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苑深睡直至半夜才醒來,白日裏發生過什麽她不知,也無人與她訴說。自從吟風去後,她似乎也燃不起心中生的希望,但卻沒有勇氣接受離開人世的準備。有時想想自己不免覺得可笑,她究竟是為了什麽還要堅持留在這裏?嘴上說著無欲無求,可內心深處不會騙人。隻是草廬施醫贈藥的一場邂逅,卻讓人深陷永恆迴憶之中。


    夜晚的涼風吹不醒還想做夢的人,閬苑越發迷茫,她究竟應該遵守與吟風的約定好好活著,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自私地留戀伏龍山莊,給自己一個無悔的餘生?


    “誰?”閬苑坐在石桌邊陷入沉思,差點沒發現暗處之人。


    “是我。”一個疲倦卻又強裝精神的聲音響起,閬苑伴著詫異抬起頭望去。時景辰在遠處看著她,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明明一切早已偏離軌道,可他還是任性地想佯裝一下,依舊伴著挑逗的口吻說道:“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是哪個情郎?”


    離開客棧後,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逗了,閬苑不進噗嗤一笑。馬上又冷著臉道:“放肆,本夫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客棧老板娘了,開玩笑也請有個度。”她一遍遍的提醒別人自己的身份,拒人於千裏之外,又何嚐不是一種自我欺瞞的形式?


    時景辰坐到她身旁,正經問道:“你……老實告訴我,還有多少時間?”以往都隻是大家的估判,但所有人都明白,閬苑才是神醫,她必然洞悉一切。


    閬苑綻放久違的微笑,說道:“還能看見我掛著黑發,就說明還未到我的大限之日。”其實她早就應該逝去,或許是鎮魂丹的效果,亦或是天地神功的作用才吊著她最後一段生機。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時景辰一句話又扯向遠處。


    閬苑也有想要問的,就是不知道和他想問是不是同一件事,饒有興趣道:“說說看,是什麽問題?沒準本老板娘心情好,會給你解疑。”


    時景辰淡淡一笑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貪圖我的美色的?”喜歡這件事大家早已心照不宣,隻是沒想到時景辰會以這樣的方式問詢。閬苑還想最後嘴硬一波,笑道:“你還真是個自信的人,憑什麽認為本老板娘會看得上你?”


    時景辰道:“你可是名不虛傳的淫媒辣花!”


    閬苑搖頭歎笑,忽的一下也露出正經臉,要不怎麽能說女人善變呢?“說得不錯,我坦白。我饞你的美色,要不然怎麽會來搶婚呢?不過你這個人優柔寡斷、毫無擔當,我真不知道為什麽會看上你?也許是我眼瞎。”


    時景辰毫不客氣地笑道:“你真的瞎了。”


    閬苑想伸手給他一個頭頸拳,卻又收手化作一笑。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瞎子。身旁的人已經拿到了他還算滿意的答案,那閬苑自然也想要一個答案,問道:“那你呢?心底的那個人究竟是當年神龍山莊的絕情,還是後來的客棧老板娘閬苑?”


    雖然是同一個人,但又可以不是同一個人。時景辰先前的糾結、掙紮全係於此,一直想解釋但又無從說起,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敞開心扉。“你可真好玩兒,自己吃自己的醋。那個人一直叫閬苑,隻是我不敢承認。如你所說,是我優柔寡斷。如今迴首不聞閬苑名,唯見相思斷腸風夫人!我已經完全喪失了愛你的機會。”


    閬苑隻是會心一笑,她一早就已做出選擇,突然有點明白鴛鴦夫人放下對丈夫執念的那種釋然心情。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說,說出來是件多好的事情。今晚她還想睡,而且不再是伴著恐懼入眠,哪怕一覺醒不來也無怨無悔。


    閬苑起身欲往房中去,時景辰看著她的背影,相信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地問一句:“你準備什麽時候去大雪山?要我陪你嗎?”


    閬苑道:“放心,我會連同吟風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夜深月涼,你早點休息。是時候挑起伏龍山莊的大梁,做一個有擔當的人!”


