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張生飲食完畢,琴童收拾好,照例再給張生弄熱水沐浴,然後站在一旁隨時待命。卻見張生泡在浴桶中,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屋頂,一言不發,魂不守舍。


    琴童也想探問消息,便故意說道:“郎君想來去那普救寺沒什麽可意之處,想來這些佛殿,法堂之類,各處都有,也不會相差太多吧。”


    張生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懂,你不懂的,普救寺裏,有我的觀音菩薩,我隻要能再見她一麵,我就心滿意足了!”


    “哦?那不是求子的菩薩嘛?”琴童望著浴桶中的張生說道,“郎君你青春年少,著什麽急啊!再說,你尚未婚配,婚配了自然就有了!”


    張生啞然失笑,說道:“你這狗,哦,不,宗旦啊,你還小,不明白的,我馬上就要婚配了!”


    “啊?就下午去了一次這寺院,郎君你就要婚配了?”琴童心中一喜,說道。看來這張生此行有所收獲,那也不枉費自己一番苦心。


    見張生閉上眼睛,沉默不語,想來在凝神迴想,便又說道,“這一路去往京師,可還有好多小娘子等著郎君你呢!”


    “去、去、去,我今天見了我心中的菩薩了,菩薩特地下凡來度我,我此後,絕不會再拈花惹草了!”張生猛地睜開眼睛,大聲說道,“我心中,隻有我的女菩薩!”


    “那倒奇了,不知是哪位女菩薩,讓郎君你改邪歸,哦,不,洗心革,也不對,迷途知返,這樣說總可以吧?”琴童心中已然雪亮,不由說道。


    張生長籲一口濁氣,感歎道:“是啊,我要迷途知返,脫胎換骨!我一定要得到我的女菩薩!”


    “那郎君,敢問這女菩薩到底是何方神聖,我也幫你多多焚香禱告,祝你們早日夢圓!”琴童適時說道。


    張生搖了搖頭,說道:“哎,宗旦啊,你有所不知,這女菩薩,是天上的仙女,人間的精靈,她那秀麗的容顏,動人的身姿,讓我魂牽夢繞。我看到她的那一刻,魂兒便已沒有了,人就像死了一樣,到現在,我的心兒還在為她狂跳。”


    “想來是那廟裏的菩薩塑得十分精美,惟妙惟肖,郎君看迷眼了吧?”琴童見張生兀自不吐口,便激他一下。


    張生果然經不住激,怒道:“胡說,那明明是真的仙女,是寄住於普救寺西廂的崔相國的女兒鶯鶯小娘子。”


    “咦,小娘子為何可以住在和尚廟中?”琴童明知故問,也想確認張生到底知道多少。


    張生輕蔑地轉頭看看琴童,皺眉道:“呸!你這小狗奴!那是鶯鶯父親,故崔相國所建的寺院,連長老都是崔相國剃度的,崔相國身故,靈柩寄在此處,怎地便住不得了?”


    “哎喲,郎君尚未與小娘子婚配,就已向著小娘子的崔相國家說話了啊!”琴童哈哈一笑,調侃道。


    張生麵露得意之色,說道:“嘿嘿,快了,快了,小娘子早晚是我的人!”


    “相隔未免有些遠,難解郎君相思之情啊!“琴童有些擔憂,其實這句,倒是說的自己的心思,相隔的是自己和紅娘,自己相思的,便是紅娘啊。


    便在此時,隻聽一聲聲悠揚綿長的鍾聲,又從普救寺的方向傳來。


    張生和琴童兩人,都將頭轉向那鍾聲的方向,兩人一言不發,默默地聆聽著這深沉而悠遠的鍾聲,一聲又一聲,靜謐而安詳。悠揚梵音,禪意悠長,猶言緣分,輕聲呢喃。


    張生和琴童的眼睛都忽然睜大,彷佛在空氣中見到了各自的意中人。


    張生隻覺得腦海中滿是在佛殿中那稍縱即逝的女菩薩的婀娜身影,那沁人心脾的優雅香氣,那婉轉悠揚的呢喃軟語,如空穀幽蘭,酥軟人心。


    而琴童,則也不由想到,紅娘阿姊那奔向普救寺的背影,還有阿姊的話:“阿姊等著和你相見!”


