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呈有些愣,多久呢?大概是永世吧?直至他們湮滅而亡,他都不會將這一樁原本爛在迴憶裏的過往翻出來。


    更不會叫鄢墨知曉半分,畢竟他所受的苦難,已經足夠多了,為什麽要讓他知道這些?


    那些往事,隻會讓鄢墨從可憐,變得更可憐,既然不是什麽好事,那為什麽要讓他知道呢?


    那樽清酒倒映著一雙淒涼的眸。


    鄢墨目光裏滿是嘲諷笑意:“他們為我而死?可笑!問過我嗎?問過我願不願意嗎?”


    “鄢墨!事已如此,你……”


    鄢墨冷笑出聲,握緊了那小小酒樽,“鄢呈,我這般不人不鬼的活了一萬八千年,一萬八千年!如今來同我說,他們未曾放棄過我,說這神界諸神皆為我而死?”


    “逼死我阿娘,廢我靈根,斷我心脈,毀我真身,將我打入混元境受盡淩辱,還有我這六千八百四十九道傷疤,樁樁件件,難道都是假的嗎?”


    酒樽被“哢哢”捏成鐵塊,濺了鄢墨滿手酒漬。


    他已是力竭聲嘶,滿目猩紅血色!“他們成就我這如今的苦難,最終來告訴我,這都是為了我,他們也是迫不得已?怎麽?要我感恩戴德麽?為什麽?憑什麽?”


    鄢呈的唇開開合合,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他未曾經曆過,又怎麽勸鄢墨去原諒。


    哪怕燭龍在最後一刻,選擇以身祭了極淵魔障,守了鄢墨萬載長安,可那些傷到底是抹不去的,長安之下,未必長安。


    這世上總是不缺那些個來遲的善意的,來的這般晚,還來做什麽呢?


    “大哥,你我相識萬年,可我真的,難以認同!我寧願我生時便死在極淵魔障,也不願這般不人不鬼苟活萬年,如此,才叫他們心安麽?”


    一時間殿內魔風激蕩,殿內一應物什,全數炸裂。


    殿內燭火被拉的狹長,碎裂聲不絕於耳。


    鄢墨的嘶吼聲一點點平靜下來,轉為喑啞,仿似疲憊到了極限,那般的了無生氣:“非要我受夠了這些後,又將那些債棄到我身上,可這麽多條命,要我怎麽還?何必呢?從前就叫我幹幹淨淨的死了不好嗎?”


    十禾有些茫然不知所以,陣陣掀襲的魔氣,過於霸道強勁,居然直接將她震出了殿內。


    在外頭的風中打了兩個滾才堪堪停下來。


    她悵然若失地飄動著,才飄了一陣,頓覺胸腔陡然翻湧起來。


    十禾捂住了心口,隻覺難以支撐這幻化術法,又撐著飄了一陣,便陡然一個踉蹌跪倒在地,化迴了原身。


    她握手成拳,用力錘了錘心口,卻難以將那股喘不過氣的感覺,錘出心間。


    她不知自己心口,究竟為何這般壓抑發痛。


    十禾深深吸了口氣,扶著牆沿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外走去。


    這偌大魔界,繚繞的魔氣中倏爾混入了股醇厚仙氣,實在算得上是很顯眼的事情。


    可心間劇痛,叫她顧不得掩一掩周身氣息。


    月知初於廳內,抬眸便瞧見了她周身外泄的仙氣,用力置下茶盞,濺了許多茶水出來。


    憤恨之意毫不掩飾地,爬滿整張秀美的麵容,顯得猙獰起來:“兩千年前她就纏著尊上,如今有了鍾鼓上神,卻是還不肯放過!簡直,簡直!”


    不要臉三個字,月知初沒有說出來。


    卻是猛然起身順著那仙氣走去,她必然是要將十禾趕走的,不能叫她有出現在鄢墨眼前的機會,絕不!


    十禾捂著心間朝外走去,倏爾察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迴過頭,卻見是月知初。


    十禾穩定心緒,站直了身,蹙眉道:“做什……”


    話音未落,她便覺臉上忽而一痛。


    “啪”


    十禾甚至還來不及反應,臉上的五指印,就開始一點點泛了出來。


    而月知初扇了一巴掌,還覺不夠,反手還想再打。


    十禾定了神,抬臂接住了月知初揮來的手。


    手腕翻轉間,但聞“哢”的一聲,月知初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來。


    月知初隻覺手腕巨痛,便沒了知覺,驚道:“你……”


    話音未落,十禾鬆開了那隻無力下垂的手,揚手將那方才挨的一巴掌,加倍送還了迴去。


    “啪!啪!”


    月知初被突來的兩巴掌打的歪倒在牆麵,額頭被撞出塊青紫印痕,怒道:“你是什麽東西,敢打我?”


