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終究是個十八歲的年輕人,與眼前老者纏鬥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劍招齊出,內裏氣機見底之餘,心頭也多了幾分躁氣,星目中不易察覺地漫上了幾分血色。


    突然,陸沉將劍鋒一轉,劍不攻人,全攻木枝。一時間竟然打了劍老一個措手不及。劍老心中小小驚訝,他浸淫劍道半生,還從未見過交戰之時能將劍勢劍路變得如此得心應手之人。不過他好在是劍道宗師一般的人物,幾個來迴便順勢變了劍招,整套劍法又如先前那般赤壁銅牆,萬法不侵。


    待到二人戰至三百迴合之時,陸沉先是耍了一個劍花,而後一劍刺向老者手中木枝。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劍鋒與木枝要短兵相接之際,陸沉雙目赤紅,反手一旋,寒殷劍向老者脖子橫劈而去。


    這一招,已經不是劍招,而是殺招!


    “沉兒!”,陸雲帆驚喝道。要是這一劍斬實了,他陸雲帆可如何向書雲劍宗上下交代。原本隻是指點之局,何至於殺機浮現。


    且說老者右手勁氣一放,木枝激射而出,將劍鋒擊偏,自身隨即化作齏粉。這一記飛枝雖隻蘊含他二成的內力,卻不是陸沉能抵擋的。陸沉握劍旋身,退了五步,才緩了下來。


    一旁的陸雲帆已是滿頭大汗,就剛才那一劍,若是他在局中對敵,此刻怕已經是劍下孤魂了。他在心中歎道,沉兒還是太年輕,沉不住氣。


    “沉兒,還不快向師公賠罪”,陸雲帆連忙斥責道。


    陸沉好像沒有聽到一般,一動不動。


    突然,老者朗聲大笑,聲音響徹九霄,書雲劍宗上下甚至山門之外江湖人的佩劍皆欶欶作響。陸雲帆心神一緊,生怕自己這位師叔動怒,但他又發覺這笑有些不同,像是生平未盡而今日得以盡興卻又意猶未盡的暢快之笑。


    “師叔?”,陸雲帆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不要去驚擾他,等他醒來便是”,老者言語之中透著幾分欣喜,“雲帆,你這侄兒可了不得啊。”


    “侄兒自幼隨二弟習劍,我陸家的二十一路無留劍,他已用得爐火純青,可不知道師叔為何如此欣喜。”


    老者聞言,先是靜默了三息,而後吐出四個字,“天生劍骨。”


    陸雲帆聽到這四個字,一時間如遭雷擊,呆立原地。


    張法天一行人已經從行雜院中出來。


    “多謝師姐師兄一路上的照顧”,張法天說。


    “小事小事,師弟啊,以後修煉一道上有什麽不懂的事情問水秀就好了,她看得書可比我多得多了”,柳青笑說。


    水秀並不出聲,一雙美眸打量著張法天。


    張法天連忙說道,“師弟不敢過分叨擾師姐。”


    “無妨,你若真有不懂的地方,問我我自然會答,隻不過,憑你一品的悟性尋常問題也難不住你,罷了罷了,若真有什麽晦澀難懂的問題,我可以替你問問我爹爹”,水秀說。


    “喲,師弟你可是撞了大運啊,水秀她爹可是宗裏一等一的高手”,柳青說道,“好了,我還要帶水秀下山看花燈呢,先不與你說了。十三弟弟,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啊。”


    “好啊”,十三眼睛彎成了一輪月牙,“念哥哥,我可以和兩位姐姐一起去玩嗎。”


    張法天此時心中疑惑頗多,正好想獨自一人靜一靜,“嗯,你就和兩位師姐去吧,但是不準胡鬧。”


    “牛哥哥,你也去嗎”,十三說。


    “他可不去,我們牛蠻牛大俠隻對修煉感興趣”,柳青笑著說,“怪不得到現在還沒有追到我家水秀。”


