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再次和達尼亞娜相遇時,是在基地的人工花園內。他正盯著成簇的鳶尾花發呆,隨後那抹熟悉的香味從他身後傳來。


    “是你來了,”彌生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發,他的目光下移,在看到達尼亞娜被製服修飾的曲線後不由口幹舌燥。“你今天怎麽換了衣服?”


    “你該不會以為我要一直工作吧,今天可是周末,不知道你恢複得怎麽樣了?”達尼亞娜關心地問。


    “喔,還好,起碼從事正常的工作應該沒有問題。”


    “對於之前的輕浮表現還要和您說聲抱歉,”達尼亞娜說著也紅了臉,“我事先並不知道您是先驅隊伍中的一員,真是太失態了。”


    “你多慮了,我們其實沒有什麽不同,若不是你,我想我都不會安然坐在這裏。”見達尼亞娜有些羞澀,彌生趕忙解釋,言語中也比之前自信了些。


    “聽說你來自都靈?我很喜歡那裏,並非因為我去過,隻是覺得這座城市的漢語表達很美很美。”他岔開話題,試圖拉近和達尼亞娜的關係。


    “所以那是什麽意思?”


    “一座充滿靈氣的都市?我想那裏的人也是一樣。”彌生說出這句話時,多少是受達尼亞娜美麗的外表影響。


    “看來我的家鄉在中國人眼裏評價很高,這著實令人開心。”達尼亞娜笑得合不攏嘴,雙眼微彎,看上去更加迷人。


    “對於中國人來說,那裏最熟知的當然是尤文圖斯足球俱樂部和耶穌裹屍布,盡管二者現在都已經不知所蹤,但它們已經深深刻在老一輩的腦海裏。”


    “是啊,自從太陽耀斑大規模爆發以來,各種大型體育賽事就再沒有舉辦過,這種日子或許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你們找到解決辦法。”


    “不知其他領域的先驅團隊研究成果怎樣,反正我在自己的領域一定會竭盡全力。”


    “如果真的成功,說你們是基督轉世也不為過。”達尼亞娜的語氣充滿了期待。


    聽到達尼亞娜的話,彌生趕忙擺著手說:“那是你們西方的神明,我也應抱有謙卑之心,不過中國人可是信奉唯物主義,在我個人眼裏,或許每個有獨立人格的個體才是革命的關鍵,而非將希望寄托在某種意義之上。”


    “可我總覺得世間萬物總有一種秩序,這種偉大的規劃不是某種高級文明可以做得到。”


    “我想造物主某種程度上一定是存在的,隻不過我認為他並不是神明,而是基於任何空間和時間狀態的一種終極物理定律,即便超越維度,他依然可以適用。”


    “聽著很高深莫測,不過我也要和你說一件事,”達尼亞娜眨了眨眼,說:“其實我也是一位無神論者,隨口而出的神明,隻是自己平時說話的習慣。”


    “謔,那麽我們就是同道中人。”彌生第一次正視達尼亞娜的雙眼,盡情從她那淡藍色的瞳孔裏感知著她的柔情。他想,如果可以,他願意盡可能地多和她在一起,至於以後感情的走向,他卻沒有任何把握。


    或許這就是愛情的火花?隻不過是單方麵的。他心中揣摩著,一股暖意不由流遍全身。


    當天晚間,在莫茲科夫來探望他時,他便對莫茲科夫說出自己的想法,這惹得莫茲科夫發出一陣不明所以的大笑。


    “該死,你怎麽會喜歡上她?而且是在這樣短的時間內?”


    “你瘋了?聲音小一點,”彌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看了看門口,確定並沒有人經過。“怎麽不可以?你不是說人們都叫她都靈之花?”


    “沒有,我隻是有些好奇,畢竟你們才接觸這麽幾天。”


    “我……我不知道,但她對於我就是那麽特別。”


    “事實上她對於每個人都是如此,但似乎每個人都對追求她望而卻步,應該是能猜得到最終的結果。”


    莫茲科夫的話讓彌生心中產生了極大的落差,但隨後他的話又刺激著他的神經。“不過以你這樣尊貴的身份,如果你們二人性格等方麵合適,想必她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你會不會認為我不務正業?畢竟我肩上的使命是如此之重。”


    “感情這種東西很奇怪,我不知道它源自於哪裏,也不清楚在人死後它還會不會長存,但正因為有感情,我們才明白人類是如此地與眾不同,它會促使我們往相對更好的方向去發展。”


    彌生覺得莫茲科夫的這種說法似曾相識,但又記不起究竟在哪裏聽到過。但莫茲科夫的話無疑是給他注射了一支強心劑,讓他越發堅定自己的想法。


    “既然喜歡,那麽就去追求,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明天究竟會是什麽樣,甚至不確定是否還有明天。”莫茲科夫盯著屏幕上報道的太陽耀斑最新動態,喃喃地說。


    彌生第一次邀請達尼亞娜共進晚餐時,擔心二人獨處會產生不必要的尷尬,所以仍拜托莫茲科夫過來捧場。


    約會地點定在人工花園深處的一家西餐廳,地方隱蔽而靜謐,入口處掛著一塊寫有“fratelli paradiso”的木質牌子。彌生還是第一次知道基地裏竟有如此浪漫的設置,為此他特地穿了一身合體的西裝,在從地球出發前,他本以為這身西裝隻有在出席大型會議時才會派得上用場。


    反觀達尼亞娜,彌生覺得她也應該很重視本次私會,雖然沒穿晚禮服,但她的氣質卻可以在這種場合駕馭任何著裝。彌生看著她那身紅色的長裙發呆,之前組織好的語言此時忘得一幹二淨。


