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的中舍城格外繁忙熱鬧,每條道路上都有麵貌不同的修士擦肩而過。他們腳下的青石板路或寬或窄,但是都毫無例外的通向中舍城的中心,那裏有一座建築拔地而起。


    這建築不似太虛門眾多宮殿那般清雅宏大,也不似東都皇城那樣的富麗堂皇。它通體由玄色黑鐵所鑄,其上閃爍著金屬的冰冷寒光。就像一個銅皮鐵骨的巨人一般,冷冷的佇立在那裏。


    “不愧是雲水會啊……”輕聲的喟歎從少年唇畔溢出,話音慢慢的在空中消散,帶來的是一個魁梧的人影。


    張三午飯喝了兩杯酒,菜還未下肚就想起來今天是他當值。無奈之下隻好一口悶了剩下的酒,帶著酒意搖搖擺擺的走到值守的地方。大約是空腹喝酒更易上頭,才站了一會就覺得腳踩棉花。


    暈暈乎乎的抬起頭,便見一個頭戴鬥笠的頎長白色人影慢條斯理的走近。原本沒吃午飯他就夠惱火的,現在看到有人送上門來當出氣筒焉有推卻的道理?


    張三搖搖晃晃的走上前去,有些蠻橫的罵道:“這是哪兒來的鄉巴佬,不知道雲水堡十丈內不準進入麽。快快走開,不然大爺的刀可不長眼!”說著就胡亂的揮舞起刀鞘來。


    誰知那少年模樣的人卻也不是吃素的,右手一握就架住了他的刀鞘,隨即輕喝一聲:“閣下怎麽忽然就刀劍相向?在下不過是來問路罷了,難道這就是你雲水會的待客之道?!”


    張三心說你是什麽東西,竟也敢說自己是客?別是哪個窮鄉僻壤鑽出來的鄉巴佬吧!卻見那人驀地從懷裏掏出一方烏沉沉的木牌,其上刻著兩個似實還虛的道種文字——“紅塵”。


    看到這木牌張三的酒立刻就醒了,瞬間就冒了一頭的冷汗。他好歹也是華州唯一的散修聯盟“雲水會”的守衛,雖說是個實打實的酒囊飯袋,但是該知道的還是知道的。


    這木牌乍一看黑不溜秋的沒什麽值得矚目的,但光是其上所刻二字就代表了持牌人的身份——七大門派的精英弟子。


    一般七大門派持紅塵令的弟子都是奉宗門敕令,去俗世執行宗門任務的。俗世和蓬丘之間隔著一座蓬萊山,且蓬萊山不僅高於萬丈,還有非金丹修士難以突破的禁製。是以,修為低一些的弟子若要去俗世執行任務,也隻能用傳送陣了。


    然而去俗世的傳送陣也會更加費用昂貴一些,一方麵是俗世與蓬丘實在距離遙遠,另一方麵則是去俗世的傳送陣上還會疊加一些防禦術法。其中緣由無外乎是:穿越蓬萊山的途中有一些危險因素,類似山中妖獸等等。


    所以呢,去俗世的傳送陣肯定會更加昂貴的多,七大宗門的高層們一商量就琢磨出了“紅塵令”這麽個玩意。也是為了便利出去執行任務的弟子們,坐傳送陣之時主要出示一下紅塵令,靈石什麽的也就都免了。


    說到此處,便一點不得不提的:紅塵令之上還加持了一個“乾坤大挪移”。為的就是:若持牌弟子在外遭遇了什麽不測,又或者有什麽重大事情發生。隻需念動法訣就可啟用“乾坤大挪移”,之後就會被瞬間挪移迴宗門。


    且隻要啟動成功,非上品金丹宗師不可攔截!


    這代表了什麽?比任何人多一點生機!


    ……


    張三搖搖頭,顫顫巍巍的收迴刀鞘,幹巴巴的對著麵前的白袍少年笑了笑:“咳咳,那啥,道友貴姓啊哈哈哈,我剛剛喝醉了!這人啊,沒事兒就喜歡喝點小酒對吧……哈哈……”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的將目光送過去,打量起了對方的樣子。這時忽有一陣燥熱的夏風不知從何處燥熱的吹來,因為才喝了酒沒多久,又被這熱風一吹,他便覺得愈發燥熱不堪了,用手扇了扇依舊心頭熱得很。


    卻見那人一襲素白寬袍,臨風而立。中午的太陽澆下層層日光壓在他頭頂的鬥笠上,帶出一片陰影低低的蓋住了他的麵容。唯有下頷暴露在空氣中,被日光映襯得雪白耀目。


    衣抉翻飛中,他揚起下頜,陽光從鬥笠揚起的角度鑽入,帶著夏季獨有的焦灼熱度覆上少年的麵容。他五官十分清雋秀逸,唯有一雙入鬢的修眉略顯英氣的揚起,笑容中帶著些許自矜的清貴。


    清越的聲音仿佛破空而來,直直敲擊在張三的耳膜上:“在下太虛紀啟順,見過這位道友。”


    張三心中懊惱不已,要知道太虛門也是七大宗門中數一數二的了,結果把人家的精英弟子得罪了。心中懊惱著,麵上也隻能勉強的擠出些許笑容:“原來是紀道友,不知道友來我雲水會有什麽事兒麽?”