    “亂點鴛鴦譜”,牛蠻別過頭去。


    “喲,山下那秀才家的小娘子教了你幾句,你就活學活用了啊”,柳青打趣道。


    牛蠻老臉一紅,“不與你們說了,我下山去了。”


    “那和我們一道啊,可別讓佳人等久了哦。”


    牛蠻頭也不迴,腳步快了幾分。


    張法天向柳青、水秀二人作別,拿著腰牌在宗門弟子的帶領下,進了一個小院。這座小院有一東一西兩間廂房。張法天的廂房靠東,屋外還有一棵一人高的海棠樹。“這一處好像是有人住的,而且此人還酷愛花草”,另一戶廂房外的空地上種著各式各樣的花圃。


    張法天正要走入自己的房中,有一人風塵仆仆跨進院子裏來,叫住了他。來人明眸皓腕,又是青衫琅琅,頗有氣度。


    “你是新來的?”,那人問道,“在下楊繼蹤。”


    “拜見師兄”,張法天說。


    那人淡淡道,“師弟既然要住在這裏,想必準備好接受考驗了吧。”


    張法天一愣,“考驗?”


    “怎麽行雜院的長老沒有和你說麽”,楊繼宗疑惑道,“不對,現在山門大選還沒結束,你既然是新人,為何可以進宗。”


    “這,我確實不知”,張法天將柳青帶他去行雜院之事和盤托出。


    楊繼宗苦笑道,“師妹真是胡鬧啊,不過你既然來到這裏,你我也算是有緣,不如聽聽我這考驗?”


    張法天心想既來之,則安之。


    “還請師兄明示。”


    楊繼宗從懷中拿出一本古書,遞給張法天。張法天接過古書。他的心中有些奇怪,這古書上竟然有些胭脂粉的味道,難不成眼前這儀表堂堂的師兄還有那種愛好。自己不過初來乍到,還是謹言慎行。


    “《青雲木考》?”


    “不錯”,楊繼宗緩緩道,“此屋先前的主人對青雲木鑽研頗深,但十年來無人可以將青雲木種活,故而這間屋子也就空了十年。”


    張法天心中一愣,這青雲木他倒是從未聽過。要知木植比花草好養活,這青雲木絕非尋常草木。


    “楊師兄,這青雲木到底是何物。”


    “此木一甲子一發芽,一甲子一開花,一甲子一結果,別名三甲木。”


    “我從未聽過此木,若是真有此木,那《九州靈植考》中不應該沒有此木”,張法天心中不免升起疑惑。


    “你可知道《九州靈植考》是何人所撰寫?”


    “是八百年前的青雲上人,淩若虛。”


    楊繼宗頷首一笑,“不錯。此木正是由青雲上人所植。他並未將此種靈植載入《九州靈植考》中,一來是因此木的功用太過匪夷所思,二來此木出世以來從未結過果。”


    “因為從來沒有一株青雲木可以熬過三個甲子,不是半途病夭,就是遭受天災”,楊繼蹤話鋒一轉,“師弟,你可知道對我輩修士修的是什麽?”


    “修道證長生,自然是長生二字。”


    楊繼宗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師弟入我書雲劍宗可真是為了證得長生?”


    張法天心中一震,“師弟愚鈍,不知師兄何意。”


    “師弟根骨、靈神、天象被高人封,所為何物,就不必為兄細說了吧。”


    張法天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驚疑不定,這楊繼宗竟然將他的情況猜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無妨,宗門的丹經鐵卷向來是有德者而得之,師弟不必憂慮。”


    見張法天不出聲,楊繼宗繼續說道,“此木的真正效用,乃是奪天。”


    “奪他人之天象?”張法天驚唿脫口而出。


    萬物靈長,在地自有地象,在天則有天象。若說靈神、根骨二道為證道之舟。人之悟性為證道之木漿,而這天象便是蒼茫大洋。不同的人,


    “青雲木,神木奪天,平步青雲”,張法天喃喃道,眼中有幾分迷離,忽然一震,清醒了幾分,心中暗道,“奪人天象有傷天和,適才有人以幻術擾我心神。”


