製的動能迴收裝置。”


    “你是說可以把慣性動量迴收然後產生一個相反方向的力?”


    沈三行無奈地攤手。“我如果迴答不出來你的問題,你是不是就不會過來搭一把手?”


    彌生看了看四周警戒的武警戰士,最終還是選擇自己親自動手。他忍著肩膀的劇痛與沈三行合力將一排移動路障拔了出來。


    “也不知究竟是什麽人會選擇在這裏搞這些東西。”他說。


    “這條路荒廢已久,在這樣遙遠偏僻的地麵上本就沒什麽秩序可言。”沈三行剛迴到車裏,便迫不及待地點了一支煙,“前麵那些大型路障需要動用清障車,這估計會耽誤很長一段時間。”


    “我看清障車就在車隊最後。”


    “關鍵我們不清楚前方是否都是這樣的路況,如果處置起來十分麻煩我們不得不改變既定路線。”


    “我不想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之類的話,但如果改變行程會不會更加危險?”


    “危險?”沈三行的笑十分輕蔑,卻透露出一絲無奈。“依照現在這種形勢來看,不管走到哪裏都好不到哪兒去。”


    “那麽我們就不要擅自改變路線,運輸車的車輪是否也有防刺功能?”


    “它的體格足以壓扁任何擋路的東西,但我們還是小心為好。”


    整裝出發時,時間已經接近午夜1點。由於路況極其複雜,沈三行不得不親自駕駛。彌生簡單包紮過傷口後坐到副駕駛,為了給達尼亞娜留出足夠的睡眠空間。


    “所以這算不算是一種恐怖組織——”彌生想了想,決定換種說法。“我是說相比於我,你應該更了解現在那些所謂的暴民究竟是怎樣被定義的。”


    很明顯,對於服從於政府的沈三行來說,這樣的表達可能更加隱晦。如果政府將一些暴民的襲擾視為恐怖行動,那麽說明現在外界情況要比彌生想象得還要糟糕,等抵達張掖發射基地時,他會建議父親立即啟動探索蟲洞的計劃,且事不宜遲。


    “這個不在我迴答的權限之內”沈三行說著抖出兩支香煙,用他布滿油漬的手遞給彌生一支。“但如果真的出現什麽緊急狀況,我和我的隊伍會拚死保證你和運輸車上那堆東西的安全。”


    “看來情況著實有些嚴峻了……”彌生喃喃自語,沒有接過沈三行手中的煙。


    “據我所知,現在的襲擾力量,暫且用這個字眼代表那一群烏合之眾,他們主要活動在張掖發射基地和北京周邊,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槍炮之類的武器,政府早就將他們一網打盡,至於究竟是誰在幕後指使,現在還不好說,但他們的目標隱約都指向你所從事的探索蟲洞計劃。”沈三行一口氣把香煙嘬到底,然後狠狠用腳踩滅煙頭,隨後他朝著車窗吐出最後一口煙霧。“我不想把這群人定義為恐怖組織,是因為他們從始至終都沒有針對平民進行襲擾,隻是單純破壞你們的研究進度。”


    “可如果張掖發射基地被他們破壞,”彌生不滿地抗議,“屆時遭受損失的是全人類。”


    “事實上在這一行人裏,除了你和你的外國妻子,剩下的所有人不知要何時才能登上所謂飛往新家園的飛船,拋開外界惡意的引導不談,我十分理解那群人正從事的所謂極端行為。但作為維護公共治安的人,作為代表政府的武裝力量,我不得不摒棄雜念和個人情感。”


    彌生的臉上閃過難為情的神色。“登船的順序與社會地位等關係不大,不管去往任何地方都需要各個階層的人去從事基礎建設或管理,何況蟲洞能否探索現在還仍然沒有定論——”


    “那就拜托你一定要成功,”沈三行一改以往毫不在乎的說話語氣,“我無意爭取最終的幸存,起碼要讓我們後代的生命得以延續。”


