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兵執長槍以開道,武官策高頭大馬以帶隊,羽林衛腰佩長劍,護在天子車乘四周,圍的有如鐵桶般嚴實。


    許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緣故,衝著這位禍國殃民的絕代佳人而來的人,熙熙攘攘著擠滿了整整幾十裏長街。


    除了浩蕩的車馬儀仗,竟然是連半點空隙也沒有,擠成這個樣子,連行刺怕是都不方便。


    果然,皇家出行的排場擺的那麽大,都是有緣故的。


    十禾又是個散漫的性子,來時已連個落腳地都沒有了,兩人隻能站在較低些的屋頂上蹲點。


    但見人頭攢動,雀躍不安,一個個梗長了脖頸向前看,向前擠動。


    陸離敲了敲十禾的肩頭:“你這懶散的性子連撿熱鬧都撿不上熱乎的。”


    十禾沒有接話隻顧伸長脖子,朝那天子車乘上那黃羅蓋傘下,使勁瞅,隻見一身著繁雜華服的女子,半倚在那皇帝懷中,兩人雙手相執,好不恩愛。


    那女子纖姿楚楚,皓腕凝霜,隻觀那身姿便是頂尖的。


    隻是,倒沒見過,那個妃子敢在巡遊之時,作此輕薄之狀的,倒是絲毫不在意旁人眼光的模樣。


    十禾摸了摸下巴,對此情狀肅然起敬,“這女子果真不一般。”


    可惜不論她如何張望,都隻能堪堪見那女子的兩縷發絲,婉轉輕揚,漾於頸畔,那傘沿愣是將那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


    喧鬧的長街自天子儀仗過處,皆靜了下來個個睜大了眼,盯著那車架之上,豐姿綽約的女子,似乎為她的容顏所傾倒的失了言語的能力,隻顧隨著儀仗的行駛瘋狂地向前湧動。


    唉,這究竟是如何的美貌?


    “我帶你去看。”陸離也饒有興致道,待十禾點頭,便拎小雞似的拎著十禾在簷上穿梭,偶爾踏在那些小販的涼傘之上前行。


    尋找略微能落下腳的地方,袖袍翻飛間,倒是一派行雲流水。


    穿梭了片刻,正準備落在那張無人的空曠高桌上,那流水之姿的人卻迴首朝那儀仗處將將望了一眼,但覺他指尖傳來輕微的顫意。


    倏然間便鬆了手,十禾隻顧張望那個女子,沒有察覺自己被鬆開


    直接屁股著地摔了下去,不偏不倚摔在了那張高桌上,直接將那高桌砸成了堆木屑,飛濺起許多碎片。


    十禾捂著屁股怒吼,“陸離!你大爺!”


    陸離似是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麵上顏色青白變幻,好看的簡直不像話。


    不過不僅他沒有聽到,所有人也都沉醉在那女子的美貌中,沒有顧得上她發出的巨大聲響。


    十禾隻能淒淒切切地扶著受傷的屁股,站起來,那車駕也在此時行至她眼前,那女子身著緋色華服,嗔癡笑語,眼波流轉間,便奪人心神,那眉目,分明就是同她一起下界的狐狸仙!


    隻是她不是同鄢墨在一處嗎?怎麽成了這禍國殃民的妖姬了?


    十禾有些迴不過神來了,腦中思緒紛飛,混亂一片。


    但見狐狸仙同陸離目光相觸,眸光微微一漾,竟瞬間恍惚,似有苦澀之意,急忙轉了眸光看向別處。


    再迴神,十禾環顧四周已經尋不到陸離的人影了,那儀仗車駕也已自眼前略過,消失在了街尾。


    隻留下十禾一人,懷揣紛亂如麻的思緒,站在原地。


    有些失魂落魄的走迴了自家酒館,一路上連零星的幾個人都沒有,全去撿那個妖姬的熱鬧了。


    偌大的長安城,一時間寂靜無聲,繁華無聲的長街空空蕩蕩,顯得十禾的背影格外孤寂落寞。


    她坐在房簷上,懷中不知怎麽的就抱了包蜜餞,掛下兩條腿,迎著風晃晃蕩蕩。


    那蜜餞甜的膩人,可她還是在一顆一顆,皺著眉頭,往嘴裏塞,不知不知覺便吃掉了小半袋子。


    靜靜看著日漸西墜,等陸離迴來,然後憤憤然罵他個狗血淋頭,好叫心裏頭快活一些,想想就怪解氣的。


    直到深夜,十禾在屋簷上都睡過去了,陸離才半死不活地從天而墜,“哢嚓哢嚓”壓斷了許多樹枝,滾在地麵上,將那墨綠長袍染的髒兮兮的。


    但見那團身影,手中牢牢握著酒壺,在地麵滾了好幾圈,才堪堪停下,支著要起身,可偏偏腳下不穩,幾番掙紮也沒有站起來,瞧上去很是狼狽。


    陸離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喊道:“十禾……”


    “陸離!”十禾這才堪堪迴過神來,從屋簷上躍下,迴以石破天驚的怒吼。


    然而,陸離扶著樹幹,自指尖至額前,全是漲紅色,顯得那張麵龐極為的滄桑,喚她時還在往嘴裏灌酒。


    十禾在驚愕之餘,連手裏的蜜餞都滾到了地麵,她剛剛想罵他來著。


    可眼前的陸離,衣衫淩亂,束發的冠都歪歪斜斜的,束在冠頂的小半邊頭發,還不知被誰削去了。


    摘了發冠必然是得禿一半,左側麵頰處還結實的挨了個掌印,連累腫了老半高。


    顯然是遭了罪,還買了場醉,隻不過,現下這個境況是問不出來什麽了。


    十禾滿腹的牢騷與火氣,頓時偃旗息鼓,畢竟這下也不知道向何處發泄了,像是已揮了拳,卻見是塊碰不得的水豆腐。


    陸離扶著牆邊,瞥了她一眼,便狠狠地將手中的酒壺摔了出去。


    一聲脆響那酒壺四分五裂地碎在了牆角,而陸離也蹲坐了下來半癱在地,扶額悲歎,笑的尤為癲狂,眼角隱隱還有淚意。


    明明是鄢墨的情劫,偏這廝弄得一身狼狽,仿佛為情所傷至深的模樣。


    連指節之上也密布了突兀的青筋,聲嘶力竭,像是要將自己撕裂開來。


    “肝腸寸斷,肌膚糜爛,我在奈何橋上守了三千年,在輪迴路上種了數百裏的曼殊沙華!”


    陸離雙眼猩紅,揚手打在那堆牆角,將酒壺碎片撿起細細端詳。


    “十禾,我以為,我不會痛,不會痛!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等了三千年,三千年……”


    陸離抬眼看著她,將指尖所捏的碎片緩緩握入掌心,鮮血自他指尖一點一滴地滲出,宛如斷線的珍珠,落下時混合沙土滾進泥地裏。


    十禾蹙眉,卻不知道要怎麽安慰陸離,隻能搖搖頭:“你醉了。”


    陸離倏爾笑了,眸中寒意如霜似雪,浸透骨髓,直將心刨泣出血來,那般的絕望:“世間文字有千萬個之多,可唯有情字……是最為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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