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是在西方沙漠中的一個小國,和中原相隔重重沙漠戈壁。沙漠,往往意味的就是死亡。即便他們是帶了三萬大軍以及充足的糧食出發的,但是還是有許多人死在了沙漠中。


    待到金軍到達中原的時候,將士們已經隻剩下一萬不到了。於是他們稍微思量一番,便按照和申國的計劃開始攻打燕國了。一邊攻城略地,一邊吸收燕國中的那些青壯年男人。


    所以現在這樣黑壓壓的一片金軍中,有大半的士兵、甚至少部分軍官都是燕國人。他們很多人隻是為了活命才會加入金兵的,並非自願。所以這會兒聽到了紀啟順的話,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若非是那些大金的軍官在金軍陣中施壓,部分燕國人恐怕迫不及待的就要扔下兵器投入魏軍陣中了。不過就算他們敢來,紀啟順倒還不敢要呢。


    敵軍主帥隨口幾句話就能令他們叛變,這種牆頭草一般的士兵哪個主帥敢要?現在他們能為了紀啟順的這幾句話背叛金軍,那麽以後也很有可能因為別的什麽小事反過來背叛魏軍。


    所以紀啟順說方才的那幾句話,並不是真的指望這些人會叛變,而是想要以此打擊金軍的氣勢。借用古人的話來說,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在兩軍相接、一觸即發的時候,紀啟順先上前和葉錦各種閑扯。一是打斷他們積蓄已久的氣勢,二是勾起葉錦對她的恨意。然後又賣個甜頭給金兵中的漢人,讓他們不再專心於接下來的搏命,而是轉而對紀啟順給他們指出的退路產生希望。


    紀啟順看著金軍陣中那些麵含希冀的人,知道自己的勝算又大了兩分。她有些惋惜的心想:戰場上不死你死就是我亡,若要活命隻有靠著手上的兵刃。若是寄希望於旁的,那麽也隻有死這一條路了。


    葉錦對紀啟順非常的不以為然,冷笑著做了一個手勢。


    未己,金軍陣中便傳出一陣冗長的的號角聲。


    他首先舉起手中的劍,吼道:“殺!”


    下頭的金兵也都張口喊殺,一時間竟是滿天地的宏大殺聲。


    與此同時,紀啟順從腰間掏出一張符籙來。這張符籙其上的符文並不是用朱砂畫出來的,而是用一種黑色的粉末勾勒出了一個簡單篆文。她撚著符籙輕掐指訣,隨後輕喝一聲:“起!”


    符籙便猛地化作一道金色的光點,從她指尖猛然竄飛而起,直向著天上飛去。大約飛到了七八丈的高度,金光便在空中猛地爆裂開來,發出似乎響徹天地的巨大聲響。


    原來那些黑色粉末乃是硫磺、硝石等物混合而成的物質,點燃後會發出巨大的聲響以及濃濃的煙霧。原本是俗世中一些道人在煉丹的時候偶爾發現的奇特事物,俗世中人稱其為“火藥”。


    後來火藥的配方隨著俗世道人流傳進修仙界,火藥也漸漸被修仙界中的一些修士漸漸研究出了有意思的用途。比如可以用來開采庚金、玄鐵等礦藏,也可用其煙霧達到傳信的用途。


    紀啟順方才使用的符籙就是可用作傳信的一種粗淺術法,名曰“火鳴術”。一般情況下火鳴術並沒有太多人會用,因為此術聲響太大、用起來也不太風雅。


    不過此術在戰場上用倒是挺不錯的,紀啟順滿意的想道。


    火藥乃是從中原傳入修仙界的,金軍自然還未曾見識過。就連葉錦都是麵露駭色,何況那些士兵?此刻乍然聽到這樣的巨大聲響,許多士兵都被驚得停下了向前衝殺的動作,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氣勢就這樣又被再次打斷了。


