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聲音突兀的從黑暗中響起,輕輕的歎息:“果然有人。”


    話音未落,便有一個人影踏碎了滿地月光。


    此人一身短打灰撲撲的,頭上的鬥笠壓得極低,肩上挑著扁擔,乍一看倒像是走街竄巷的貨郎。但就是這麽一身毫不起眼的行頭,卻愣是被他穿出了滿身的英氣,除紀啟順外不作他想。


    她看著葉錦四人笑了笑,卸下肩上的扁擔:“就你們幾個啊。”


    雖然隻是平淡的陳述口氣,葉但是葉錦等人的麵子卻有些掛不住了。他們四個正值壯年的大老爺們氣勢攔在路上嚴陣以待,結果想象中的難纏高手隻是一個看起來乳臭未幹的小毛孩。


    不僅如此,這小毛孩還一臉的無所謂,絲毫沒有以為他們四人露出一絲恐懼,襯得他們的嚴陣以待很是窩囊。


    即便是葉錦這樣收了良好教育的公子哥都覺得不忿,心中不由的冷笑:好大的傲氣!一邊想著,眼神中也帶了少許不屑和嘲諷,開口卻非常客套:“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紀啟順雙手在胸前交握,一邊活動手腕一邊笑吟吟的開口:“小姓吳,日月明。尊駕貴姓?”


    葉錦雖然身手不怎麽利落,但是腦袋瓜是一頂一的好使,自然瞬間就反應過來了。他向來養尊處優處處被人捧著,那裏受過這樣的作弄?登時麵上一陣青白交錯,當真好不精彩。


    見他表情如此,王二毛自然是毫不客氣的大笑出聲,另兩人也是憋笑憋得肚子疼。


    紀啟順麵上依舊保持著毫不在意的輕蔑神色,但是腦中的那根弦卻緊緊地繃著不敢有絲毫放鬆。雖說她現在已經小周天圓滿,比這四人強出不少,但是以一敵四還是有些麻煩。


    若是平時她不介意來一次“雙拳敵四手”,但是現在為了能夠不驚動齊雲山上的人,必須要速戰速決一擊必殺!


    所以她毫不設防的來到此四人麵前,表現的極其囂張倨傲,一方麵是為了給幾人留下不知進退好歹的印象;另一方麵言語刺激實力最弱的葉錦,卻是要拿他做一擊必殺的突破口。


    她不著痕跡的退了兩步,倚在一路挑來的大竹簍邊上,右手探入其中握住承影劍的劍柄。結果就在她靜悄悄的按照計劃行事的時候,就見葉錦猛地轉身向著笑得正開心的王二毛就是一拳。


    葉錦這一拳可謂是來得突然,大約王二毛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白白嫩嫩的公子哥居然有膽量打自己,這猛地挨了一下直接就懵了。


    一拳下去後葉錦也反應過來了,慢慢退後了兩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坐在地上的王二毛手足無措。


    紀啟順也是驚愕不已,原本按照她的計劃這時候葉錦確實是應該怒氣翻湧的不能自己,但是為什麽他會怒打自己人?


    這是……內訌了?她有點幸災樂禍起來,但是瞬間意識到她所想要刻意製造的機會,現在正以一種令人意外的方式悄然降臨。


    要不要出手?


    出手,那原本精妙的計劃就完全作廢。什麽逐個擊破、穩妥為上都泡湯了,隻要無法一擊必殺勢必會遭受四人的圍追堵截。


    不出手,絕佳機會的浪費,但是或許可以趁著四人的內訌偷偷溜走,算是一個較為穩妥的計策。


    但是她絲毫沒有猶豫,任由諸般想法在心中一一劃過、消散。承影劍“錚”的出鞘,激起層層皎潔的泠泠霜華,一往無前的向前疾刺而去!


    ***


    狗剩有些呆愣的看著手足無措的葉錦,又看看坐在地上的王二毛,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就見王二毛忽的爬起來,右手一把揪住葉錦衣襟,竟是就這樣把他提了起來,臉上十分猙獰的樣子,惡狠狠的正要說些什麽。