    “師兄,這青雲果的作用倒是有些邪性了,若是落在心術不正的人手中,可就……”


    “嗯,術正與不正皆在人心。心正則術正,我書雲劍宗在這南疆屹立百年,講究的是誠心二字,師弟剛入宗門,或許感受不到,等日子久了,便知道了。”


    “我可以試試”,張法天說。


    “好。雖說青雲木要一甲子才能發芽,但我自有辦法鑒定成與不成,這顆青雲木的種子就交給你了。”


    張法天接過種子,楊繼宗緩緩道,“我還有事,你先去打掃一下屋子吧。”


    張法天進了屋子,楊繼宗輕功一起,踏出了院子,又翻過好幾座樓閣,到了一處隱秘的山林處。


    “父親為什麽要我把青雲木交給這個小子,聽雲爺爺說這是天底下最後一株青雲木幼苗了”,楊繼宗伸出藕荷般的玉手在臉上一撕,露出了一張俏麗的麵容,正是先前帶張法天去行雜院的柳青。先前柳青等人和張法天分開後,柳青迴了一趟自己的小院。途中遇到了自己的父親柳望生和數月不得一見的雲老。剛才在廣場上的那個聲音就是雲老的,宗門上下都怕雲老的赫赫兇名,她可不怕,隻是還沒當她問清先前讓張法天入宗的緣由,柳望生便讓她假扮楊繼蹤把青雲木交到張法天手上。


    “罷了罷了,不想了。不能讓水秀和十三等急了”,柳青自言自語道。


    入了夜,在雲霧山十裏外的山路上,兩匹快馬飛奔朝著書雲劍宗而來,揚起漫天塵沙。一前一後是兩個樸素道袍男子,為首的是書雲劍宗宗主柳望生的大弟子楊繼宗,身後則是這兩年在宗門中嶄露頭角的新秀—吳念冬。


    “吳師弟,我們要快快趕到宗門,將青雲木的另一秘告知宗主”,楊繼宗說道。


    “嗯大師兄”,吳念冬說。


    二人又奔馳了一裏路,到了一個三岔路口。這個三岔路口叫作“三分口”,一條通往書雲劍宗,一條通往霧法靈宗,另一條通往南疆最雄壯的城池—望北城。


    二人在三分口前停了下來,不是他們的馬累了,而是被人攔住了去路。一群黑衣蒙麵的人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棍棒槍刀劍各式各樣的兵器皆有之。這些兵器像是剛剛出爐的,可以見得這些人並不想暴露招法路數,以免露了身份。


    “你們是什麽人”,楊繼蹤說。


    “你就是柳望生的高徒,楊繼蹤?”,為首的蒙麵人沙啞道,聲音如同從灌滿了水的石甕轟轟作響。


    “不錯,還請閣下看在我師傅的份上,讓我和我師弟迴宗”,楊繼宗神色不變,淡淡道。


    “哦?迴宗幹什麽,你以為我等不知道你書雲劍宗的籌謀嗎!”這人厲聲說道,“你書雲劍宗狼子野心,妄圖憑借邪物”


    聽了這話,楊繼蹤漲紅了臉,吼道,“我書雲劍宗修的是“誠心”二字,對得起天下人。”


    “哼,你以為江湖同道都是三歲小兒不成”,那蒙麵人厲聲道,“你書雲劍宗近日來廣搜奇珍異物培育之法,打的什麽算盤,以為我等不知道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大哥,不要與他們廢話,我承龍門平日裏被書雲劍宗的弟子欺壓,此仇不報,更待何時”,黑衣人中有一人道破了這幫人的來曆。


    在這天下,共有一人、二宗、三教、四派、五門。這承龍幫便是五門之一。


    那蒙麵大哥心頭一愣,果決道,“殺。”


    屠承龍現在心裏真是悶得慌,剛才那出聲的人也不知是誰,就是為斷了自己的後路。屠承龍心裏一狠,做都做了,那就一條路走到黑了。


    “吳師弟,我掩護你殺出去,一定要迴到宗門”,楊繼蹤一邊說著,一邊提劍殺向屠承龍。


    沒有人注意到,吳念冬一路上一直平淡如水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光亮,轉而黯淡,又爆閃出精光,“師兄,我來助你。”


