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袖的翻卷中,高個士兵隱約看到了一隻修長的手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隨即那柄平凡的長劍就在揮舞中消散而去,徒留一個烏沉老舊的劍柄。


    那隻手卻依舊握著劍柄揮舞著,他似乎看到了支離破碎的空氣尖叫著散去,最後變成勁風環繞在老舊的劍柄周圍,刺破矮個身體的時候帶出破碎四濺的血沫。


    高個大口的喘著氣,看著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慢慢倒下,那陳舊的劍柄從他的身體上慢慢拔出。那薄如蟬翼的銀亮劍鋒似乎從未消失過,還是牢牢的連著陳舊的劍柄。


    素手握著劍柄輕輕一甩,濃赤的血珠便從劍刃滴濺而下,在地上畫出一道斷斷續續的弧線。


    這時候他才從這場兔起鶻落的打鬥中猛然驚醒,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個白袍執劍之人。


    高個看了看地上矮個的屍體,沒敢迴憶對方迅雷不及掩耳的那一擊,甚至不敢去想那柄會消失的劍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隻是咬牙看了看矮個的屍體,隨即憤怒的大喝一聲:“妖道,拿命來!”


    而他口中的“妖道”呢,這時候正在得意的欣賞著自己的長劍。


    ***


    聽到身後的大喝,紀啟順不慌不忙一彈劍脊,合著錚錚的劍鳴向後折腰而下。薄如蟬翼的長劍被利落的送出,直直刺向來人的麵門。劍刃帶著銀亮的閃光破風刺來,他心中一驚條件反射般的向後一跳。


    但劍勢卻忽的一頓,就見紀啟順雙腳用力一蹬,同時腰腹用力一扭,整個人便翻轉而起。白色的道袍隨著她的動作急速翻卷,像是一朵巨大的奇異花朵。


    要是平時高個免不了喝彩一番,但是他現在卻是瞳孔一縮猛地向後退去。但是或許是因為身上的盔甲太過沉重,他的步伐實在是不怎麽快。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紀啟順橫飛而來,然後狠狠地踏在他的身上。


    這樣行雲流水的翻轉騰挪無疑很艱難,但於紀啟順而言不過是隨手拈來。


    好整以暇的扶了扶道髻,她輕快道:“原該快些叫二位兄弟重逢的,不巧貧道尚且有事相問,望閣下見諒。”


    雖然這話聽著客氣,但是頂在喉嚨上的長劍卻著實不怎麽客氣。


    高個一抖,此時紀啟順溫和的笑顏與他而言無異於蛇蠍。他正要暴起做最後的反抗,忽的福至心靈:“妖道像是有什麽事要打探,他剛剛已經殺了一個了,現在就剩下我……”


    一邊思考,一邊謹慎的瞄了一眼一腳踩在自己胸口的紀啟順。高個歎了口氣,這妖道恐怕不能以常理度之啊!但又想到自己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心說隻能拚一拚了!


    隨即橫了一顆心,咬著牙輕吒道:“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悉聽尊便!”這話說的硬氣,要是手不抖那就更好了。


    紀啟順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哦?”


    話音未落,躺在地上的高個就看到一抹銀亮的寒光直落而下,這一個瞬間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麻木。直到那道寒光帶著金屬的冰冷質感劃破頸部的皮膚,他才驚恐的尖叫出聲。


    溫熱鮮紅的血液從那個不深不淺的傷口流出來,順著脖頸滴到地上,高個抖著嘴唇,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啞的說不出話來。


    “剛剛倒是好骨氣。”紀啟順有些漫不經心的提起承影劍,對著腳下的人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殺你?”


    左手二指在劍脊一彈,濃赤的鮮血就從“錚錚”顫動的劍刃上滴落。


    然後,“啪嗒”一聲濺在高個的臉頰上,滑入發際。


    這個時候高個才意識到自己踢到鐵板了,他張了張嘴煞白著臉道:“我……不想死。”大概是因為受了驚嚇的原因,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氣若遊絲,但卻意外的堅決。


    紀啟順眨眨眼睛:“很好,那我現在問你幾件事,你且老實說出來。”


    高個心中苦笑,卻也隻能點點頭。


    “第一,申還是燕?”這句話紀啟順是問得簡潔無比,自然是想要確認一下膽敢偷上此地的人是誰。


    高個一愣,搖頭道:“我們的王不是中原人。”


    紀啟順也是一愣,不是中原人……


    眉心皺起,她八歲就離開了東都,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隻記得中原的三大國:魏、燕、申。至於中原之外……她隻隱約記得:華洲大陸極西處的荒漠戈壁中有幾個被魏帝稱作蠻夷的小國。


    “你們可是從西邊的荒漠戈壁而來?”