    這下狗剩算是急了,急忙上前打算勸架,就聽身邊的大黑喝了一聲:“小心!”隨即自家後領就被一拉,險些被勒著脖子。


    他下意識就要大罵出口,結果迴頭就見一柄銀亮的長劍從臉側猛地劃過。月光泠泠的灑在劍身上,閃爍的銀光令承影劍像是一顆劃破夜幕的星辰。


    但是這顆“星辰”卻在瞬間悄然消散,月光沒了可以依附的對象茫然的四散,像是一朵脫俗的銀蓮。


    狗剩驚駭的瞪著眼睛,怎麽也想象不出來一把劍好好地居然會突然消失。但是下一個瞬間卻聽到一聲細弱的“噗嗤”聲,是利刃穿透血肉發出的聲音。


    王二毛不可置信的轉頭,然後含著不甘、憤怒,轟然倒下。


    從屍體上抽出承影劍,紀啟順來不及拿布擦一擦劍身,匆忙的將劍身的鮮血往地上一甩,隨即就向著右後方急退幾步,承影劍一橫架住了狗剩、大黑的聯手攻勢。


    雖說紀啟順單論實力穩在他二人之上,但是狗剩、大黑也是在戰場上浴血一年的人了,什麽驚才絕豔的人物沒見過?但是戰爭,永遠不可能是某一個人的擂台,隻有集眾人之力才能將對手擊敗。


    麵對這兩個極其默契上午對手,以及他們聯手的嫻熟攻勢,即便是紀啟順也有一些力不從心,這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並不好。甚至好幾次逼得紀啟順差點要去拿那幾張下山前就畫好的符籙,那可是她最終底牌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對手的焦灼心態,狗剩和大黑對視一眼就加緊了攻勢。不過紀啟順這些年的修煉也不是白費的,雖然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但是很快就找到了節奏,開始反過來壓製狗剩、大黑。


    毫無疑問,最後狗剩和大黑被一一擊殺。


    頭一次遇到有些難纏的對手,並沒有令紀啟順覺得疲憊而是分外酣暢淋漓。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時夜晚的清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還未散去的血腥氣,一點都不好聞。


    她麵上帶著一絲微笑,頭一次不介意鐵鏽般的血腥氣,而是有些愉悅的掏出一塊方巾,慢吞吞的擦起了承影劍。


    剛剛的那一戰,應該算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二次打鬥。第一次是在孤島上,但那次情況危急,且她才進階養氣,並未體會到太多東西。但是這次她與狗剩、大黑二人的打鬥卻令她產生諸多體會。


    而且在打鬥中一次次的選擇看似簡單,卻醍醐灌頂般的令她一個激靈,剛剛來不及體會太多,現在則是明顯覺得心境澄淨許多,似乎一層陳年舊灰被突然拭去一般。


    “妙啊……”紀啟順扶正頭上的鬥笠,感歎。


    伴隨話音的落下,承影劍也默然入鞘。


    一邊體會心境上的變化,一邊挑起扁擔。她一身麻衣,草履踏在地上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


    葉錦覺得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因為恐懼、因為凝固的鮮血、更加因為壓在他身上的那具沉重屍體。


    他是大金丞相獨子,從小都是嬌生慣養的。這次父親說王上要來掠奪中原的王位,是個立功的大好機會,所以他才不情不願的來了。本以為憑著自己高貴的身份壓製中原的賤民們足矣,誰知那些賤民根本不拿他當迴事。


    特別是王二毛似乎格外看他不爽,時不時的就要刺他兩句,一副“我就是看不起你個紈絝”的可惡嘴臉。這次來齊雲山執行任務也是這樣,葉錦早就受不了了,所以才會剛剛被紀啟順諷刺後爆發後反而去攻擊王二毛。


    葉錦這人確實是個紈絝,但並不妨礙他腦子好使,至少他已經隱隱猜出了來了——他,才是紀啟順的突破點。


    如果他剛剛可以忍耐一下,或許事情就不會這樣了,葉錦如是想。可惜他並不知道勝負點從來不是他揍王二毛的一拳,而是他極力壓製的憤怒、以及四人之間的隱隱矛盾。


    不過葉錦經對真相沒有興趣了,恐懼的情緒充滿了所有的毛孔。他瑟瑟發抖的躺在地上,身上壓著的是王二毛逐漸冰冷的屍體,屍身上不斷湧出的鮮血也開始慢慢凝固。


    早知道現在這樣,還不如給王二毛揍一頓。聽到柳葉刀掉在地上的“錚錚”兩聲,葉錦知道狗剩和大黑也死了。


    但紀啟順卻久久沒有來,屍身這時候已經開始冷硬發沉。等了這麽多時間,他的耐心已經徹底消耗殆盡了,他倒寧願紀啟順痛痛快快的給他一刀!


    奮力推開王二毛,他閉著眼睛喝了一聲:“痛快點。”


    迴音從遠處一點點迴蕩過來,始終沒有其他的聲音。


    他這才狐疑的睜開眼,這時候哪裏還有紀啟順的身影?唯剩下三具七倒八歪的屍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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