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缺氧的環境下沉睡了多久,彌生醒來時,車窗內已經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他活動了下僵硬的四肢,轉頭查看莫茲科夫的狀況。


    莫茲科夫半睜著眼,似乎陷入某種幻覺之中。之前他將彌生的宇航服費盡周折從後車廂拿到駕駛室,這讓他的體溫再未達到正常標準。


    宇航服內的氧氣早在幾小時前就已經用完,他們隻能摘下麵罩唿吸車內冰涼的空氣,彌生擔心莫茲科夫因此而堅持不了太久。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估計都活不過兩小時。”他對莫茲科夫說,隨後檢查莫茲科夫宇航服上的電量,由於之前一直都是由彌生在使用,此時這件宇航服的電量已經不足20%。“一會兒我會把我的宇航服給你,你的體溫過低,這樣下去十分危險。”


    莫茲科夫擺了擺手趕忙製止他。“不管怎樣,我都會竭盡全力讓你活下去,因為你擔負著整個人類的希望,而我隻是一個普通的駕駛員。”


    “可我們生來平等,況且你已經為我做的夠多了。”


    “根本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平等,如果你能把希望帶給全人類,那麽你就比別人更值得活在這個世上。”


    彌生聽得眼眶有些濕潤,他想不到粗獷如莫茲科夫這類的男人,感情和思想卻是如此真摯而深明大義。


    “不過話說迴來,真的不應該突發奇想帶你出來這樣遠的地方啊,”莫茲科夫臉上帶著不甘的笑,他臉上的汗毛似乎已經無力再豎起來,這是種危險的信號。“畢竟你是如此地重要,我本不該忽略你此行的目的。”


    彌生笑著搖搖頭。說實話,他心裏對自己從事的研究也沒有太大把握,何況從林岐口中他才得知自己的想法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被他的父親付諸於實踐。他很久沒關注過父親的研究,他不知道這些年父親又產生了什麽天馬行空的想法,但既然在超級粒子對撞機的升級上與他的想法一致,那麽他猜父親的研究應該比最早的時候要靠譜得多。


    可眼下又該如何從這種簡單而致命的境地中突圍?他曾想過一切可以拯救人類的辦法,卻拿現在的情況無能為力。


    說來也真是諷刺啊,他心中無奈地感慨。本以為救援隊會盡快趕到,但失去一切通訊方式會讓人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而生命的消逝卻不以這種意誌力而轉移。


    莫茲科夫又沒了聲響,原本重重的喘氣聲現在幾乎聽不到了。彌生輕輕地搖晃著他試圖讓他保持清醒,但無濟於事。但這種東西好像會傳染一樣,彌生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他漸漸感受不到寒冷,身體反而有種越來越溫暖的錯覺,他知道這是體溫過低的前兆,但無能為力。


    他徹底閉上眼睛,即便是再劇烈的震動也無法將眼皮撐開。朦朧中他發現自己漂浮在洶湧的海洋之上,他隨著潮汐浮浮沉沉,氧氣也時有時無,直到一束白光從蒼穹之上傾瀉而下,讓他沐浴其中。


    “他還有意識,趕緊轉到重症監護室。”一個主任醫師模樣的女人邊用光晃著彌生的眼睛,邊對周圍的人說。


    救援隊本就十分勞累,加上本次非期望性營救,早就不願再多付出哪怕一丁點力氣。最終他們中站出幾個人,有氣無力地配合其餘醫護人員把彌生往重症監護室運送。


    彌生徹底清醒時,發現自己被肅靜的白色包圍。屋頂的燈光直射他的雙眼,讓他暫時無法聚焦,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發現身上連接著各種導管和電線。


    看來是得救了。他長籲一口氣,隨即開始努力感知自己每一寸身體,除去手腳有些脹痛外其他並無異樣,這下他徹底放鬆了下來。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彌生尋聲看去,一位身著白衣的外國女人正斜靠在門柱上,她金色的頭發散在耳邊,在燈光下顯得柔順而光滑,淡藍色的雙眸此時看上去很是攝人心魄。


    “謔,是的,和我同行的還有一個男人,他現在怎麽樣了?”彌生迫不及待地問。


    “他估計下午就能正常活動了,他的體格不知要比你強多少倍。”


    真不愧是來自戰鬥民族的男人。彌生心中暗暗感慨,可聯想起他在車上那萎靡不振的樣子,他又覺得古怪得有些好笑。


    “距離我們被營救過了多久?我記得我們從基地出來的那天是周六,不知道現在是周幾?”他又問女人,可眼睛卻再不敢與她對視。一旦看向她的眼睛,他便有些心神不寧。


    “你在醫院已經沉睡了兩天,如果從你出基地那天來算,到現在也才過去四天。”


