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跪在狐狸仙身前手中佛珠隻餘下三兩粒,胸腔翻湧,喉管發腥,直吐出鮮血來,在素白僧袍袈裟之上,綻放開來。


    狐狸仙頹然跌坐在地,歪著頭,雙目無神地問:“你還來做什麽?”


    陸離仍在止不住地嘔血,“我來陪你。”


    狐狸仙激動起來,下一刻淚卻滾滾落下,喃喃道:“我很快就要死了……你來陪我做什麽……”


    陸離蹙眉,艱難挪動身軀,膝行至狐狸仙身側,顫抖著握住了她的手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我殺了十禾,我殺了她,她死了,鄢墨不可能會放過我的。”狐狸仙聲嘶力竭的呐喊又突然安靜下來,半撲而下,雙手死死抓著陸離的衣領,“我們一起死好不好?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陸離的唇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苦澀的笑,指尖輕輕劃過她的眼角眉梢,悲戚的目光中透著憐惜。


    發出一聲如歎息般微弱的,“好”來。


    鄢墨的神色,被搖曳的紅蓮業火映的忽明忽滅,滾動的白玉佛珠停在了他的腳邊。


    那心底的魔音逐漸微弱,似在作困獸之鬥:“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陸離神色淡漠,橫在諸嶽劍鋒之前闔上了雙目,“她犯了錯我與她同償,死,我與她同赴,可是鄢墨,十禾她活不過來了。”


    是啊,魂飛魄散,她活不過來了。


    這句話重重砸下,徹底擊碎了他眼底的霧白之色,露出那雙猩紅的眼眸來。


    那對緊緊相握的手,比那紅蓮業火更為灼人,刺得鄢墨雙眼痛到幾乎無法睜開,如絲絲縷縷的細細針尖,在心上反反複複磋磨,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清明之下,所有的意識一齊迴歸,肌膚之上的焦灼之感加倍反噬,傷口再度滲出鮮血來,蔓延至四肢百骸,尤勝火蛇炙烤。


    鄢墨掐住喉管,隨即扯動嘴角,溢出猙獰的苦笑:“你們倒是情深義重,你舍不得她,可你們這一番深情厚誼,憑什麽要旁人去成全?”


    陸離聞言再沒有了言語。


    諸嶽高高揚起於兩人頭頂,似有千鈞之重,震地他不斷發顫,卻始終未曾落下。


    鄢墨的眼前似乎又重現了那年少的初遇,共赴極淵魔障,還有那一盞一盞的心頭血……


    說到底他和十禾,欠陸離的才是最為還不清的。


    鄢墨的胸腔愈發的灼燒發痛,他咳嗽著,以手捂唇,卻透過指縫間,不斷地打開朵朵殷紅之色。


    他的眼底如被灼傷徒留死寂,強忍住要衝喉而出的嗚咽,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冰冷刺骨一些:“若,來日再見,我必殺她!


    他說完這句話,便丟盔棄甲,幾乎是狼狽地落荒而逃,磕磕又絆絆步子也邁的踉蹌又維艱,連支撐他艱難站立的諸嶽,也不知道何時脫手不見。


    耳後隻有狐狸仙抱著陸離,那低啞的泣聲,被淒厲陰風席卷著,又被吹散,唿唿作響。


    不知多久,鄢墨也已疲累地沒了力氣,他倒在眾多屍身堆成的血山上,那獵獵如火的紅衣中所包裹的身軀,正不斷地滲出鮮血,滴答滴答淌著。


    他捂著肩頭已結痂的傷口,再度將那傷疤揭開來,一遍遍以指腹摩擦,放聲痛哭起來,哀慟悲泣漸漸失聲,日月已無光,雙眼流出血淚來。


    不是殺咒麽?他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還沒死呢?


    當白矖於昆侖山巔,察覺那衝天的業障之氣,趕來之時,鄢墨幾乎隻餘下了一把浸透鮮紅的骨架。


    躺在那屍山血海飄櫓之中,殺咒將那紅蓮業火催作明藍之色,緩緩蔓延,自他足底乃至指尖,一點點吞噬。


    陰風陣陣唿嘯,銳利而又細密,可他的腦子裏,隻剩下一聲低過一聲的唿吸聲。


    白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隻能暫且忍下心頭的狂駭,提起鄢墨暫且離開。


    “我還……沒有……為她立碑……”


    “改日!”


    “就現在……長白山……”


    長白山上,日升日落,雲起雲散,雲卷雲舒,除了不同尋常的皚皚白雪,其餘仍舊與往日一般無二,可又全然不同。


    是啊,一般無二,又全然不同。


    鄢墨坐在長白山頂那浴血紅衣上覆滿了白雪,捧著塊石碑用鮮血淋漓的指尖寫著“愛妻十禾之墓”可怎麽也寫不好,隻能擰緊了眉一遍遍磨去重新寫上,一遍遍把凝結的傷疤咬破。


    白矖抱著玉笛,秀眉緊鎖,想要勸他認清現實:“鄢墨,她死了,迴不來了。”


    “我知道。”


    鄢墨沒有抬頭,他摸了摸肩頭已結痂的傷口,垂著眸,滿腹的疑惑:“為什麽你們都要和我強調?我知道她死了,她迴不來了。”他說著聲音便愈發微弱,沙啞:“我都知道的……”


    白矖陡然揪起他的衣襟怒吼道:“天兵天將四處尋你,再不走連你也會死的。”


    鄢墨停住怔怔地望向白矖,倏然張了張唇,又垂下了空洞的眼眸,喃喃失魂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白矖不可置信,幾乎想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頭裝了什麽東西:“你瘋了?你不想活了?你屠了一城!身上殺咒已經把你所有血肉蠶食鯨吞,他們來了你拿什麽抵擋?”


    鄢墨把白矖揪住自己衣襟的手拽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自顧自抱緊石碑捂了捂以下顎貼緊:“她膽子很小,你會嚇到她的。”


    白矖對鄢墨這番不生不死的行為,極為惱怒,當即便飛出一掌,掀翻了那石碑,玉笛自她手心脫手飛出,於空中將那石碑穿透,炸的粉碎。


    鄢墨如同一隻發狂的獅子炸了毛,衝上去將白矖狠狠推開,“你幹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那麽對我?”


    “她死了我不知道嗎?為什麽啊?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你不明白嗎?”


    繼而又無力的癱坐在地,把炸成碎片的碎石一塊塊撿起來,抱在懷中,可怎麽也拚不起來。


    他如同一個犯錯的孩子,無措地割了滿手的傷痕。


    白矖的唇幾度開合說不出話來,隻能施法將那碎石一片片複原成原本模樣,鄢墨才安穩下來,又端坐在哪一遍遍寫。


    可鄢墨這滿身深重的血煞之氣,卻實在瞞不過天聽的。


    很快那滾滾烏雲便壓頂而來,數萬天兵天將,身著鐵甲,銀盔執劍將他和白矖圍在當中,層層包圍其間猶如鐵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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