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禾夜裏胸口悶的發痛,實在有些睡不大著,便披了外袍,到花園裏頭散步。


    掩映的花叢中似有個人影,倒也不知,還有那個神仙也這般睡不著。


    十禾攏了攏襟口,便向那人影走去。


    那人背對著她,直至兩人隻餘下不足三步距離,仍未轉過身來。


    十禾停下腳步,試探性地喚了聲:“這位仙僚?”


    那欣長的身影,聞聲似是一怔,隨即緩緩轉過來。


    這是個眉勝風月,眸燦星輝的男子,且四下薄雲繚動,燈影稀疏,襯地他愈發風華無雙,緊攬無邊月色,叫人一眼便迷醉沉淪。


    正是前些日的那位魔尊,隻見他眉目肩盛滿哀憐,悲慟。


    她卻也莫名跟著揪心,喉中發苦,她隻得從懷中掏出油紙袋,捏了顆蜜餞塞進嘴裏,仿似好一些了。


    十禾咽下那顆蜜餞,蹙著眉問道:“你來做什麽?”


    “我……”鄢墨的目光落在她懷中蜜餞上,勾唇露出絲苦笑:“來道賀。”


    十禾有些訝異,“道賀?”


    他張開唇,半晌才吐出字來,每一個都像是從牙關這種擠出,很是艱辛苦楚,那般哀涼難言。


    他說:“預祝,司命星君與鍾鼓上神,琴瑟和鳴,莫不靜好……”


    十禾並不明了,這四海八荒中,竟然有人能將這等喜慶話,說的如他這般悲涼。


    她的喉頭像是被哽住,凝望著眼前這個盡攬風月的男子,覺得滿眼酸澀:“我們是不是,認識的。”


    鄢墨輕輕笑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沒有答話。


    十禾又捏出一顆蜜餞送入口中,可這一迴卻沒有預想的甜意,甚至發酸發苦。


    肯定是這顆蜜餞壞掉了,十禾連續拿出幾顆塞進嘴裏,可都不是甜的,是苦的。


    難道這一包蜜餞都是苦的嗎?為什麽不甜呢?


    心上有什麽東西銳利地劃過,一片一片“噌”的破碎開來,好痛,好痛。


    眼前這個人和心上那個人影重合,再重合。


    那個聲音又開始在腦海中響起來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不會停歇。


    “我等你……你一定要來……你一定要來……一定要來……”


    十禾的眼前霧蒙蒙的,瞧不真切了,努力地把蜜餞不斷塞進嘴裏,卻又苦的不得不都吐出來。


    鄢墨目光哀憐,伸出的十指,緩緩緊攥著收迴,指尖泛著青白二色。


    他宛如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不敢伸手,不敢觸碰,仿似滿心都裝著哀戚的惶恐。


    許久,十禾眼前仿佛水波漣漪圈圈蕩漾著,喉頭也開始哽咽,這一迴卻是肯定:“我好像,從前就見過你的……”


    這話一出,她沒來由的,既覺得慌恐又覺得害怕。


    鄢墨的唇動了動,腳步不由得向前一跨,卻又頓在原處,再沒有挪動分毫。


    便也隻是看著她,並沒有迴答,那雙墨玉色的眸子中,悲涼如斯,寂寞如斯。


    她的心越發的疼痛了,仿佛從心口開始,連每一根頭發絲都在發痛。


    她緊緊揪住心口,指尖幾乎要掐入肉裏,可心頭的疼痛卻半分也沒有疏解,反而愈發難熬。


    他的冰涼的指尖,撫平她緊蹙的眉間,渾身發顫著落荒而逃,留下一個忙亂的背影。


    他有滿腹的話想要同她去講,可終是隻字未言,亦不知從何言起。


    十禾伸手卻隻抓住一片滑動的衣角,慢慢自手心抽離,消散。


    腦中有什麽東西,似乎要湧動而出,狠狠敲擊著她的魂靈,五內燃氣烈烈火焰,灼燒肺腑心肝。


    痛,銳利的痛,一陣一陣,仿佛整個人都要被焚燒殆盡,連魂魄都這般灼熱疼痛。


    誰來救救她?誰可以救救她呢?


    她痛的跪倒在地,恍惚間,那花叢一動,她用力抬起臉,心髒劇烈跳動著。


    看清那人時,如擂鼓的心跳聲,一瞬偃旗息鼓。


    她好像很失望,究竟在失望什麽呢?她不知道。


    她突然很厭惡這種感覺,為什麽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什麽都不知道?


    十禾的臉皺成一團,緊緊握住伸出鍾鼓的雙手,“我的心好痛,怎麽辦,好痛好痛,我要死掉了,我肯定會死掉的。”


    鍾鼓唇色發白,彎下腰,將她扶起攬入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軟言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的下頜抵在鍾鼓肩頭,腰身被他攬在臂彎中,很緊很緊,可不知為何,沒有絲毫的暖意。


    陣陣微風仿似化作了冰涼的細針,一絲一縷地灌入她體內,紮的她心脈皆寒。


    那烈火灼燒之感,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涼,鋒利刀劍直取心間,將她的心髒剜下,那樣的鮮血淋漓。


    她的心,好像被挖掉了。


    鍾鼓的指尖,順著她一頭柔軟的發絲滑落,抵在她的後頸,那樣的涼,他喚她,“禾兒,禾兒,禾兒。”


    那人應當是從未這般喚過她的。


    十禾倏爾覺得很疲憊,痛的好累,她哽咽啜泣著,很低很低地說:“師父,我好痛,好痛啊……”


    鍾鼓的唇不斷開合,眼底是珠玉墜地四分五裂的圈圈裂紋。


    他低垂了眉眼,溫聲安慰她:“我給你渡氣,不會痛的,我會治好你的。”


    鍾鼓周身緩緩如水墨畫般,暈染開層層湛藍華光包裹著她渾身四肢百骸,傳達著溫溫暖意。


    可偏偏,她無法從哪暖意中汲取到半分溫度。


    不行,不可以這樣下去了,她想要去找鄢墨,她要去找他,可她已同鍾鼓定下了婚約。


    怎麽辦呢?


    十禾掙紮著推開鍾鼓,想同他說,她不想嫁了。


    她推開鍾鼓那一刻,才發覺他往日澄澈的雙眸,清雅溫潤的氣度都已不複存在。


    他身形依舊挺拔如竹,仍舊萬千清華,可卻這般落寞,這般憔悴,這般蒼白。


    那雙清雅的眸,此刻像是一潭寒泉的水,很深很深,難見潭底,入目皆是繾綣著入骨的哀思。


    如今,似乎無法開口……


    她想同鍾鼓提一提婚約之事,可每每見他麵容憔悴,目光悲戚,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了。


    這世間許多東西,大抵都是漫長的,茫茫歲月,如今不過堪堪幾千年,便已覺如斯難熬。


    便如同有些情,即使已經忘了,心卻還記得,每一絲每一縷交疊相織,緊緊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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