    屠承龍和楊繼蹤拉出了一個戰圈,吳念冬則和其餘黑衣人周旋起來。


    楊繼蹤師承柳望生,劍法路子走的是剛柔並濟的路子。且說他的師父、雲書劍宗的宗主柳望生的劍法乃是取雲霧山一望無際的雲海,是稱“雲海十三劍”。在書雲劍宗中,柳望生的劍法並不排第一,而他的內家修為卻是書雲劍宗第一人,作為柳望生最得意的大弟子,楊繼蹤的內功火候已是超出同齡人許多,雖然不及屠承龍,可也相去不遠。


    “這小子的內家修為竟然有這等火候,與我不過是一線之隔,柳望生的《疊雲神功》真的如傳聞那邊玄妙?”屠承龍心中暗暗驚奇。雖說這一線也要花去數年的光景,可楊繼蹤與自己差了二十歲,自己二十年前與他相比可是拍馬不及。


    這《疊雲神功》乃是柳望生的獨門內功,端的是雄渾二字,天下除他以外,隻有柳青、楊繼蹤二人修習。屠承龍心中已經起了貪念,但會兒將楊繼蹤擒了下來,就要逼問出《疊雲神功》的心法口訣。


    楊繼蹤一記“撥雲見日”被屠承龍以身法躲過,屠承龍反手連擊出七道掌力,正是承龍門開宗立派之根本的《黃龍疊》。傳聞將“黃龍疊”練到最高的境界,可以連擊出九道掌力,而屠承龍修習此招二十餘年,隻練成了七掌,但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七道掌力一道勝過一道,兩兩疊加之下,氣勢十足。


    楊繼蹤急速提起氣機,長劍揮舞,畫出一個守勢,將七道掌力全部攔下。連日來奔波已經顯得有幾分憔悴的臉上滲出了幾分汗水,楊繼蹤明白,他的內力比不上對方,若是這麽打下去最終就是劍毀人亡。


    “吳師弟,你別管我,快走”,楊繼蹤嘶吼道,他出劍的速度陡然快了幾分,竟然隱隱壓製住了屠承龍。楊繼蹤的氣息亂了,他心中一急,強提體內氣機,這就好比原本就沒有多少水的水庫,突然開閥放水,雖然起先水流還氣勢宏大,卻不是滔滔不絕了。


    屠承龍冷笑道,“強撐起來的海市蜃樓,不過如薄紙一般,一捅就破。”他並不著急,此刻是楊繼蹤鋒芒最盛之時,若是與之強拚,雖然能勝,但也免不得落了輕傷。他屠承龍可不是願意吃虧的主。


    在與承龍門眾人糾纏的吳念冬也明白這一點。說時遲,那時快,本來與承龍門眾人打的難分難解的吳念冬氣勢一漲,身法也快了好幾個層次,不過十個唿吸的時間,承龍門眾人全部倒地,可吳念冬的劍上一絲血跡都沒有。記得在若幹年前的某個春日,月下麥田,吳念冬對一個姑娘說,“我吳念冬的劍,從不殺人”。時至今日,吳念冬的劍再也沒有沾過一絲血跡。


    吳念冬正要去助楊繼蹤,一隻繡花針破空而來。


    “嗬,折花教的教子竟然與書雲劍宗的人混在一起,不怕壞了你折花教在蜀中一派的名聲”,一個紫衣女子淩空而來。


    “花無心,你來這裏幹什麽”,吳念冬看到來的女子,神色冷冽。


    屠承龍看到來人,連忙停手,“屬下拜見聖女。”


    “放他們走”,花無心笑吟吟地看著吳念冬,“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麽選。”


    “你”,吳念冬自然知道花無心說的是什麽。


    聽到花無心的話,屠承龍隻好先強行按下心中的貪念。吳念冬和楊繼蹤上了馬,朝著書雲劍宗方向奔去。


    原地,花無心姣好的麵容布滿了陰沉之色,“石二。”