    就在金軍驚駭的時候,魏軍後方響起了一陣宏大響亮的鼓聲。早有心理準備的魏國士兵們,循著鼓點、有條不紊的排成練了許多遍的軍陣。


    紀啟順又發了一次火鳴術,而後便根據後方戰鼓的指揮、帶領著麾下將士向著金軍衝去。


    **


    正如紀啟順所料的那樣,一而再再而三被打破氣勢的金軍,根本無法反抗氣勢高漲的魏軍。


    她帶領著一隻精悍的騎兵隊,親自深入敵軍深處。她像是一柄銳利之極的寶劍,不斷地在金兵嚴密的軍陣中撕裂出道道裂口;又像是可怕兇悍的瘟疫,所到之處鮮血滿地、屍橫遍野。


    承影劍薄如蟬翼的劍刃,不斷地劃破金兵的咽喉。鮮血像是豔麗又脆弱的生命之花,在銀亮的劍尖短暫的綻放後。瞬息便凋零在地,滲入泥濘的土地中,再分辨不出原本的鮮亮色彩。


    雖然劍下亡魂無數,但她卻沒有因為殺戮而染上兇戾的殺氣,眉目間的情緒顯得既不喜悅也不悲哀、既不興奮也不乏味,隻是一如既往的不鹹不淡、不溫不火。


    恍惚間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她所身處的並非戰場,而是行走於滿是鮮花的庭院中;而被她斬於劍下的也並非是沉重的生命,而是朵朵飄香繽紛的鮮花。


    溫玉珂跟著紀啟順後頭,暗覺悚然。見到紀啟順殺人的樣子,他才明白什麽叫做殺人如割草。並不是說多迅猛利落,而是——仿佛切瓜割草般的自然平淡,似乎被她所殺的那個人早已經不是人了。


    也就是這時候,紀啟順忽的迴身一劍向著溫玉珂的方向劈來。溫玉珂大驚,正要勒馬後退,就聽見“乒”的一聲脆響,一柄刀被承影劍挑飛出去。


    他下意識側臉一看,原來是有一個金兵見他發愣便偷偷從後頭竄出來偷襲他,卻不想被紀啟順撞了個正著,一劍就挑飛了兵刃。


    溫玉珂心下大窘,一刀就了結了那金兵的性命。知道是紀啟順救了自己一命卻不好意思道謝,正躊躇著不知該說什麽的時候,便聽紀啟順涼涼開口:“在戰場走神,真不知道你是膽子太肥還是腦子太瘦。要是想死,迴去隨你怎麽死,但是在這裏給我專心點。”


    這麽一句話下來,真是叫溫玉珂羞憤欲死,他抬刀狠狠砍向金兵泄憤,冷冷的迴答道:“我是死是活自己會好好上心,不必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紀啟順意味不明的嗬嗬一笑,接著策馬向前去了,直笑得溫玉珂臉上紅紅白白變換了好幾種顏色。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拚殺,紀啟順帶領的騎兵隊已經深入敵軍腹心了。他們都能夠看清楚葉錦發冠上那點耀目的紅纓了,他們都知道己方離勝利僅差一步之遙了,因此不由更加賣力的拚殺。


    紀啟順能看到葉錦,葉錦也能看到紀啟順。


    他這會兒正被金軍的幾員大將圍在中間,耳邊是大將們苦口婆心的聲音,都是在勸他暫且退兵。但他卻似乎充耳不聞一般的緊盯著不遠處那個絳色的身影,手中緊握的韁繩因為過大的力度陷入掌心。


    他不甘心,他怎麽能甘心?


    一年前初見,他就被紀啟順下了麵子,甚至差點喪命。


    僥幸撿迴一條命後,他不斷地磨礪自己、一點點的從一個尊貴高傲的王子,成為一個優秀精明的將領。他以為自己已經成為高高在上的存在了,以為自己無所畏懼。


    但是現在又見到紀啟順,他發現自己在這個人麵前依舊弱小,甚至無法與這個人相提並論。他付出了這麽多努力、這麽多汗水而構建的自信、尊嚴,在這個人的麵前脆弱得似乎隻需要簡單的一擊,就會一敗塗地。