    遠處的聶離殤默默地轉身離去之際,時景辰注意到了他,點頭示意,似是在感謝他。白日裏的確是他打醒了他。而聶離殤也迴以他一個點頭,盡管不服氣,依舊得承認時景辰更懂如何與閬苑相處?明明簡簡單單的一句“你要好好活下去”就能完事,他卻不會這樣表達卻讓人會意那層意思,而且是聽進內心的那種。


    翌日,素芊芊著急忙慌地衝進大堂,大唿不好。


    “糟了,大事不好。閬苑離開了!”書信已被素芊芊捏得褶皺不已,可奇怪的是最應該擔心的兩位當事人卻無動於衷。


    “教主,閬苑走了?您不擔心她嗎?”素芊芊好奇地上前一問,怎麽感覺他一點都不擔心,莫不是昨日打傻了?顧劍棠同樣輕聲詢問時景辰道:“老板娘就這樣離去,不會有什麽事吧?我們要不要去尋尋她?”


    素芊芊插嘴道:“是呀,她還患著嗜睡症呢?要是半路昏睡在路上,那可如何了得?”


    “她是天下聞名的神醫,自有能讓自己清醒的方法。我們就不要妨礙她去尋找自己的生路了。”時景辰突然像個正常人一樣說話,又是讓所有人詫異。沒有人敢再追問,振作過來便好。


    午間時分,聶離殤告別離開,鏡月教還有一堆事物等著他去處理。雖然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少了大家心中難免空落落的。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也不僅僅隻有中原武林各大派和鏡月教。絕愛西行的一路上聽到不少關於西域的事情,聽說那邊最近平白無故冒出一個“神樂尊使”,專門替天罰惡,不過一月之餘竟將西域鼎鼎有名的幾大惡賊除盡,而且各個死相淒慘。


    雖說是為民除害,但手法過於兇殘,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正死因,唯一能看出來得便是這些人都精元盡喪。聽說神樂尊使已經前往中原武林,想來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絕愛這幾天眼皮跳個不停,不知怎的,一聽到神樂尊使就聯想到了茗香。眼下還是盡快找到閬苑,大家相互間有個照應才好。


    絕愛還是來遲一步,等她趕到伏龍山莊之時,閬苑已經離開。見她著急的模樣,大家自然不免地想多問一句。


    “大師你如此著急地要找閬苑,到底發生了何事?”這才事隔半日,沒理由會出什麽大事,而絕愛又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要真有事情,時景辰可就萬死難辭其咎。素芊芊拉著她坐下,眾人再一次圍坐圓桌邊。


    “我師姐沈傲雪被害身亡。”絕愛講話一向半天到不了重點,雖然沒有說到閬苑處,不過已經足以震驚四座。


    眾人實在想不到,放眼江湖還能有誰能害這首屈一指的女魔頭的?迎鬆問道:“是誰幹的?”盡管沈傲雪風評極差,但怎麽也算是當年的老人,如今是走一個少一個。聽說她自曠樂山莊一戰後便洗心革麵,退隱江湖,還是被業報纏身,遭了報應。說來可惜,但也是罪有應得。


    素芊芊被沈傲雪支配的恐懼至今難忘,想不到一段時日不見,居然已經無法再相見,不禁歎道:“沈傲雪的武功雖然還算不上絕頂,但是江湖中人能招架得住她攻擊的屈指可數。”


    絕愛搖搖頭,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始終無法參透茗香是如何做到的?


    時景辰愈發糊塗,問道:“你也不知?”


    絕愛道:“師姐臨終前讓我去找姐姐,要她千萬小心茗香。可茗香如何能……”


    “茗香?”迎鬆驚唿道,這個名字早已上了她的黑名單,不將她碎屍萬段難消心頭之恨。


    久不發聲的顏凝月都忍不住問一句:“茗香的武功稀鬆平常,憑她怎麽會?”要武功沒有武功,論智謀,智謀不行,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絕愛依舊是搖搖頭,沒有見過茗香,再多的猜測都是枉然。“對了,近來聽說從西域來了一位專門行替天罰惡之事的神樂尊使,好多江湖惡賊都命喪其手。我懷疑此人就是茗香,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聞過此事?”


    “神樂尊使?”顧劍棠複述著念道,根本沒有印象。素芊芊倒是有所耳聞,迴道:“聽聞此人一路東來鏟奸除惡,確實殺了不少賊道中人。前幾日有消息傳到,和我鏡月教有往來的西域幾大望族也被滅門,很多人都懷疑過神樂尊使。可她怎麽可能是茗香呢?”