    “這麽說我和莫茲科夫才被困了一天半不到?可感覺真的相當漫長。”


    “如果救援隊再晚去一陣,恐怕我們也無能為力,當時你們二人的體溫已經不到33度,你應該想象得到後果究竟有多可怕。”


    “謔,真的十分感謝你們,我本不該給你們添這樣大的麻煩。”彌生臉上閃過難為情的笑,他裝作不經意間和她對視,臉瞬間又紅了一片。


    “你該好好感謝救援隊才是,他們在這樣惡劣的天氣把你們的運輸車拖迴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還要考慮到最佳搶救時間。”女人打趣般說,隨後來到他身邊,開始觀察心率機上的數據。


    “我……我那會兒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


    “才不是,天知道你那會兒腦海中在想些什麽,”女人又把頭轉向他,這次二人離得更近,“剛把你從運輸車中抬出來時你閉著眼睛,我本以為希望應該是不大了,誰知在把你送往重症監護室的途中,你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一直不放開,那種力道可不像是瀕死之人。”


    女人看似在埋怨,但卻笑著把手腕抬在彌生眼前。“看,現在還留著痕跡呢。”


    “對不起……是我有些失禮。”彌生的臉更紅了,自從女人和他更近些後,他的臉就熱得發燙。


    “請問你……”彌生言語中透著猶豫,仿佛有什麽難言之隱。“你是不是一直穿著白色的衣服?”


    “那當然,我是這裏的醫生。”


    得到肯定的答複,彌生大致已經猜測出幻覺中那道白光正是眼前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而那洶湧的海潮正是自己的意識根據一路上顛簸形成的想象。


    他不由又對這個女人的感覺好了幾分,隻是,他仍不敢直視她的雙眼。


    “他怎麽樣了?達尼亞娜?”那粗獷的聲音來自於莫茲科夫。


    “好得不能再好,不過照比你恢複的速度還差一些,你真是個假扮人類的怪物。”女人和莫茲科夫開著玩笑,看得出他們很熟悉。


    “我想應該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你們,”女人說著做出離開的動作,“還有,你下午就可以正常工作了,不要想著在我這裏混日子,我才不會讓你得逞。”


    女人走後莫茲科夫趕忙趴在彌生床前,他胳膊的重量將彌生壓得幾乎喘不過氣,見到彌生發出劇烈的咳嗽他才趕忙又擺正身體。


    “能看到你沒事真是發自內心地開心。”莫茲科夫憨笑著對彌生說。


    “還好救援隊比較及時,我還擔心你會堅持不下去,誰知你的恢複力真是驚人。”


    “俄羅斯人適合在一切地方生存。”莫茲科夫指了指半袖上的俄羅斯國旗,自豪地說。


    “對了,剛才的那個女人是誰?”彌生忍不住問。


    “你是說達尼亞娜?她是基地裏的主治醫師,基地內的一切醫療救治都由她直接主管。”


    “可她看上去十分年輕。”


    “達尼亞娜是哈佛醫學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博士,不要輕看這樣一個女人,她所散發的能量可能無比巨大。”


    “想不到真的會有人集美貌和才華於一身……”彌生不由地自言自語。


    “你有這樣的感覺很正常,她來自意大利都靈,我們這裏的人都叫她都靈之花。”


    彌生眼前再次浮現達尼亞娜的樣貌,不知為何,他已經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深厚的興趣。尤其在他們目光發生交匯的那一刻,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悸總會席卷而來,達尼亞娜越是爽朗,他便越是慌亂得不知所措。他仍可以隱約聞見她那金發飄來的淡淡香味,她頸部優雅的曲線也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真不知道經過這樣一次風波,基地還會不會讓我繼續做你們的駕駛員。”莫茲科夫的話打斷彌生的幻想。


    “怎麽?這種事本不應該怪罪在你頭上,再說我的確也有出去看看的想法。”彌生聽出莫茲科夫的顧慮,趕忙安慰起他。“如果基地真的做出此類決定,那麽我會同他們交涉,我想他們礙於情麵也不會執意讓你離開。”


    “我也隻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為了人類的希望,”莫茲科夫頓了頓,又說:“哪怕隻能做一個駕駛員,隻要能夠為你們服務,那麽我就會做到最好。”


    “世間的職業本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或許正因為你的到來,才會給我們的研究帶來意想不到的進步,而別人卻不一定可以做到。你雖然不像我們有一定的科學功底和素養,但我想既然基地讓你來協助我們,那麽就一定有某種考慮。”彌生說。


    “不管怎樣,今後我會全心全力配合你們投入到工作之中。”莫茲科夫表現得信誓旦旦,但他看向彌生的眼神還是有些閃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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