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身披大氅,因天黑瞧不起麵上神色,可那語調有如沉水,聽不出半分的波瀾起伏:“我聽說,你近來,日日半夜到禦膳房來。”


    十禾幹幹咽了口口水,朝顏無歸走了過去,小心翼翼道:“你是要問我什麽嗎?”


    顏無歸沒有答話,眉心擰在一處,唇也緊緊抿著,十禾從來沒見過顏無歸這番形容,顯然很是生氣的模樣。


    十禾知道,就算她不說,依照顏無歸的性子,自己也會去查,本來也沒什麽事,沒必要藏著掖著,叫顏無歸費這番功夫。


    於是,十禾便一五一十的,將這件簡單的事情,老實說了出來。


    可不知為何,她卻像個被捉奸在床的形容,心中惶惶不安,羞赧又被什麽充盈著:“不過是前段時間,我去禦膳房偷吃的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穿紅衣服很好看的禦廚,他給我做了麵吃,答應我,我若去……他日日都做給我吃,就這麽簡單。”


    “簡單?”顏無歸冷笑了一聲,猛的跨出一步,捏住了十禾的肩頭,俊美的麵容寸寸碎裂:“那可是禦膳房!你以為什麽人才能……”


    十禾被他捏著,有些茫然,不甚明白顏無歸的意思。


    很快那怒火,就像是被那刺骨寒風吹散了一樣,終漸漸而止,歸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顏無歸鬆開了那死死鉗製十禾肩頭的手,神色緊繃,無奈道:“你在宮裏頭待了那麽久,怎麽還是不長腦子?”


    說完這話,顏無歸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為她撣去身上薄薄的積雪,拉住了她的手,低聲道:“走吧。”


    十禾不明所以,任由顏無歸拉著走。


    一路無言,快到承坤宮,顏無歸才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眉宇間皆是凝色:“十禾,你要弄清楚,你日日半夜朝禦膳房跑,到底是為了一碗麵還是為了一個人。”


    顏無歸這話頗有幾分深意,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直叫十禾心中那片混沌天地,被驟然劈開來。


    十禾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她天天守到半夜,翻牆頭去禦膳房,好像,確實不是為了那一碗麵的。


    所以,她其實,喜歡長歌?


    這個念頭在十禾腦中炸響,像是那混沌天地中,層層繚繞雲霧,一點點被撥開來。


    顏無歸長長歎了口氣,於這片茫茫冰雪間,氤氳開一團白霧,遮住了他麵上神情。


    他沉吟道:“今日,父皇召了我們幾個適婚的皇子,問我們裏頭有沒有那個願意娶你。”


    十禾頓時感覺一口老血堵在了心口,不上不下。


    這老皇帝兒子多,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不過這無論於那個女子而言,都該是極大的恩賜,可偏偏落在十禾腦袋上,她覺得無比的鬱悶。


    甚至像是無形中有一雙手,扼住了她的喉管,叫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顏無歸見她神情恍惚呆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語氣愈發放軟了些,溫聲道:“早些休息,自己先想想吧。”


    十禾木訥地點頭,完全忘了顏無歸還在她身前。


    轉身就朝承坤宮內走去,邊走,邊從懷中將一個一樣的風鈴拿了出來,在手心緊緊攥著。


    或許,確實是這樣的。


    隻是她自己一直,沒有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在意的是什麽。


    承坤宮內守夜的侍女原本提著燈蹲在殿門口,見十禾這半夜從外頭迴來,提起燈就打算上前問問,“葉姑娘……”


    十禾恍若未聞,差了三步距離,直接從那宮女眼前飄了過去。


    見十禾如孤魂野鬼般遊蕩,宮女露出了好比見鬼的神情,嚇得退迴了殿門口,不敢上前打攪。


    遠遠看著十禾一路上被石頭絆了好幾迴,都是幾個大趔趄,險些摔跤,偏她站直了身子還是這般行走,好比提線木偶一般。


    要知道那鵝卵石路麵若是摔下去,磕上旁邊的假山,那鋒利的山石,必然是拉出許多道血口,要毀容的。


    這叫提燈宮女,愈發懷疑十禾不隻是失神,隻怕是被什麽髒東西上身了。


    更是嚇得麵色慘白,縮到了柱子後頭,後背抵在牆上,低聲自語道:“莫不是被什麽髒東西附身?”


    好不容易,十禾才跌跌撞撞地迴到了房內,十禾披風都未解開,甚至連門都未關好,就直接撲倒在了床上。


    連帶著身上薄薄的積雪,皆簌簌落在了錦被上,為她身上傳出的溫度所融。


    打開幾片濡濕之意,寒風凜冽,將門吹開來,透過厚厚的衣衫,十禾不由被凍了個哆嗦。


    她隻得碌碌爬起來,迎著刺骨的寒風,把門關上來,手上的風鈴被吹的“叮鈴”亂響。


    那寒風刮的她,麵頰處如刀割般生疼。


    十禾手腳並用,才把那門關上了。


    思緒卻仍是亂糟糟的,好比一團漿糊,沾在一處,怎麽也推不開,攪不開,反倒越想越亂。


    十禾手中的銀色小風鈴,失了風刮,也漸漸消停下來。


    她將那風鈴,拿在手中,細細查看著每一處紋路,小小的風鈴上還雕了一池春水,兩朵並蒂蓮花下,半掩著一對鴛鴦。


    十禾的臉騰的一紅,她心裏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之時,送的東西卻是露骨的很,倒是實誠。


    她站起身,將那小小風鈴掛在了床頭。


    把窗打開來,飛雪漫天飛舞,隨風飄入房內,風鈴也隨風叮鈴作響,發出一聲聲輕靈脆響。


    其實她把那一對的風鈴拆成兩個,就有了幾分定情信物的意味,隻是她當時卻未曾明白,她自己的想法。


    獵獵紅衣闖入腦中,少年俊美的容顏仿佛於眼前逐漸浮現,一筆一筆勾勒而出。


    “你何時想吃麵了,便來這,我隨時都做給你吃。”


    “你若來,住著,倒也無礙。”


    少年若春風含情的語調,似可融千裏冰川,那般婉轉。


    她不過是個罪臣之女,他好歹是個堂堂正正的禦廚,算起來還是她高攀了呢。


    不過,如今葉家平反……身份上應該……還算是……相襯的吧?


    這般想著,十禾不由得心跳如擂鼓,但很快又好比當頭潑下了冷水。


    可是,長歌會喜歡她嗎?


    他雖未曾提過,他同他心上那個姑娘是怎樣一番糾葛,可十禾到底能猜得出,那必然是段極為刻骨銘心的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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