    這種話彌生幾乎已經聽得麻木。他木訥地點頭,再沒說一句話,滿眼卻都是莫茲科夫和他家人的影子。


    他記不清二人已經多久沒聯係過,似乎距離真的是影響友情的關鍵因素。他想,或許在前往蟲洞的途中,他還可以再路過火星探望一下這個虎背熊腰的壯漢。


    一陣巨大的疲憊夾雜著肩膀的疼痛,瞬間向他襲來。他迴頭看了看陷入深度睡眠的達尼亞娜,也決定小憩一會兒。


    可這一睡就是將近一天一夜。


    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車隊早已行駛過慶陽,正在一條寬闊的路上疾馳。透過鏽跡斑斑的路牌他依稀辨別出蘭州兩個字。


    “我們是不是要比預期更快到張掖?”他打著哈欠問沈三行。


    “剛接到通知,張掖發射基地會派人在武威迎接我們,到時候警衛力量會更加完備。”


    沈三行的眼睛布滿血絲,想必在彌生昏睡的時間裏他一直都未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不過從安全通過秦嶺和西安市來看,彌生覺得剩下的路程應該也會比較順利。


    “用不用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我看你需要休息一陣子。”彌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心地問。


    “越是臨近目的地就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說著又點上一支煙,單手把著厚重的方向盤,“如果順利,今天傍晚我們就可以抵達張掖,到時再好好休息。”


    “這麽說我們在中午左右就可以和張掖那邊的人在武威會麵了。”


    “我是說如果順利,你知道張掖發射基地周圍並不安全,包括整個甘肅省也是一樣,我們這樣聲勢浩大的車隊想必早就引起那群烏合之眾的注意。”


    “那為什麽在慶陽和西安他們不動手?”


    “等待時機?或許是另有目的也說不準。”


    另有目的——什麽目的?彌生腦袋飛速地轉著,可沒有任何收獲。


    沈三行的話在他腦海不停縈繞,直到他們順利和張掖發射基地的警衛力量在武威匯合。


    “我們匯合了,估計傍晚就會到基地內部。”他打電話給林岐,又簡單將一路的情況描述了一下。“總之這趟行程還算順利,不知你和我父親有沒有定下來飛船發射日期?”


    “超級粒子對撞機正進行新一輪的維護,前期製造大量反質子對通道內部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損壞。”林岐的聲音並沒有太憂慮,“等維護完畢後才能考慮何時發射飛船,想要保證蟲洞再次出現超級粒子對撞機必須能夠超功率運行至少五分鍾以上。”


    “我們以前可從未嚐試過。”


    “所以等你抵達張掖基地後我們再進一步探討這個問題,你父親十分擔心你們現在的安全。”


    “我們已經和張掖方向的警衛力量匯合了。”


    “我知道。”


    “你是說張掖發射基地附近會有襲擾力量?”


    “襲擾力量?”林岐顯然還沒明白這個詞的用意。


    “就是那些所謂的暴民,反正我們從武漢出發以來這一路都還算順利。”


    “越是臨近目的地就越要小心,你父親擔心那些暴民會在基地附近對你們動手腳,這趟名義上的絕密押運實則早就暴露在公眾眼皮之下。”


    “據我所知,他們應該不具備形成武裝組織的能力,”彌生不以為然,他看向身旁的沈三行,就在不久前沈三行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算上張掖方向的一個中隊的警衛力量,手握步槍的人至少在150人左右,我想沒有人會選擇在這種時機搞小動作。”


    “總之你們要小心,我和你父親會在基地大門迎接你們。”