    紀啟順並不急著答話,而是抬手正了正頭頂的鬥笠,眼神有些倨傲的越過張三的肩頭,十分輕慢道:“去俗世的傳送陣在何處?”


    張三有些不滿的暗暗想到:“不過是有個大宗門做靠山麽!還嘚瑟上了!”麵上卻依舊討好道:“喲,你看這是趕早不如趕巧啊!恰好我還真就知道的,道友你順著這條街走下去,在第一個路口右拐。然後便看到一處廣場……”


    ***


    腳步不緊不慢的踏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紀啟順雙手籠於袖中,頗為悠閑的左顧右盼打量著中舍城的繁華。


    大約因為此處街道在中舍城的中心,雖未有摩肩接踵那麽擁擠,也是十分的熙熙攘攘了。路的兩邊都是或大或小的店鋪,有的是專賣法器的、有的是賣玉簡的、也有的是賣靈草的。


    更有一些修士直接在路邊擺起了攤子,賣一些自己用不著的、又或者是不合自己用的事物。他們大多是鍛體養氣的低階修士,但也偶爾能見到出竅、引氣修士,這令紀啟順多少有些驚訝。


    雖說街上熙熙攘攘步子並不能邁得很大,但是這條街並不是很長,是以不過一會會的功夫紀啟順便走到了第一個路口前。


    右拐,便是驀地豁然開朗,


    是的,豁然開朗。


    紀啟順有些驚歎的看著麵前宏大廣闊的白玉廣場,雖說她在太虛門見過不少比這更加宏大的建築,但是在許多熙熙攘攘的街道中,驀地看到這樣一個宏大的廣場,不由得人不驚訝。


    雖然驚訝,但是也不過是一瞬間她便收拾好了心境,習慣性的一撣衣袖,隨即便不緊不慢的走進廣場。


    這廣場的地麵像是一整塊羊脂玉所雕琢而成的那般,平整、毫無縫隙。其上細致的刻著不知名的紋路,顯得十分精致。


    步步踏上白玉廣場,紀啟順不禁又在心中讚歎:“不愧是雲水會啊……”


    雲水會乃是華洲大陸唯一的散修聯盟,之前那座巨大的建築——“雲水堡”,便是雲水會的盤踞之處。每天都會有無數散修前來投奔雲水會,然後定居中舍城。可以說中舍城之所以這樣繁華,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雲水會。


    至於為何要投奔雲水會,那自然是因為雲水會的強大,強大到了可以與七大宗門平起平坐的地步。然而他們強大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那些散修。打個比方,一滴水很渺小,但是一萬滴、一億滴呢?


    當許多滴水,匯聚成河、成江、成海!那個時候,很多人才會意識到,那些曾經令人蔑視的渺小力量,原來是這麽的浩瀚!


    “如果雲水會有一天覆滅了,能做到的也隻有眾多散修罷了。”紀啟順如是想。無外乎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李四有些奇怪的走上前,詢問道:“這位道友,你……”他是守俗世傳送陣的修士,因為去俗世的修士極其少,是以他平日裏也極其清閑。今天竟然有人來到此處了,自然是好奇的上前詢問。


    被李四的詢問驚醒,紀啟順忙迴了神,取出紅塵令道:“在下欲往俗世去,道友看看此物可能用?”


    這迴紀啟順態度很是謙和,沒了對張三的那種倨傲。卻是因為方才為了從張三處脫身,不得不拿出紅塵令來壓人。既然已經拿出了紅塵令,裝也要裝得像一些,是以方才才會故作倨傲,不然反叫人生疑。


    李四看過紅塵令,態度也是驀地客氣了:“自然可以,道友請跟我來。”隨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倆人行至屋內,李四便找出一塊玉簡,含笑道:“借道友氣息一用。”


    之前從俗世來蓬丘就有過這麽一遭,是以紀啟順非常理解的頷首,隨後李四便攝了些許紀啟順的氣息置於玉簡中。那玉簡忽的一亮,又恢複了原樣。


    “多謝道友配合,不知道友要去俗世哪裏呢?”


    紀啟順微微沉吟一番,忽的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口吻中帶了一些懷念:“蜀地。”


    ……


    還是那種玄奧的陣法,紀啟順立於中間,看著李四將靈石一一放下。


    然後腳下的陣法猛然爆發出一陣清光將她一裹,衝天而起,去往某個所在。


    清光消散之後,紀啟順臉色煞白的現出身形,麵上浮現一絲苦笑。這翻天覆地的惡心感受,也是一如既往啊……不過她可一點也不懷念這種感受。


    她甩甩腦袋,努力摒除那種極度想吐的感受。一邊伸手摘下令自己有些熱的鬥笠,一邊打量著身周:黃土的地麵,非常幹燥;一口不怎麽大,但是非常幽深的水井。這大概是某個宅子的院子……吧?


    等一下,院子?紀啟順心中悠然想道:“這個傳送陣也忒不靠譜了,怎麽就把我送到了人家院子裏?一會該把人家嚇著了。”


    盡管如此,但她依舊表現的十分悠閑。大約是久違的、俗世那極度缺乏靈氣的燥熱空氣,又或許是南邊隱隱可見的高峰——齊雲山。


    紀啟順心中隱隱的澎湃:先生,啟順終於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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