    但是他是明白的,若是此時再不退兵,恐怕一會兒就是想退都退不了了。正如幾個將領說的那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葉錦咬著牙,一字一句從牙關中艱難擠出來:“傳令下去,退兵。”


    勸解他的幾位將領都鬆了一口氣,正要找傳令兵。就見一直銀亮的羽箭猛地飛過來,恰巧刺中一個小兵的眉心,一箭致命。


    葉錦等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們方才還在找的傳令兵嗎?他們都皺起眉、循著羽箭來時的方向看去,就見紀啟順手持弓箭盯著他們,一雙眼睛亮得懾人,就像是看到了稱心獵物的老獵手。


    她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發出森森的光彩。


    此舉在葉錦看來簡直是挑釁,幸而理智還沒被憤怒壓製,他緊緊抿著唇一扯馬韁就要撤退。


    但是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焉有叫他跑了的道理?


    紀啟順輕輕“嘖”了一聲,劍柄猛地一戳身下的戰馬。戰馬吃痛,甩著蹄子就猛地跑出去了。後頭跟著的溫玉珂幾個騎兵一個不防備,就沒來得及跟上前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紀啟順一個人跑得沒了影。


    之前紀啟順刻意留了力,所以戰至此時經脈中內氣竟然還剩了十之五六,她一邊策馬疾追一邊從腰間掏出一張符籙,正是一張靈禦符。她之所以刻意留下這麽多內氣,就是為了方便此刻激發靈禦符。


    靈禦符一啟,可謂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啊!


    她一路疾馳著,硬生生在金軍中開辟出一條道路,至達葉錦麵前。


    就在此時,終於有障礙出現了——幾個金將嚴嚴實實的擋在她麵前,一副“要是想殺葉錦就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的樣子。


    紀啟順渾不在意的一笑,將承影劍收入鞘中。然後腳上一個用力,便猛地飛身而起,從幾個金將頭頂翻身而過。又順著慣性一腳踢過去,竟直直就將葉錦從馬背上踹了下來。


    然那葉錦卻也並不是省油的燈,先是就地一滾減輕了從馬上墜落的力道。又迅速的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才站穩,就將腰間的佩劍抽了出來向著紀啟順刺去。


    紀啟順就站在那裏,抬劍輕輕一檔就將他的攻勢截了下來。而後迅速的手腕一轉,帶著承影劍劍身一旋,從葉錦的劍下滑了出來。


    用了十分力道的一劍被這樣輕鬆的避了開去,葉錦自然是十分驚訝的,一個晃神就沒來得及收住力道,隻得跟著使出去的力道向前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兩步,他一邊努力穩住身形,一邊揮舞手中的長劍極力彌補身周空擋。


    但是紀啟順好歹也是大周天境界的高手了,哪裏是這麽好糊弄的?


    隻見她腳下一晃就欺至葉錦身後,右手兩指疾點葉錦後頸的某處穴位,他便身上一軟幾欲癱倒在地。她伸手抓住葉錦的衣領,雙腳一個蹬地便又利落的飛身而起,瞬息間又穩穩的落在了馬上。


    這麽一串連貫又繁雜的動作在她做來,竟然流暢無比且自用了六息時間!乃至於當她將葉錦掛在馬鞍上,調轉馬頭跑出去好幾丈後,那幾個金將放才反應過來。


    她對著幾個氣得跳腳的金將揮揮手,揚聲道:“諸位都迴去和你們的王說說清楚,若是想要換迴他的兒子,就叫他從燕國退兵不再插手中原的事務。若是不從,那便請好好準備你們王子的棺槨吧!”


    **


    直到劫持葉錦之前,紀啟順都做得很好,好得不像是初次領兵打仗的將領。但是她萬萬不該拿葉錦去威脅那幾個金將,因為他們絲毫沒有因為葉錦在她手裏,就窩囊的收兵,而是愈發不要命的強攻起來。


    正如那些個粗壯的金將所說:“若是讓六王子大人落在你們手上,還不如叫他現在就死了好!”