    彌生掛掉電話,開始考慮任何可能導致那些暴民在此動手的理由。他向車窗外望去,發現通紅的落日開始在地平線徘徊,平坦的曠野一覽無餘,似乎並沒有可供暴民隱藏的角落。


    彌生盯著不再刺眼的太陽,感覺下一秒它就會變成一顆紅巨星,進而將整個地球吞噬。


    冰霜開始在車窗上凝結,這是晝夜交替的信號。日益稀薄的大氣再不能為人類提供有效的庇護,荒蠻之地也不再局限於這片無人區。


    他把目光放到後視鏡,龐大的運輸車將後麵的車隊遮擋得嚴嚴實實,猶如一隻上古猛獸在身後緊追不舍。


    如果誰惹怒這隻巨獸,想必整片無人區都將被夷為平地吧,他心中感歎。


    等等。


    無人區?張掖發射基地?


    彌生感到自己身上的汗毛此刻都豎了起來,他意識到此前的所有寧靜似乎都指向一場醞釀已久的惡毒陰謀。


    這幫瘋狂的家夥想用反物質湮滅整個張掖發射基地。


    “我們要小心,如果有人選擇搞破壞現在正是最佳時機。”他對沈三行說,“運輸車裏的東西足以讓整片無人區乃至張掖發射基地消失,這也是那幫暴民的目的所在,他們想毀掉整個人類的希望!”


    “那麽不管是誰,有沒有武器,一旦接近運輸車我和我的部下將對其格殺勿論。”


    “還要多久才能抵達基地?”


    “導航顯示2個小時,這已經是極速,隻可能比2小時還慢。”


    “但願時間可以過得更快一些——”


    沒等彌生說完,急刹車的慣性差點讓他撲到擋風玻璃上。


    走在最前麵的車突然停了。


    “發生了什麽事?”彌生心中一緊。


    “張掖基地的車停了,他們在最前麵,估計是遇到了特情。”沈三行將步槍上膛,又把腰間的手槍遞給彌生,“你留作防衛,說實話我還沒有用過它,但願這玩意能夠正常射擊,不過老天保佑你最好不要用上它。”


    沈三行說完就翻下了車。


    彌生翻到後座,他從達尼亞娜的眼神裏讀出了恐懼,於是緊緊把她抱在懷裏。


    “是車出了故障?”達尼亞娜問。她的聲音沙啞,自從駛入無人區後就一直這樣。


    “但願是這樣。”


    “但願?”她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彌生。“你說的但願是什麽意思?”


    “我擔心會有人在此對反物質圖謀不軌,你知道一旦反物質在這個地方發生湮滅,我們一行人包括整個張掖基地都將不複存在。”


    “那該怎麽辦?”


    “當然是盡快趕到安全區域,父親會在基地門口迎接我們。”


    達尼亞娜還想說些什麽,卻突然被一陣巨大的爆炸聲打斷。緊接著塵土夾雜著金屬碎片用力拍打在車身上。


    完了,完了。


    彌生腦海裏第一反應就是他們遭受了襲擊。


    還來不及看清窗外的情況,沈三行便從塵土中出現,猛地翻上了車。


    “該死,是自製炸彈,這幫畜生是怎麽搞出來這鬼東西的!”沈三行臉上的血和土混在一塊,像是結了一層厚重的血痂,他用力調轉方向盤,緊接著加大馬力駛離主路。


    “幾個從張掖來的兄弟已經死了,真是夠大意啊,”沈三行嘴裏不停念叨著,臉上的血又變得新鮮,可他來不及拭去,“這幫禽獸不如的畜生,不要讓我抓到他們。”


    “究竟是怎麽迴事?是壓到了地雷?”


    “幾輛報廢的車,裏麵有自製的炸彈,聽說在他們之前路過這裏時還沒出現,”沈三行大口喘著氣,“他們怎麽就沒有一丁點敏感性,主路是再不能走了,但願運輸車不會擱淺在戈壁裏。”


    沈三行的話剛說完沒有一分鍾,他便發現後麵運輸車的行駛速度越來越慢,幾乎快要停下來。


    他們已經駛入一片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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