    該怎麽辦?彌生故作無意地看向莫茲科夫,希望他能夠幫自己解圍,可他不曾想莫茲科夫卻找了個借口先行離開。


    “我想我們站在這裏有些不太合適吧?”達尼亞娜指了指門,又衝著彌生調皮地眨著眼睛。


    “謔,我們走,”彌生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後做出請的手勢。


    餐廳內人不算多,這稍稍緩解了彌生的局促,選定一處位置後二人靜靜麵對麵坐著,暫時沒什麽交流。


    “所以我聽說你隻比我小三歲,真是年少有為。”彌生試圖打破平靜,可剛說出口就感覺自己這樣發問簡直愚蠢到了極點。


    “和女人談論年紀可不是個明智的舉動,這樣你很容易做個話題終結者。”達尼亞娜開玩笑地說著,上次麵對彌生時那種局促的表現已經煙消雲散,此刻她用調皮的眼神看著彌生,像是期待他有什麽新的舉動。


    “謔,是的,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的文化裏這樣都有失禮貌,但不得不說你正因此而特別。”彌生恭維般應和。


    達尼亞娜再次笑彎了眼,聲音猶如風鈴一樣清脆。


    二人慢慢熱了場,接下來彌生也不再感到尷尬,他們開始交流各自研究領域的成果,並衷心為對方感到驚歎。他發現當達尼亞娜聊起如何延長人類生命時,話語間充滿了渴望,並非她是如此癡迷於永生,可人類若有更長的時間去維係和理解感情,這本就是件值得向往的事。但彌生心中清楚,以現有的科學手段根本無法使細胞無限分裂,即便延長細胞分裂倦怠期已經成為當下普遍的減齡手段,可人類目前的平均壽命仍無法突破80歲。


    他不禁為達尼亞娜的研究前景感到憂慮,可反觀自己,他發現其實自己也和她的處境並無二致。說白了,他所從事的一切,似乎冥冥中都在為父親的某種想法鋪路,而至於父親的構想究竟是什麽,他卻連一點頭緒都沒有。他不知道該怎樣向達尼亞娜闡述父親那一套理論,那種基於所謂神學不切合實際的理論,更不可思議的是,父親和林岐此刻正試著把那種理論變成現實。


    “原來你父親也從事著和你一樣的職業,換句話說,你們都是頂尖的物理學家。”聽到彌生說起父親時,達尼亞娜發自內心地誇讚著。“衷心希望你們一家人可以給人類做出卓越貢獻。”


    卓越貢獻?先讓人類有能力走出太陽係再說吧……彌生心中哀歎。“謝謝你的讚許,不過我想在沒有任何成果前,我們仍要不斷為希望的延續做出努力。”


    “所以……所以隻有這一種方法嗎?我是指移民外太空甚至其他星球去,畢竟當今世界大多數先驅從事的都是探索宇宙之類的研究。”達尼亞娜又問。


    “或許不止這一種,但某種程度上來看,隻有把目標設在星辰大海,才能讓人類更快地成長。”彌生頓了頓,又說:“不過聽說諾頓先驅的團隊正在研究矽基生命體,也許在人類有能力步入茫茫宇宙深處之前,可以以他的研究成果作為過渡。”


    “矽基生命……?”


    彌生點了點頭。


    “它比碳基生命更適合高溫,換句話說,就是越熱的環境就越適合矽基生命生存,這和目前我們身處的太陽係很相符。”


    “我們作為碳基生命,對氧氣和水的依賴十分明顯,可放眼宇宙之中,其實可供我們生存的星球少之又少,這本就是一種不利的生存模式。然而矽基生命則完全不一樣,矽由於在宇宙中分布廣泛,且在元素周期表中位於碳的下方,與其同主族,所以和碳元素的許多基本性質相似,包括形成的化合物和長鏈。”


    “可我依然很難想象出矽基生命的樣子,以及它們的生存方式。”達尼亞娜撇了撇嘴,又說:“如果很醜的話,我想很多人寧死也不會想要把自己變成矽基生命體。”


    “但話說迴來,從目前的研究來看,隻有矽有可能代替碳來作為生命構成的元素,但其有獨特的生命形態是無法避免的,或許人在轉變為矽基生命後會通體透明?就像一簇活動的晶體,我們的代謝過程也會發生質的變化,從吸入氧氣唿出二氧化碳變成攝入矽或其他矽類化合物排泄出二氧化矽。”


    “這好像開玩笑,”達尼亞娜第一次帶著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說我們要唿出去沙子?那豈不把唿吸道都堵住了。”


    “唿吸是代謝,可代謝不隻是唿吸,我想矽基生物一定有它獨有的可以代替唿吸的代謝方式。但我們從太陽係誕生至今始終未發現矽基生命存在過的痕跡,我想是因為矽的連接能力相當糟糕,無法形成矽數超過8的長鏈,還有致命的一點是矽所形成的化合鍵十分脆弱,很容易被水所溶解,所以水不可以作為矽基生命的載體,那麽就沒有血液循環這樣一說。”彌生說著說著就來了興致,他本不太了解化學方麵的知識,但此刻卻迫不及待地想和達尼亞娜普及他所知的一切。“而且像氨基酸這種碳基生命必備的單體,矽基生命卻無法形成類似化合物,而且就我所知目前矽類化合物中還沒有任何一種物質可以為矽基生命儲能,沒有能量生命自然無法進行下去。”


    “看來諾頓先驅的研究還任重道遠啊,與其這樣我倒認為還不如讓生命消逝在尋找希望的路上,葬身茫茫宇宙某種程度上更加浪漫。”達尼亞娜歎了口氣,說。


    “諾頓先驅既然能夠堅持研究到現在,說明一定有發展的空間,或許我設想的這一切他都已經攻克了。”


    “有可能嗎?”


    應該有可能吧……彌生像是在對達尼亞娜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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