    就是他所說的這句話,讓紀啟順損失了泰半的士兵。甚至那百來名軍官中都有好幾人死去,更有十幾人重傷,而剩下的人幾乎全都掛了彩。她有一個瞬間甚至想要殺盡所有金兵,但是她明白即便這樣也不能挽迴那些逝去的生命。


    所以當溫玉珂對那些僅剩下的金兵殘部舉起刀時,她硬生生的攔下了溫玉珂的刀,告訴他:“他們不能死。”


    溫玉珂表情悲憤到扭曲:“那誰能死!他能死嗎!”他的刀指著紀啟順馬上的葉錦,血從刀尖滑下來滴在葉錦臉上。


    紀啟順把一封信箋塞在一個看起來傷得比較輕的金兵懷裏,又狠狠地將劍在馬上刺了刺,驚得那匹幾乎沒了力氣的馬猛的跑出去。她竭力抑製住心中翻滾的情緒,輕聲道:“我們一定要將計劃順利的進行下去,哪怕是為了死去的人。”


    聽到這句話,溫玉珂身體晃了晃,終於支撐不住從馬上跌落,幸而被剛剛趕到的商少羽接住。


    商少羽領的是步兵,所以這會兒戰事結束才趕到紀啟順身邊。他滿身滿臉的血,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抱著溫玉珂,有些驚恐的失聲叫道:“玉珂!”


    紀啟順翻身下馬,有些低沉的道:“他一直跟著我,沒受大傷,大概是太累了。”


    商少羽這才有些腿軟的坐在了地上,似乎剛剛的提心吊膽將他所有的力氣都耗去了。


    紀啟順扶著馬鞍,問他:“時斌、小永呢?”


    “小永在後方,沒受什麽傷。但是大斌……大斌好像傷得有些重,小永說他好像不行了。”說著說著,他竟然都有些梗咽了。


    紀啟順心中大震,一向從容的麵色竟然也有些發青了。她雖然一向對他們幾個嚴格得不像話,但心中還是欣賞他們的。相處的時間久了就算是阿貓阿狗也是要有感情的,何況是這些朝氣蓬勃的小夥?


    這些人雖然嚴格來說與她並無太大關聯,但也是她的下屬、部下,他們信任她、願意將性命托付給她。但是她迴報他們的竟然是死亡嗎?


    紀啟順是個骨子裏極傲的人,她總是覺得自己理所應當要做到最好。所以一旦事實和她的預計出現了偏差就會自責,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偏差,都會讓她覺得難以忍受。


    以前差點未能完成柳隨波的囑托時,她雖然麵上從不表現出來,但是心裏終究是隱隱自責的。以前為了自己的事情,她尚且那樣自責,現在則是關乎他人性命的戰事出了岔子,她便更加愧疚了。


    因此一時間她竟然一下子都抑製不住心中的情緒,鐵青著臉一話不發的就翻身上了馬,向著許時斌的方向去了。


    一路趕到許時斌那裏,親自看過後才知道是虛驚一場,隻是傷口發炎導致的高燒而已。大約是朱永年沒見過這種陣仗,所以一時間被唬住了。


    料理完許時斌的傷,紀啟順這才有空坐下來喘口氣。


    這時候溫玉珂也已經醒了,他們三個人坐在許時斌的屋中,沉默的看著一臉疲色的紀啟順不知該說什麽好。


    紀啟順一手撐著頭,也顧不上維持平日裏的從容了,隻是微微闔著眼開口:“都……清理完了嗎?”


    商少羽壓著嗓子開口:“恩,差不多了。”


    要是平時紀啟順一定會罵他“什麽叫做差不多?戰場上毫厘之差,就夠你死好幾迴了!”但是現在她實在是太疲憊,身體上的疲憊尚可用休息消除,但是心中的倦意卻並不那麽容易驅散。


    她睜開眼,連口氣中都帶了濃濃的疲憊:“折損了多少人?”


    迴答她的是一片寂靜無聲,就連性子最急躁的溫玉珂都黯然的垂著眼睛,不願開口。仿佛隻要不說,那些死去的人就能再次活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果然不擅長寫這種場麵_(┐e:)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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