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拚了命地想要去救她,然而,卻無濟於事……”


    “在那一場戰爭之中,我無力阻擋一切,卑微得如同螻蟻……”


    “直至今日,我仍為那一場浩劫而自責不已。我,愧對於你,孩子……”


    天機道人緩緩伸出手,憐愛地撫摸著薑芷歌的麵龐,蒼老的眼中皆是無奈與內疚。


    窗外,四月的風,拂開了他鬢前的銀發,將他塵封了多年的心事一並打開,亦吹亂了他冰封了百年的心湖。


    也,撞亂了,薑芷歌落寞了許多年的心結。


    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她是孤兒,一個無人要的孩子,苟延殘喘了多年隻求溫飽而已。卻未曾料到,自己亦與一般孩童無二,也承載了父母多年默默的濃厚愛意。


    在那一刻,她悲喜交加。


    顛沛流離失所了多年,再遇見,竟是這樣的情景,垂垂掙紮於生死一線。


    “爹。你撐住。何簫是五洲最好的大夫,他一定可以醫好你,對吧,何簫?”


    薑芷歌慌亂地抹了一把淚,強撐著笑容,推搡著何簫說道。


    然而,何簫卻神色一暗,默默地朝她搖了搖頭。


    薑芷歌瞬間雙唇抽搐抖動,硬是用力一咬下唇,將淚水給咽了下去。


    她的這些情感,卻是一樣也沒有逃過天機道人的眼。


    天機道人隻是微微一笑,慈愛地撫摸過了薑芷歌的發間,輕歎氣,輕柔地說道:“傻孩子,爹什麽狀況,爹自己豈會不知……?”


    “且不說擋了兩下緩歸那孩子的弓氣在先,單單是取女蝸石那一瞬間,便已經盡數散了我這把老骨頭的修為。這迴,怕是要去見見你娘親了。”


    “爹……”


    薑芷歌終究是沒忍住,一行滾燙的淚滑落了下來,滿目的蕭然!


    “芷歌不必為我難過……人呐,終有一天都會如此。隻是可惜了,還沒來得及好好疼愛我連個女兒……還未,來得及,贖清我的罪孽……咳咳……”


    天機道人望向薑芷歌的眼中,是無限的留戀,是與這世間大多數父親如出一轍的,疼愛。


    薑芷歌早已泣不成聲,隻能牽著天機道人的手,低著頭,任由淚水灑滿了她眼前的三寸方之地。


    天機道人吃力地彎下了腰,輕輕抬起了她的頭,吃力地將她眸眼間的淚水抹去,微微喘著氣輕聲道到:“孩子,不哭。”


    與此同時,他緩緩取出了口中的女蝸石,吃力地將其移到了薑芷歌的唇邊,輕聲道到:“聽話,咽下去。”


    “不!不行……這樣你就會死去……而我,也再也聽不到您跟我這般說話了……”


    薑芷歌拚命地搖著頭,咬著唇齒,不肯聽天機道人的話。


    天機道人輕歎一聲,無奈之下,暗運真氣,將全身最後的力量匯聚到了他指尖,然後用力向著薑芷歌唇齒間一推!


    薑芷歌不由自主地張開口,女蝸石瞬間便借著天機道人的這抹真氣順滑入了她的口中!


    而與此同時,天機道人亦油盡燈枯,欣慰地看了薑芷歌最後一眼後雙手便重重垂落了下來!


    在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定格住!


    他慈愛的雙目,帶著最後的對這個塵世的留戀,永遠地合上了……


    一陣夜間的風帶著些許白月光拂過他的身子,卻見他的身子化作了星星點點的塵埃,被這風微微吹過,便如同雲絮一般隨風散在了縹緲的空氣之中,朝著那無妄的天際無邊無際地而去了……


    “不!”


    薑芷歌頓覺心間一空,奮力要去抓住最後一絲殘留的屬於天機道人的碎片塵埃,卻,也隻是撲了個空。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散落在了這無盡的空氣之中,變成了她永遠,也認不出的模樣……


    她眼角旁的一滴淚,決然,落下。


    滴落在了她的眼前,染濕了四月的風,零落了蕭索的夜。


    ***************************


    正是人間四月芳菲天。


    後花園翠色叢生處,有一樹緋色的桃花開得正豔,夭夭灼灼,似攬盡了這春風之中的芳華無數。


    於漫漫璀璨的陽光之中,有一線日光從漫天細碎水粉色桃花瓣縫隙之中輕穿而過,洋洋灑灑落於了花樹下那人一身,耀得薑芷歌眼眸之中的一片黯然,清晰可見。


    她手拎一壇酒,側身半躺於花樹之下,目光蕭索而木然地望著遠方,任由清風拂過花樹間,沙沙飄落千花,於她發間,於她肩頭。


    散落了滿空氣的酒香和花香。而她,卻,毫無知覺。


    以她為中心的周圍,皆是殘花滿地,有的被風拂過,又被卷著吹向了天際。鍺色的酒壇三五一堆,零零落落,堆滿了一地。而壇中,早已,空空如也!


    自天機道人仙去後的整整三天,她便以這樣的姿態,獨自一人坐在這裏喝了三天三夜,酩酊大醉了三天三夜,醒過來便喝,醉了便躺於花樹下睡下,不分晝夜,不問晴雨。


    誰來勸她,都不好使。誰來陪她,都被她攆走。


    她的發,早已散落在了麵龐兩側,任由風拂過她的發間,將她的烏發吹向身後,與那花瓣齊舞,然後又蕭索地落下,她都未曾去係一下。


    她亦一句都不言語,像是失了心魂一般,不與任何人言語。


    就連葉笙笳,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告訴她,天機道人已經走了,再也不會迴來了,說是要讓她節哀。


    她卻死死地抱著懷中的酒壇,目光冰冷如水,默不作聲,隻是將下唇咬得死死的,低頭。


    終於,還是葉笙笳開了口,緩緩說道:“算了。讓她在此處呆著吧。要喝多少酒,我拿。要待幾日,我陪。你們,都散去了吧。”


    有幾人見這情形,便散去了。有幾人,卻執拗著要跟葉笙笳一道陪著她。


    比如,荒蕪。比如,遲暮。比如,何簫。


    卻最終,她終於,開口,抬眼,輕聲道了一句:“你們都走吧。酒和葉笙笳留下就好。”


    眾人默然,亦不舍得再違逆她,終究,隻是時不時地給她添上酒,其餘,也隻是站得遠遠地看著她,生怕她做傻事。


    葉笙笳背靠著她隔著樹幹席地而坐,三日內,見過花開花落,見過日出日落,見過繁星滿天星羅似錦,亦見過輕燕飛掠天際。


    唯獨,沒有見她展過笑顏。


    一次,也沒有。


    陌生到,冷漠到,讓他覺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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