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紅霞萬裏,餘暉無度鍍在青色窗棱之上,耀得七遠長垂於高空之下的白色衣袂似緩緩鑲邊了金色,絲質隨風遣散而去,一滴桂花釀帶著千古的醇香之氣,“啪嗒——”一聲,從他修長如玉的指尖穿過縫隙滴落至穀底。


    穿越過了空氣的白霧稀薄,飛濺在空氣之中的,是帶著酒香的思念的味道。


    翠風之中,他嗬氣成霜。


    偏生酒的濃烈與炙熱,一波又一波地衝撞著他的心髒,令他微恙。


    他緩緩眯起眼,朝著天金之城的方向,輕輕伸出了手,以酒杯對舉,以隔空相邀的姿態,唇邊緩緩勾勒一笑,輕聲道了一句——


    “薑芷歌,你可,還安好?”


    究竟是那一夜她的衣著溫香如玉眼眸又粗狂似星辰,還是那日她笑嫣如花令他一眼生歡喜?


    一向豁達曠遠如他,卻也是答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千金難換。


    罷了,既已被套牢,掙紮也是徒勞。


    倒不如,以一杯殘酒,托相思,寄過往,希她一切安好。


    於檀木鏤空雕花屏風處,緩緩淡隱出紫嫣的身影,抬眸間一刹,望見了七遠眼中的情緒,驀地,於暗處的光影之中又暗上了幾分。


    她低眸,恭敬地斂衽一禮,以錦帕緩執於手中,微微猛的一拉收緊。


    錦帕一時間皺上了好幾圈。


    “閣主,窗口風涼,您體寒,不宜久坐。”


    七遠微醺一迴頭,見是紫嫣前來,便換了個姿勢從窗棱處走了下來,笑道:“我倒是貪上了這裏的三分涼,也倒是奇怪的很。幸而有紫嫣你提醒,不然夜間又要咳嗽不止了。”


    “紫嫣隻是盡本分。”


    紫嫣低頭給七遠沏茶,茶水綿長而悠遠,帶著淡淡的幽香,沁到了七遠的鼻尖。


    七遠慣喜明前毛尖,但,此刻,卻一動不動地盯著茶水,沉默不出聲,直到壺口的最後一滴茶水殆盡。


    紫嫣的手正要收迴之時,七遠的指尖,卻冰涼地扣在了她的皓腕間,微微用力,便控製住了她的心脈!


    紫嫣一陣慌亂,手中的上好紫砂壺琳琅落了地,“哢擦——”一聲脆響,落了一地的碎壺片,蘸著濃香的茶葉,一片狼藉!


    而她的眼中的慌張,亦似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裏,驀地乍現。


    “閣……閣主?”


    紫嫣唇瓣抖得厲害,手心之處亦是滿滲的冷汗。


    “紫嫣。你跟了我這麽久,應該知道我最討厭什麽。”


    七遠以審視的目光盯著紫嫣,目光冷冽而寒涼,扣住著紫嫣皓腕的手,卻於此時,鬆鬆而開,放開了她。


    紫嫣慌亂地將手交疊於小腹前,低頭便跪在了茶前,低聲說道:“紫嫣不知閣主在說什麽。可是紫嫣做錯了什麽?”


    “你沒有做錯什麽。隻是今日,我有些乏了。以後你不用照顧我的起居了。我自會重新挑擇一人。”


    七遠將杯中的茶水拿到了窗棱前,指尖一鬆,茶盞帶著茶水於空中飛散而開,帶著淡淡的茶香還有一抹奇異的淡香一道散開在高空之中,急速向下墜落而去。


    “紫嫣。遵命。”


    紫嫣咬了咬下唇,直到將下唇咬出了白色,才答道。


    再抬眼之間,她的眼中,已是狼藉一片。


    “退下吧。”


    七遠負手而立於窗前,眼望著一片蒼茫的白霧,任風吹散了他額前的碎發。


    “是。”


    紫嫣躬身起身,膝蓋之上已經是鮮血斑斑。


    而那碎了的茶盞之上,亦是化開的一片血漬,如同一朵暗夜裏急促而開的妖冶花朵,帶毒傷人。


    ******************


    壬戌年三月陽春,天金之城帝王禦駕親征,揮師南下,匡社稷,扶百萬黎民。


    擂鼓聲聲,旌旗獵獵,對樽杯,飲烈酒,舉盾揚戟,躍馬山河間,迎風沙萬裏割喉而不懼!


    過六原,趟七河,繞八大川,翻九座丘,一路終將至了邊城一帶。


    立於製高點之上,是兩匹黑色駿馬分別載著葉笙笳和薑芷歌於懸崖峭壁之上朝南了望著軍情。


    極目遠去,皆是燒殺搶掠一片,火光連城一片,燃燒著人們最後的希望。黑煙滾滾處,長槍刀矛隨處可見,殺戮亦是司空見慣。一名火域的士兵從城牆越過,將鋒利的刀矛毫不猶豫地刺入了婦孺的心髒處,血濺三尺有餘!而婦孺手中正在嗷嗷待哺的嬰兒亦在此時哇的一聲落在地麵之上!


    那名火域的士兵見是嬰兒落地,眼中先是閃過了一絲猶豫,但已經殺紅了眼的他還是將手中的刀矛對準了嬰兒戳了過去!


    “可惡!”


    葉笙笳手中的一粒石子疾速飛了過去,當的一聲便穿過了士兵手中的刀矛,在一個穿孔的洞裏清晰地看見一粒石子直奔他的心髒處而去,嗤的一聲便入了腠理深處,士兵絕望地望了一眼這最後的世界溘然倒地不再起。


    他的眼中,是死不瞑目的掙紮。


    葉笙笳飛身而下,一路朝著那啼哭不止的嬰兒而去,以最快的速度,落了地,輕輕抱起了這個幼小的生命。同時,他亦看到了倒下去的那名士兵的懷中,一個自製的撥浪鼓悄然滾落了下來。


    原來,他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葉笙笳沒有多言,隻是蹲下了身子,替他合上了雙眼,然後緩緩起身,在狼煙四起中目光蕭索而悲憫,朝著萬裏的高空高聲喝道:“大軍進!”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百萬屬於天金之城的大軍如同潮水一般湧進了這座早已滿目瘡痍的城池,一把把刺刀尖銳地刺入對方的心髒,同時,又不幸地被對方刺入。


    青色的石板麵之上,早已是血流成河,蜿蜿蜒蜒成了一道道細而長的血流,鑽進了石縫之中,惹上了翠綠的野草,刷的一下由綠變紅的煞色!整座邊城的上空彌漫著血腥味和硫磺燃燒的味道,濃煙滾滾處,不時還有不斷的鮮血飛濺上鍺黃色的城牆之上,觸目驚心的一丈紅!


    殺戮,由此,開始。


    唯有,以殺戮,止殺戮。


    葉笙笳手裏抱著那幼小的嬰兒,亦將一位火域士兵的喉嚨刺穿!


    而他懷中的嬰兒似乎已經哭累了,在他的懷裏沉睡成了安穩又惹人憐愛的模樣,看不見也聽不見這一場跋扈的,殺戮。


    “殺!欺我天金之城者,必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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