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一旬,整個並州下起了這年的第一場雪。並州江湖最負盛名又低調的磐石山莊,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三尺厚的大雪鋪滿了磐石山莊下三百丈高的石階。一個年輕人站立在山腳下,他微微抬頭,沿著石台看向在飛雪中若隱若現的山門。陳一念望著那山頭,眼中瞬息萬變,終究化作了悔悟。


    這一年來,每月的十五,陳一念都是睡不著的。那個人兒,如風如梭,幻化在他的夢裏。每每醒來的時候,他真想在自己心上剜一刀,像他陳一念這般負心之人,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吧。


    北風如刀,單薄的白衫在凜冬的寒風中沙沙作響。時至今日,他一人已可代表南疆的江湖,深厚的內功修為足以為他抵擋寒氣,可他還是覺得有幾分寒冷。縱然南疆北國皆稱他為“無念大俠”,他的心中卻泛起了幾分自嘲。


    “你沒了心,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意思呢”,那一天十三下山的時候,看著他,平靜地說道。畢竟她在的時候,十三是與她最親的,十三下山的時候,用她教他的“溫涼一劍”斬斷了江湖同道贈他的“無念大俠”牌麵上的那個“今”字。


    “無念大俠?”,陳一念喃喃自語,“有愧,無心。”


    陳一念心中的萬千思緒化作一個“定”字。十三下山的時候,還說了一句話,“你如果不去把柔姐姐找迴來的話,那就再也不是我的念哥哥了。”


    陳一念望著山頭,終於邁出一步。然而這一步踏出之時,山門之內,萬箭齊發。一瞬間,箭雨似天幕,他仍迎著箭雨而上,足足有五支箭矢插在他身上,鮮血淌出,將白衫染成了血色。


    陳一念內家功夫深厚,氣機一蕩,便可將這嵌入肉裏的五支利箭震開,但他沒有。三百丈高的石階已走過一半,他定了定神,“那一日,雲霧山下,她也是這麽來的。”


    他又記起來了。那一日,正是初春。雲霧山的晨風輕拂著山路上的新紅初綠,一個女子上山來了。她到山腳下之時,那時修為已入玲瓏境的陳一念就已經知曉了。她的腳步越近,陳一念的心就越定不住。他出了山門,等候那個上山來的女子。女子到了,她手中提著一把劍。這把劍是他送給她的。他為她求這把劍的時候,在少黎山上候了半個月,那墨工府裏的匠宗才為他鑄了這把劍。這把劍有一個秀氣的名字——思南。


    “你為何不來找我”,女子美眸中含著溫柔,也藏著幾分委屈,嗔怒道。


    陳一念仍低著頭,女子也不出聲。


    就這樣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陳一念緩緩抬頭,輕聲吐出兩個字,“劍來!”


    話音剛落,一聲劍嘯響起。一柄墨黑的長劍從書雲劍宗深處破空而來。


    “望北,你竟然還留著它”,女子急促說道,連同她手中的思南劍也發出一聲清脆的劍鳴,透著幾分歡欣。


    陳一念手中的這把劍名叫“望北”,也是墨工府的匠宗打造的,和女子手中的“思南劍”是夫妻劍。


    “你帶它走吧”,陳一念說,袖袍一揮,望北劍朝著女子激射過去


    這話一出,女子心裏石破天驚。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你迴去吧。”


    陳一念轉身進了山門之中,隻給那女子留下了一個背影。


    陳一念將思緒從過往中拉了迴來。


    他終於登上了山頂。山莊外,一個宮裝女子靜立在山莊大門之前。


    “你來幹什麽”,女子冷冷道。


    “取劍”,陳一念望著女子,眼中藏不住哀傷。


    “拿命來換。”


    “好。”