    “屬下在”,一個黑衣人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見到這人走出,屠承龍心底的另一個疑惑也解開了,這個石二一定是花無心安插在承龍門中監視自己的。如今石二的身份被顛婆,也表示花無心開始把他當做自己看待了。屠承龍心中雖然有些許不滿,但也不敢發作,畢竟靠上了折花教聖女這棵大樹,好處總是比壞處多的。


    “你跟上去,必要的時候,你幫他一把”,花無心聲音冷冽,好似九幽寒冰。


    “是。”


    張法天已經將屋子打掃完畢,他靜坐在桌邊。木窗外的星光透過窗紗灑落在窗欞邊,張法天的思緒又飄迴了十年前。


    張法天的先祖得罪了當朝權貴,被貶出關,在漠北紮根。經過幾百年的傳承,終於在漠北站穩了腳跟,陳家莊也因此得名,興盛起來,規模門庭在漠北雖然排不到第一、第二,但是也是在前十之內的。


    三年前的一個雨夜,張法天在屋中酣睡。混雜著刀劍交錯、痛喊疾唿在淋漓大雨中化作一道驚雷,將張法天在夢中驚醒。張法天正要起身出去,一道佝僂的背影疾閃而來。他呆住了,他眼前的這個人正是平日裏最疼愛他的姥姥。


    “姥姥”,淚水奪眶而出。張法天渾身顫栗,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鐵錘般錘擊在他的胸口之上。他的姥姥身上的素灰黑袍已是一片血紅。


    “念兒,不要出去”,老婦奄奄一息,氣若遊絲。


    一瞬間,張法天的雙目猩紅,歇斯底裏地吼道,“姥姥,我要你們死!”


    他拿起懸掛在木梁上的雕紋古劍,衝出門去。


    然而張法天到了屋外,不過一個照麵,就被那為首之人擊倒在地。


    那為首之人身著黑袍,頭戴著骷髏麵具,低沉道,“哼,沒找你,自己倒是送上門來了。”隻見他袖袍一揮,一道黑氣注入張法天的頭顱之中。


    張法天想到此處,又從夢魘中驚醒過來。那黑氣注入體內之後,張法天原本引以為傲的天賦漸漸消失。他張法天,因為這團黑氣的緣故,成了一個天棄之人。


    “姥姥讓我來這書雲劍宗,為的就是拿可以化解那黑氣的丹書鐵卷,可那楊師兄已經看破了我的打算,這可如何是好,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張法天心想。


    畢竟丹書鐵卷在書雲劍宗也是極為貴重之物。相傳此物是書雲劍宗開宗祖師陸北遊得天人所賜,共有九卷,如今書雲劍宗裏也隻剩下最後一卷了。


    張法天又取出了楊繼蹤交給他的青雲木,仔細觀察一下,心中升起幾分驚疑,“這青雲木的紋路和姥姥一直待在胸前的那塊木牌差不多。”老婦人在生前常帶著一麵劍形木牌,那一日老婦人與諸多黑袍人鏖戰,待到日出之時,那些黑袍人不知為何悉數退走。老婦人在交代了後事之後,最後一絲氣也斷了,張法天強忍著悲痛,連同那木牌將她葬在後院之中。


    突然,書雲劍宗上下響起了悠悠的鍾聲,一共是三下。若是一下,則是平日裏普通的宗門召集令,而這一次是三下敲鍾,可是緊急的宗門召集令。張法天,心中一驚,“難道宗門出了什麽事?”張法天將這些前因後果全部聯係起來,不由得有幾分毛骨悚然。這一切的背後好像有一張無形的大手,在控製著事情的走向,他張法天的所有秘密,好像都暴露在一個人麵前。


    他連忙將青雲木幼苗收起來,前往宗門弟子平時集會的演武場。演武場中央,柳望生和雲開岩並肩站立在三丈高的高台之上。


    柳望生神情肅穆,看向遠方,說道,“雲師叔,這次謀劃,可是賭上了書雲劍宗一百年的命運啊。”