    “什麽東西?”十禾眯了眯眼,冷笑道:“本神君,是天界的司命星君,是四海八荒第一位自修神身的上神,而你,隻是仗著東海蔭蔽,才得一公主身份,甚至連上仙都未修成的小小異獸。”


    小小異獸?


    月知初的手臂在身側無力地晃了兩下,一時怒火中燒,斥道:“你這上神之位怎麽來的,你心裏就一點都不清楚嗎?你有什麽資格叫囂?”


    十禾麵上笑容愈發冷,嗤笑道:“你以為,你又是憑什麽敢與本神君叫囂?本神君最後一次警告你,若再糾纏,惹得本神君厭煩,那便拿命來償!”


    月知初不敢置信地盯著十禾,仿佛從來沒見過那樣,咬牙道:“你竟敢!”


    十禾冷笑一聲,袖中主司筆倏爾落至手心,橫向月知初頸前,字字重音:“你退婚辱我師父,我沒有殺你,已是對東海最大的敬重,就是我今日殺了你,又怎麽樣?”


    “你還要……”


    十禾無意同月知初爭辯什麽,收迴主司筆,不耐道:“趁本神君還嫌你的血髒,抓緊滾!”


    不知為何,腕間湛藍龍形圖騰,開始若隱若現,不過片刻便徹底煥發出湛藍色的華光。


    月知初後退的腳步一頓,盯著十禾手腕的湛藍龍形圖騰,倏爾大笑出來:“雙生咒術?嗬,你還敢來勾引尊上?”


    十禾頗為茫然地捂住手腕,怒喝道:“你在胡說什麽?”


    月知初笑的癲狂,雙肩不停聳動,難以自抑般嘲諷道:“我倒是不知道結定雙生咒術,還有肌膚之親意外的法子,你和鍾鼓,還真是好一對奸夫**!”


    雙生咒術需得有肌膚之親?可是,她和鍾鼓?怎麽可能呢?


    十禾蹙眉喝止道:“你住嘴!”


    月知初忽的露出滿目鄙夷不屑,步步緊逼道:“我胡說?那尊上為什麽不要你?原是這般不知檢點,連尊上的兄長也……”


    那句話還未說話,瑩瑩白光煥然生輝,主司筆驟爾化作一柄利劍,帶著飛旋劍氣貫穿了月知初的肩頭。


    十禾按下心頭慌恐,咬住唇肉壓抑道:“話太多,容易死。”


    她說完這句話,渾身力氣就像是被抽幹了一般,往後仰倒,腕圖騰熠熠生輝。


    手中長劍“咣當”墜地,一雙手臂卻是將她攬入了懷中。


    十禾心上一緊,有些茫然地喚:“鄢墨。”


    環抱住她的那人渾身微微一怔。


    十禾迴過頭,這清雅如玉的風姿氣度,不是鄢墨,是鍾鼓。


    遠處那一襲獵獵紅衣,自殿內快步走出,在看清這一雙人影時,倏爾腳步一頓。


    月知初捂著流血的肩頭,跌跌撞撞地撲往鄢墨的懷中。


    他未閃未避,任由月知初撞進了他的懷中。


    月知初眼中蓄滿了點點淚光,頗為惹人憐惜,哽咽道:“尊上,她,她……”


    可她尚未說完,鄢墨便朝後退了一步,避開了。


    月知初未曾察覺,一個趔趄便狼狽撲倒在地。


    十禾隻覺滿眼酸澀,抬起手,環住了鍾鼓的脖頸。


    鍾鼓也同樣捏了捏她的手心,打橫將她抱起,溫聲道:“我帶你走。”


    月知初的指尖刮過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


    她的尊上,一定是因為沒有認清這個女人的真麵目,她一定要撕碎這個女人,撕碎!


    月知初從地麵爬起,倏爾像是瘋了一般地衝過來,拽住了十禾的袖口。


    不知道月知初用了多大的力氣,那一扯之下,袖口直接被撕裂兩半,在風中飄蕩。


    露出那散發著湛藍輝光的龍形圖騰。


    還有龍形圖騰之下,那一粒,殷紅似血的小小紅痣——守宮砂。


    一時間那三道目光中,皆是驚疑之色,且有兩雙墨色眼瞳,眸色明滅難定。


    月知初被鄢墨揚手掀開十禾身側,在地麵打了兩個滾,滿頭發髻散亂開來,狼狽且瘋癲。


    她坐在地麵,額上流出了一道鮮血,指著十禾奔潰喊道:“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呢?你明明和鍾鼓結定了雙生咒術,怎麽可能還是。”


    不管是雙生咒術,還是什麽咒術,其實,都隻是咒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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