    “不知道,我、我是中原人,半年前才在戰爭中加入兵營的。不過我見過一些被王倚重的將軍,都是胡人……”高個也很茫然,同時有些惶恐的迴答,唯恐紀啟順一個不開心自己就成了劍下亡魂。


    說了等於沒說啊!有胡人的小國這麽多,誰知道這幫人是哪裏的?


    紀啟順有些頭疼的揉揉眉心,無奈的換了一個問題:“那你可知道你們的王為何要占領此處嗎?”


    高個立刻不假思索道:“我們來這裏補充糧食補給啊,沒有占領此處。”


    來補充糧食倒也還算合理,不然要是真的占領恐怕鎮子上不會有人活下來。是她鑽牛角尖了,紀啟順如是想。


    思緒幾轉之間她已經猜出一個大致的可能性,她微微低頭俯視高個:“你們從荒漠出來占領了淺丘陵,但是因為某些原因糧草不繼,有可能是被劫了糧道。就翻山來了齊雲鎮掠奪糧草。”


    “這麽說來,目標就是燕國邊境了?”


    高個心中一驚,紀啟順這番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可謂是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驚訝的同時也覺得奇怪:“既然知道,何必明知故問?”


    紀啟順見高個表情驚訝,有些得意的揚眉一笑,滿臉的幸災樂禍。


    “這麽說來,你們的王恐怕還守在淺丘陵?”漫不經心的語氣。


    高個咽了一口唾沫,不知為何心中忽的不安起來,但還是老實的點點頭。


    紀啟順對著他又是一笑,十分溫和的樣子:“那要多謝閣下了,耽誤了一些時間,望君海涵。”


    看著那張清雋的麵容露出誠懇的表情,高個不知道為什麽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道:“沒、沒什麽!”


    話音未落,便見紀啟順將那把令他膽寒的長劍舉起,從空中慢慢劈下。修長的劍身不知怎麽忽的散去,劃破麵前的空氣,帶著勁風從頭頂的青天唿嘯而至……


    實際上這一劍可謂是迅雷不及掩耳、瞬息而至,一劍刺喉。


    紀啟順微一用力就拔出承影劍了,她看了一眼那具滿臉驚駭的屍身,歎了一口氣:“我可沒答應不殺你啊。”


    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拭了拭沾染了鮮血的劍身,又將承影劍收迴鞘中。她轉身走了兩步,忽的折身返了迴來,將帕子扔在屍身的臉上,眨了眨眼睛:“死不瞑目可不好,還是早些上路找你兄弟去吧,到底黃泉路上有個伴。”


    說完還裝模作樣的雙手合十,念叨了一句“苦海無邊迴頭是岸”,隨後就慢吞吞的轉身又往鎮子裏去了,也虧得那高個士兵沒給氣活過來。


    卻說這時候天色已近暗了下來,鄭五看著門外打了一個嗬欠,心中想著:這時候恐怕也不會有客人來了。便有些急切地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就到了門口,就要把門關起來上鎖。


    誰知就在這時候,忽的從斜裏伸出一隻修長的手,隻是隨隨便便的一撐就把門卡在了哪裏。


    鄭五有些煩躁的將門打開:“我們打烊了!”


    隨著木門的敞開,他看到一張清雋的容顏。他愣了愣,心說這人有點麵善啊。正打算問的時候,就聽到這個不速之客笑道:“找張掌櫃。”


    就是這麽一句話喚醒了鄭五的記憶,這人不就是中午的那個貴客嗎!怪不得自己會覺得麵善啊!他轉了轉眼睛,總算是聰明了一迴:“您請進啊,我先去倒杯茶來。”


    紀啟順抬手擺了擺,示意不用了:“我找張掌櫃有急事,不忙喝茶。”


    聞言鄭五有些奇怪的撓撓腦袋,心說:能有什麽急事,喝茶又不耽誤事。但也隻能老實的轉身掀了簾子,穿過院子去找自家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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