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十禾才接受把小鸚鵡埋掉這件事。


    小鸚鵡被埋掉之後,她哭了很久,鋪在柳夫人的膝上,問柳夫人:“小鸚鵡還會不會迴來呢?”


    柳夫人摸著她的腦袋,和她說:“小鸚鵡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迴來,但它會過得很好很好的。”


    可是直到有一天,小鸚鵡的屍體,被一隻貓刨了出來。


    她撿起石頭把貓砸跑了,捧著小鸚鵡的屍體,她才知道,其實小鸚鵡並沒有去什麽很遠的地方。


    它死掉了,以後不會飛,也不會和她說話,不會陪她玩,永永遠遠的離開她了。


    這就是死掉了,身體沒有消失掉,可是再也活不過來了。


    十禾緊咬牙關,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滾了出來,打在手背。


    夜裏料峭春風拂麵,將她滿是水澤的麵頰刮的生疼。


    十禾頭一迴知道,難過的時候,牙是會不小心咬破嘴唇的。


    一股腥甜的熱流,於唇齒間蔓延開來。


    她的眼淚再也流不出來了,吸著鼻涕,守了很久很久,房內燭火明明滅滅,偶爾被風拉的狹長。


    十禾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揪起來,伴隨著巨大的恐懼,心髒抽動著,一下一下發酸發疼。


    一有困意就狠狠擰自己的胳膊,白嫩的皮肉,被掐的發青發紫,她也渾然未覺。


    柳予安緩緩推開了門,輕聲喚道:“十禾。”


    十禾一個激靈,像是什麽東西從腦袋裏灌了進去,猛的起身撲進了柳予安的懷裏。


    懷中早已被捏的皺巴巴的油紙袋猛然墜地,許多蜜餞在地麵碌碌滾動著。


    原本已經發幹的眼眶,再度湧出淚水。


    柳予安一怔,僵硬地拍著她的後背,柔聲道:“不過是吐兩口血,不妨礙的,沒事了,沒事了。”


    不管柳予安怎麽說,十禾就是死死抱著他的腰身,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了一樣。


    柳予安抱著她,一起坐在門檻上,一下一下輕拍她的後背作為安撫。


    十禾伸手擦掉臉上的眼淚,抬頭死死盯著柳予安,哽咽問道:“予安哥哥會一直陪著我,陪著我一輩子的,對不對?”


    一輩子麽?


    柳予安怔住了,這世上有誰能陪誰一輩子呢?他也不過是為報這凡塵親情,才留在這裏做什麽柳予安的。


    若有一日,柳夫人離開了,他應當就會走了。


    可不知為何,柳予安卻不忍打破眼前這個小女娃的幻想。


    那雙亮若繁星的眸子中滿是惶恐不安。


    “我會一直陪著你,等你長大了,尋到可托付終身的心愛之人,往後,那人會陪著你。”


    十禾吸了吸鼻子,大抵知道柳予安說的是以後成親。


    按照這個意思說法,她是不是也可以嫁給柳予安,那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直到死掉。


    這個想法出現的一刻,十禾的胸口有什麽東西跳動起來。


    她慢吞吞從柳予安懷裏爬起來,撿起地上的油紙袋,咬了咬唇,假裝不經意的問道:“予安哥哥有沒有喜歡的人。”


    這話鋒轉的突然,柳予安也是一怔。


    他的唇色依舊發白,眉心緊緊粗氣神色幾轉,很是複雜,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小姑娘,同她十分相像的緣故,他卻是頭一迴,願意同旁人傾吐這些。


    倏爾苦笑道:“我曾喜歡過一個姑娘,她給了我一顆蜜餞,此後我尋了她千年,她記性極差,總會忘了我。”


    可柳予安總共不過二十來歲,說什麽千年百年的,聽起來就扯,但讀書人也許這個樣子的吧,喜歡誇大其詞。


    這可能不是什麽好的習慣,但是出於好奇,十禾還是繼續問了下去:“然後呢?”


    後來,後來……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姑娘隻是為了她的心上人,才來接近他,誆騙他的心,想用他的命,鋪就通向她心上人的路。


    十禾絞著手指,靜靜看著柳予安,月光恍若流水般傾瀉,落在他眉眼間,更勝山川風月,浮華萬千。


    “後來,她死了。”


    十禾莫名心上一驚,這生離死別的戲碼,不免落了俗套,有些虎頭蛇尾,一點也不轟轟烈烈。


    柳予安眼中似乎湧動著一種入骨的哀傷,


    出於同情,十禾把手中的蜜餞塞到了柳予安嘴裏,挪著屁股蹭過去拍了拍他的背。


    十禾睜大了眼睛,認真道:“予安哥哥不要難過了,你還有我,我以後長大了給你做媳婦。”


    彼時,十禾其實不大明白做媳婦的含義,隻知道眼前這個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了,她不虧的。


    柳予安眼底的哀傷漸漸被他收起,把那顆蜜餞咽下,抬手摸了摸十禾的頭,“你還小。”


    十禾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轉不轉的盯著柳予安。


    “所以我說等我長大呀!你都二十幾了,還沒娶媳婦,他們說是因為娶不起,沒關係啊,你再等等,我嫁給你,不要錢的!”


    柳予安有些哭笑不得,“我若是是沒錢娶媳婦,便先斷了你的月錢!”


    十禾瞪大了眼睛,憤然驚唿道:“你居然為了媳婦要斷我月錢,可得既然不是因為沒錢,你為什麽不娶媳婦呢?難道……是因為你……不行?”


    ……


    柳予安額角青筋止不住的抽動,又開始咳嗽起來,“誰叫你學的這些虎狼之詞,咳咳,明天,咳,起,不許吃桂花酥!”


    十禾的小臉好比霜打茄子,耷拉到了一塊,癟嘴認錯道:“我錯了。”


    柳予安半晌才平靜下來,止住了咳嗽,輕輕歎息道:“你還小,不懂這些。”


    十禾的臉仍舊苦在哪裏,巴巴地盯著他。


    柳予安扣了指尖,輕輕彈了一下十禾的額頭,認真道:“若是以後你有了喜歡的男子,即便是綁,我也會把他送到你眼前的,可十禾,你一定要遇上一個,真正將你置於心上,隻置你於心上的。”


    十禾不明所以,隻訥訥點兩下頭,作為配合,可縱觀那些公子,沒有一個比得上柳予安的。


    那些個公子哥,要麽讀書讀的呆呆傻傻,要麽皮實的半點風度沒有,和上躥下跳的猴子基本沒有什麽區別。


    就是不知道,她若坦言自己看上的是他,他要怎麽把自己綁起來,然後威逼利誘一番,送到她眼前?


    這實在很費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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