    迎鬆一拍桌子道:“不管這個人是不是茗香,肯定來者不善,不得不防。”她倒是希望這人就是茗香,還正愁沒處去報仇。


    絕愛早就坐不住了,一天不找到閬苑,她一天心緒不寧。起身道:“此人來勢洶洶,又以江湖中久負盛名的惡賊為下手對象,我實在擔心姐姐。請恕我先行告辭,我得盡快找到她。”閬苑名列十大惡賊,一定會是神樂尊使的對象。


    時景辰被這一通分析,也開始擔心起閬苑的安危,一並起身道:“眼下也不確定閬苑去往的是哪個方向?這樣,大師你你就往幽篁閣一路尋去,我派山莊弟子往大雪山方向追尋。芊芊,你通信給鏡月教,讓聶離殤沿途幫忙打探。”


    迎鬆請纓道:“往大雪山方向就由我來帶隊,景辰你就安心鎮守山莊。”她還是在擔心時景辰,如若此事推辭那迎鬆去得也不安心。時景辰微微點頭道:“有勞迎鬆姐姐,有你出馬,必定萬無一失。閬苑離開不久,相信馬上便能尋到。”


    “事不宜遲,大家快些動身。”素芊芊躍躍欲試,最近可真是一天太平日子都沒有。看到顏凝月若有所思,素芊芊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給去一個“你給我安分點”的眼色。顏凝月接收到,卻隻是微微一笑裝作不懂。


    閬苑沒有立馬前往大雪山,她離開前還想迴幽篁閣看看吟風,順道迴客棧緬懷一下萬人和空巷。或許她再也沒有機會來這裏看一看,這個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塵封的味道象征著落魄,這裏確實已經很久沒有開張了。


    閬苑看不見殘敗的景象,在她的腦海中留著的還是那個門庭若市的熱鬧客棧。這裏的每一處她都要撫摸過,就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記憶。物是人非,希望將來接手客棧的那個人可以重振昔日輝煌。


    懷念總是相當美好,卻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打擾的聲音。閬苑玉簫直抵,倏而如狂風侵襲,徑直往目標而去。聽得那頭的宵小吃力求饒道:“老板娘……且,且慢!”聽到熟悉的聲音,閬苑擺手發力,那招玉簫劍意直衝天際,擊碎了木梯圍欄。


    “新帽郎官,你鬼鬼祟祟躲在我這裏作甚?”閬苑聽到聲音就認出是他。十大惡賊每一個都有著玲瓏心思,哪怕之前與新帽郎官有過合作,也不能對他掉以輕心。


    閬苑半天都沒有聽到新帽郎官迴話,隻聽見他沉重的唿吸聲,問道:“你受傷了?”新帽郎官支支吾吾好一會兒嘣出個“嗯”字。閬苑一向菩薩心腸,自然不會對他置之不理,走近身一下就準確地抓起他的手。新帽郎官聽說她雙目失明,沒想到動作比之之前更加迅捷。


    新帽郎官已經五髒俱損,藥石無靈,閬苑醫術通神也不好使。她能做的就是幫助他吊迴一口氣,說兩句遺言罷了,而這對於新帽郎官來說已經是奢侈。


    “老板娘,難為你輸送真氣吊迴我這條賤命,在下感激不盡。”閬苑真氣精純,隻待片刻,新帽郎官便能正常說話了。閬苑問道:“究竟發生何事?”


    新帽郎官輕咳兩聲道:“我也隻是來這裏碰碰運氣,可惜老天爺注定要收我的,若是你早兩天來這裏我可能還有救。”閬苑又倒出兩粒六轉雪參丸塞入他口中,歎道:“你的時間沒有多少,要是有交代的,就快說。”


    “好,不過這件事說來有些話長。”新帽郎官加急語速,盡量將事情表達清楚。此事還要從他再次與陰風鬼母聯合起來報複青城派說起。隻是誰都沒想到,這次鬥爭之下,大家都輸了,輸得徹底。一切皆因一個號稱“神樂尊使”的人,而閬苑也是第一聽說此人的名號。此人來到中原武林的第一目標便是十大惡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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