    “不錯”,雲開岩是一個穿著破爛長袍的老者,他斷了一條左臂。“雲獨臂”,這個名字在南疆上一甲子的江湖如同魔咒般籠罩了整座江湖。雲開岩一生中做的最輕狂的事,就是以一人之力戰當時在江湖上享譽盛名的“東劍、西刀、南槍、北斧”,他的那條左臂就是在那一戰中失去的,然而他的對手們也不好過,東劍瞎了雙眼,西刀斷了左腿,南槍長槍被折,北斧則是命喪當場。


    “隻是這樣安排,倒是委屈了蹤兒,可不知道他……”,柳望生並未說下去,隻是淡淡歎了一口氣。


    雲開岩麵色平靜,眯著眼看向遠方,“書雲劍宗的宗主,可不是這麽好當的,他要是撐不過去,就是時數,不必多想了。”


    “嗯”,柳望生嘴上應道,可還是心疼跟隨自己修道十五年的大徒弟。畢竟十五年的光景,柳望生早已將楊繼蹤看作自己的孩子,心裏想著以後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呢。可兩年前,自己身旁的這位老者,自己的師叔,籌謀了一件可以攪動江湖甚至江湖之外的大事,而楊繼蹤便是此事中關節的一環,可此事變數頗多,柳望生對自己這位大徒弟的心性雖然有所自信,可也隻有六分。書上常說,世事無常,何況人心呢?


    雲開岩話鋒一轉,“望生,可將那物交給那個孩子?”


    “嗯”,柳望生略帶著幾分疑惑說道,“那孩子與雲師叔有幾分淵源?”柳望生知道自己這位師叔雖然是名震南疆江湖的“狠人”,卻也是一個情種,當年那名動江湖的一戰,便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你不必瞎猜”,雲開岩眼中結起複雜之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而後緩緩說道,“隻是一個故人之後罷了。”


    隻是雲開岩在心中想到,“憐初啊,你這孫兒也是變數啊,罷了,雲哥我就為了你賭這一迴。”


    “嗯”,柳望生看了看西天,“師叔,那些人快要到了。”


    “宗中弟子都準備好了?”,雲開岩問道,柳望生點了點頭。


    二人不再出言,靜默地站在高台上。場中的宗門弟子越來越多,一大半卻是剛經過山門大選的新入門弟子,虎鹿熊羊四位執事也在其中。


    “大哥,宗門曆來山門大選,從來沒有擺過如此大的陣仗,今日怎麽就”,熊執事問道。


    虎執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宗主自有安排,我等不必多問。”


    熊、鹿、羊執事麵麵相覷,聽大哥的意思,他好想知道幾分內中緣由。他們三人最信得過大哥,也不再多問。隻是廣場上的宗門弟子大多都是書雲劍宗的普通弟子,其餘的就是此次山門大選時挑揀入門的弟子了。場上的空氣有幾分涼意,若是有身經百戰的將軍甲士在這裏,必能從這絲涼的氣味中嗅出一絲殺機。


    中都太平城以西千裏之遙,一座巨大的城池雄踞在荒漠上。此城名為北龍城,來自各地的商人在此歇腳、貿易。北龍城,望西域而接中原,通蜀中而達北疆。


    此季正值入秋,少雨。豔陽懸掛在高遠的天空,毒辣辣的,炙烤著蒼茫的大地。當地人都把這剛入秋的太陽叫喚作“七分毒“。這般天氣,在地頭上辛苦勞作的男人們歇息時都要喝上一碗自家釀的酒。北龍城也是“酒都”,自城中自城外十裏一路上隨處可見酒攤子和攤主忙碌的身影。