    今日是並州下初雪的日子,女子的名字叫甄俠柔。


    這是一把怪異的刀。


    小郭漁沒見過這樣的刀,他隻見過爹的獵刀。這把刀很輕。


    爹和娘親是因為這把刀死的嗎?小郭漁想。他恨這把刀,朝地上狠狠地一摔。


    刀從木匣子裏滾了出來,沾上了地上的血跡。


    小郭漁一怔,他把刀撿了起來。


    十鹿村有些安靜。


    “村子裏的人是不是都死了?”,草帽少年打斷道。


    老頭子點了點頭,喝了一口醉花香。


    十鹿村變成了一片血海。


    傍晚,殘陽如血。小郭漁抱著木匣子,離開了村子。


    “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可以去哪兒?”,草帽少年從邊上的草叢拔了一根狗尾巴草。


    “那小孩兒命好,遇到了一對父女。”老頭兒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有些複雜。他灌了一口酒水。


    小郭漁一直走,他走進了山裏。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在一棵樹下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一間木屋裏。


    這裏有三間小木屋,主人是一對父女。這裏是角山,酷似牛角,父女倆住在這裏已有十多年了。在少女幼時,她的娘親因病走了。


    小郭漁剛醒過來的時候,她捧著剛煎好的湯藥進來。少女渾身上下都是質樸的,小郭漁很喜歡這種感覺。


    小郭漁在這裏一住就是八年。在這八年裏,白天小郭漁跟著這家的男主人劈柴打獵,成了個男子漢,晚上就跟著少女讀書寫字。院子裏的第三間小木屋裏放著許多書。


    那個木匣子和那把怪異的刀,好像被遺忘了,放在木屋的一角。


    有一天,男人告訴郭漁他想教他練刀。郭漁開心地答應了。從站樁到起手式再到刀法,郭漁學得很認真。


    心無旁騖的人自然是認真。郭漁學會了刀法,但男人說他還欠火候,他對此不置可否。


    在最後一年裏,中年人開始教他下圍棋。郭漁不喜歡圍棋,他不與中年人下棋。他耐著性子與琴姐下棋。


    那少女叫衣琴,比郭漁大三歲。郭漁打心底裏喜歡她。


    郭漁想去外麵闖蕩,他想帶她出去,但是中年人不同意,他也不再提這事兒。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大年三十。那個男人像往常一樣出去打獵,但他沒有迴來。衣琴很平靜,她似乎早就知道結果。


    郭漁把角山上下翻了一個遍。他帶上了那把古怪的刀。


    在角山山頂,他找到了男人。


    男人站在一塊高大的岩石上,血水浸透了衣衫。他手中拿著一根枯樹枝,像是在做什麽動作。


    郭漁一眼就看出這是男人最得意的起手式——“飛魚式”。


    男人從小在海邊長大,見慣了夏末秋初魚群躍出水麵的景象。


    後來他闖蕩江湖,成了一名刀客,曆十載光陰觀魚練刀,創出“飛魚式”。


    至於父女倆藏匿在山裏的原因,他們不說,郭漁也不問。


    郭漁從背上取下刀。


    男人告訴他這把刀的名字叫作無邪,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八年裏,男人總是偷偷地帶著刀出去,迴來後放迴原地。


    這一次,男人沒有帶刀。


    郭漁拿著無邪刀,手臂不由地顫抖。


    郭漁走了。


    他恨,他恨這把刀,甚至,他恨自己。


    從此,永嘉的江湖上多了一個刀癡。


    數十位成名已久的刀客挑戰刀癡,悉數落敗。


    “天下江湖好幾座,我有一刀攬長錯”


    這刀癡灰衣灰袍,常年背著一個木匣子。


    “匣子裏是那把無邪刀”,草帽少年問道。


    “不錯,但他從沒用過匣子裏的這把刀。”


    “嗯,繼續說下去。”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找到了他,一切都變了。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老頭並沒有出聲,麵朝西方,手指往空中戳了戳。


    “是他?”


    老頭兒垂了垂腦袋,徑自起身伸了伸懶腰,“小草兒,今兒就講到這裏了。老頭子乏了,你若還想聽,明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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