    兩人就這樣,都默不作聲地怔了一會兒,直到鍾聲停了,當最後的一絲餘音散去,張生才輕輕張口吟道:“鍾聲夜方半,坐臥心難整。”


    琴童聽了,深有感觸,脫口而出:“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張生不由望了望琴童,然後微微點頭道:”宗旦,你方才說相隔未免有些遠,說得不錯,我明日一早,便搬去普救寺借住,這樣,可以與我的鶯鶯小娘子離得近些。“


    “哦,那我就收拾好,明天一早便去!”琴童也緩過神來,趕緊說道,這樣,自己也能和紅娘阿姊離得近些了。


    “你這狗奴,你急什麽?倒是你一副愚鈍拙笨模樣,不要嚇著小娘子。”張生兩手扶著浴桶邊沿,從浴桶中站起,一條綌巾垂直搭在丹田之前,猶如一麵宣示雄風的旗幟,略略上揚,平平垂下,淋漓滴灑著帶出的浴湯。


    張生伸直雙手,任琴童取締巾擦幹身上,跨出浴桶,也不看琴童,掩住口鼻說道:“正好,我洗完了,你把水舀到盆中,自己也擦擦吧,你聞聞你自己,一身腥臊之氣!”


    “是,謝郎君賞賜!”琴童心中厭棄,臉上卻不得不顯出恭敬之色,輕聲謝恩。


    清理完浴桶,那張生用下的熱水,固然有難得的溫暖,可琴童並不想用,全都倒了。走到馬廄旁的水井邊,取水將張生的衣物洗了,又取了一桶井水,自己當頭淋下,略略擦洗一番,取了金創藥,咬著牙,將肋下創口敷好。


    又去和衣躺在白馬身邊,撫摸著馬兒的肚子,感受著溫軟的氣息,啃起了餅子,不時掰下一塊,放在手心。馬兒伸過腦袋,舌頭舔著琴童的手心的碎餅吃了,弄得琴童癢癢的輕笑。


    “馬兒,馬兒,你說,紅娘阿姊會在想我嗎?”琴童閉上眼睛,輕輕地說道。


    紅娘此時,正在西廂之中想著阿弟,手邊,是做了一半的女紅,身邊,是昏沉酣睡的鶯鶯。


    紅娘將一根絲線輕輕撚直,就著燭火的光亮,往繡花針的針眼中穿過,心中便不由想到了阿弟為了救護自己,被長矛刺穿的創口,也不知,阿弟現在還疼不疼,那創口,不知是否已然收口結痂?還有,還有,不知阿弟,是否也想著紅娘我?


    想到這裏,心中蕩漾,臉上,身上都覺得熱烘烘的,心兒也如小鹿亂撞,不知怎麽得慌亂不已。眼睛也覺得張大了一些,止不住的頻頻眨眼。不覺放下女紅,輕輕撫摸起自己的臉頰,呀,臉頰怎麽這麽發燙?又慢慢滑到自己的肩膀,隻想著,若是阿弟這樣來撫摩我,我是讓與不讓?


    心中隻想到,那是自然,自然讓了!我的命是阿弟救的,我的身子,自然便是阿弟的。


    隻聽“嚶嚀”一聲,轉頭望去,見是鶯鶯,在床上弓起背來,滿臉通紅,兩手在身上遊走,口中喃喃道:“郎君,郎君!”


    紅娘啞然失笑,心道:“春暖花開,鶯鶯想是思春了吧?”又想到,“那,我呢?我也是在思春麽?”


    屋梁上,一支香,閃著忽明忽暗的一點紅光,氤氳出沁人心脾的香氣,彌漫飄溢到整個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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