    正午,街道上行人稀疏,北龍城這塊地兒城中西門不遠處有一家茶棚,有一支商隊在這裏歇腳。幾個商隊裏的侍衛散坐於地,其中一人肩上扛著一麵大旗,印著“陳家莊”三個大字。


    這陳家乃是北龍城一帶有名望的家族。傳聞陳家莊莊主是太平城裏來的大人物。十多年前,北龍城附近一帶馬匪出沒,甚是猖獗。這位陳莊主不過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讓北龍城方圓百裏不見馬匪的馬蹄聲。


    茶棚裏,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喝了一口葡萄酒,他的對麵坐著一位麵色黝黑的中年人和一個質樸中透著幾分靈氣的山村少年。


    “秦前輩,這一路上承蒙前輩照顧,舟車勞頓,陳昊心裏頗為慚愧。再有半天的腳力,便能到陳家莊,還請秦前輩和秦小兄弟在莊上多歇息幾日,好讓晚輩和家父盡一盡地主之誼。”陳昊笑著說道。


    “好啊,昊哥,等到了家,你一定要拿出好吃的來,這幾天一直吃幹糧,可把我餓壞了,”秦北遊嬉笑道。


    “好,秦小兄弟放心,到了莊子裏,我一定叫上莊子裏最好的廚子給你做好吃的。”


    “老爹,咱們去陳家莊嘛”。秦北遊淘氣地說道,俊俏的小臉笑開了花。


    秦剛望向秦北遊,眼裏盡是疼愛之色,粗聲道:“那俺們可就要麻煩陳小兄弟幾日了。”


    “哪裏說得上麻煩,秦前輩和秦小兄弟能去莊上住幾日,陳昊榮幸之至啊”,陳昊大笑道,一口氣將碗中的葡萄酒喝完,雖是書生,卻也頗有幾分北方漢子的豪氣。


    這秦北遊便是村長給秦剛的那塊玉佩,秦剛出了村子之後,騎乘快馬不過三個日頭就到了西北。隻是他前腳剛到西北,那塊山河石就化成了一個少年!


    且說西北石隱鎮外,宋端玉一行人已經到了山巔。他們仰頭望去……一塊巨大的石柱高聳入雲!


    石柱之上,突兀骨正在與軒轅棄交戰!他們二人已經打了七天七夜了,還沒有分出勝負。


    “你二人不累嗎”,胡子昊說道。胡子昊就這樣站在邊上,看著自己的師姑和眼前的這個西域國師打得難解難分。


    “說來也是奇怪,這突兀骨不過是大武六品,師姑連我這個偽大武四品都打得過,怎麽那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胡子昊的眼珠直溜地轉,眼前這一幕讓他覺得甚是奇怪。


    軒轅棄的身形一閃,原本冷若冰霜的臉上竟然有幾分羞赧之色,喝道,“這老賊的功法詭異的很!”


    突兀骨笑道,“哈哈哈,臭婆娘,你莫非忘了那一夜的露水姻緣了,你的天山功體對別人有用,對我這個你的半個丈夫,可不管用!哼!你騙我那玄武秘藏之中有寶藏,結果我去那一看全是怪蟲奇植,根本沒有什麽寶藏!你讓我怎麽向我月藏國大王交代!吃我一劍!”


    突兀骨大喝一聲,“天般劍!”


    隻見他雙手結印,從他體內升騰出來的大武六品的雄渾氣機將這方天地之中的靈氣匯聚成一把把透明的無形劍氣。


    軒轅棄瞳孔一縮。這突兀骨口中所說道的“天般劍”乃是月藏國的皇家劍法——憑借著修士體內的氣機將天地靈氣化為一道道劍氣以此飛劍傷敵,甚至可以在百步之內砍下他人的頭顱


    “天山心法!”,軒轅棄大喝一聲。她如今的模樣已經從那個天陣無邪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老婦。


    這全部是因為與突兀骨交戰了七天七夜,這維持她小姑娘模樣的“神相功法”的氣機不支,所以才讓軒轅棄恢複了本來的麵貌。


    軒轅棄這一聲暴喝之下,隻見一道山風吹過。


    山風之中夾雜著紛飛的霜雪。


    這個時候,胡子昊心神一動。雖然他的打不出大武四品半步山巔境界的戰鬥力,但是他對周圍環境的感知卻是實打實的半步山巔境界。


    胡子昊分明察覺到,這他們三人所站的石頭柱子之下,有幾個人的氣機逼近,而且這幾個人他胡子昊還甚是熟悉。


    “難道是宋端玉他們迴來了?”胡子昊心中思量。


    他說道,“師姑,你與這位月藏國國事突兀骨突前輩好好敘舊,我有朋友來了。”


    胡子昊說的時候,還拋給了軒轅棄的一個眼神。


    軒轅棄明白,這是胡子昊讓她趕快解決這個突兀骨,不然的話,她若再不能施展神相神功,無法恢複小姑娘的麵貌的話,就會露餡,至於和胡子昊的合作也就無從談起了。


    說起來,胡子昊並不是一個十分有道義的人。在胡子昊的心中,他的道義便是他的刀,


    “知軒大哥,你說胡叔叔他們會在上麵嗎?”宋端玉問到。


    宋知軒繞著這個巨大的石柱,走了一圈,說道,“我也不敢確定,不過很有這個可能性。”


    “風霜二刀”成白霜、成隨風兄弟倆走到這裏,二人對著這個石柱端詳了一陣。


    成隨風說道,“你們來看,這塊岩石之上分明有氣機波動的殘餘痕跡。”


    眾人全部聚攏了過來。


    “不錯不錯”,成白霜點頭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從空中掠下,就像一隻穿梭在雲中的雄鷹。來人的背上背著兩把鬼牙刀,此人正是胡子昊。


    宋端玉看到了胡子昊,連忙說道,“胡大哥!你果然在這裏。”


    宋知軒和“風霜二刀”兄弟倆也走了過來。


    “我遇到了一位師門中的故人,所以才久久為歸”,胡子昊說道。


    “原來是這樣”,宋端玉說道,“這七天我們可是找遍了這石隱鎮周圍的角角落落,最後還是覺得你有可能在這個石柱之上,便過來了。”


    胡子昊哈哈一笑。


    宋端玉連忙說道,“胡大哥,你的師門中人是不是也是那種書上說的,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可不可以給我引薦一下。我要向他學習仙術!”


    胡子昊滿臉黑線。要是讓宋端玉知道,自己口中的那個師門中人就是那個小姑娘,還是一個老太婆假扮的,不知道他會怎麽在心中腹誹自己。


    胡子昊頓了頓,說道,“我師門的那位長輩脾氣有些古怪,改天若是有機會再見吧。”


    聽到胡子昊這般說,原本都有些好奇的眾人便也打消了那份心思。因為他們都知道,以胡子昊這般年輕的年紀都已經是大武四品半步山巔境界的修士了,那他的宗門之中的長輩的修為肯定也不會差於胡子昊,就算差也不會差多少、


    對這一點,“風霜二刀”兄弟倆是絕對相信的。因為在他們浪跡江湖的那個年代,西北江湖上名頭最響的宗門便是胡子昊的宗門——鬼刀門。


    這個時候,宋端玉突然問道,“胡叔叔,你可看到那個小姑娘了嗎。”


    胡子昊心中一怔。


    “你帶著他們迴到那個破廟,我會在那裏等你。”一道千裏傳音進入了胡子昊的腦海之中。


    若是有高手在此,分明可以看到,那漫山雲霧之中,有一個身形正在憑虛禦風,向山下飛去。


    胡子昊得到了軒轅棄的消息,心中疑惑,不知道軒轅棄是如何擺平突兀骨,但麵皮上仍然是雲淡風輕。


    他說道,“我沒見過,或許那小姑娘迴石隱鎮上取一些什麽東西,我們還是快迴破廟裏等他吧。”


    宋端玉聽了說道,“胡大哥這般說法也會有些道理。那我們現在就迴去吧。”


    宋知軒畢竟是讀書人,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胡子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沒有點破。


    於是乎,一行人便一起下了山,迴到了破廟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無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峽穀祁同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峽穀祁同偉並收藏天下無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