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貌稚嫩的外門弟子有點歉意的拱手:“這位師姐,真不好意思啊,何師兄一早就下山去了,隻說是辦事兒去了。眼下都出去小半日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呢。”


    聽聞此言,紀啟順除了歎息自己來的著實不巧,也隻能頷首道:“無礙,我改日再來便是,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兒。”


    說罷便扶了扶道髻,轉身向著門外而去。才走了兩三步,便有一個容貌妍麗身段姣好的女弟子緩步行來,兩人視線相撞都是一陣愕然。


    想找的人沒遇上,不想遇到的倒是偏偏見了麵。此女正是葉雪倩。


    紀啟順無奈的拱手寒暄道:“葉師姐許久不見了,一向可好?”


    葉雪倩抿了抿唇,有點不自然道:“尚可,師妹竟來可還舒心?”


    這人居然還會和人客客氣氣的寒暄?紀啟順覺得有點奇怪,麵上也不由的露出些許詫異之色,口中遲疑道:“托師姐的福,倒還算平靜。”


    聽出了其中的輕微嘲諷之意,葉雪倩白皙的麵頰上顯出一抹紅暈,但口中卻是依然客氣:“師妹說的哪裏話……”


    紀啟順見她麵上的紅暈,更是驚訝。這個葉雪倩向來和她沒什麽交情,怎麽現在態度大變?她可不相信,對方是因為劉安之事對自己有了好感。就算有好感也應該是對費平,或是蘇方吧。


    又見對方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心中不由的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葉雪倩見她不說話,便猶豫著借著道:“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紀啟順一聽,心中嗤笑不已:如若自己拒絕,難不成她還會真的不說不成?想著自己之前和葉雪倩等人也算是撕破臉了,是以她也不再假客氣,而是直言道:“師姐說笑了,我二人素來無甚交情,又有什麽可以說道的?”


    見紀啟順說話這般不客氣,葉雪倩麵上浮起一層惱羞成怒之色,但是並沒有迴口。而是瞪了紀啟順一眼,依舊客氣道:“嗬嗬!師妹還是如此這般直爽,我前兒無意中知道了劉安之事的內情……”


    這話聽著客氣有理,但是語氣怎麽就那麽咬牙切齒呢。紀啟順心中抿嘴偷笑,有種微妙的泄憤之感。她畢竟不過才是個十一的小毛孩罷了,再怎麽少年老成還是免不了這樣的少年心性。


    葉雪倩故意吞吞吐吐的,為的就是引起紀啟順的興趣。卻見紀啟順看著袖口出神,似乎並未聽清楚她說的話。心中惱意更甚,但又想起了昨日父親的話。便咬了咬牙,放大聲音將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


    猛然被葉雪倩驚醒,紀啟順忙定了定心神,心中暗暗懊惱:“竟是這樣就出了神,還真是記吃不記打!”一邊警告自己,一邊就聽見葉雪倩壓低聲音說:“前兒我無意間知道了劉安之事的內情……”


    紀啟順心中一動,心道:“葉雪倩好歹也是修仙家族中人,一不小心聽到什麽內情倒也不是不可能。隻不過之前劉安之事她也算是有連帶責任的……”


    葉雪倩見她眯著眼睛,似乎很是不在乎的樣子。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顧慮,心中鬱卒,隻得又咬牙道:“如果我再有對師妹不利之心,就讓我修為永遠止步於此!”


    “哈哈,”紀啟順習慣性的彈了彈袖子,麵上一派灑脫道:“師姐太見外了,怎的還和我發起毒誓來了!罷罷罷,不知師姐可有興趣去寒舍閑話一二?”


    不知緣由的恐怕還覺得紀啟順寬宏大量、不棄前嫌。但是葉雪倩幾乎咬斷銀牙,這哪裏是紀啟順寬宏大量?根本就是狡詐!如果真的寬宏大量,怎麽不在之前迴答她?偏偏在她立下誓言後才答應下來,還擺出一副“好啦,真拿你沒辦法。算了,不和你計較了”的嘴臉!


    如果是俗世中的人,或許可以隨口就來成千上百個毒誓。


    但是隻要是略有常識的修士都知道:誓言,是不可以亂立的,特別是有關修行的誓言。一旦違反誓言,必定要承擔其帶來的後果。就算暫時沒有嚴重後果,道心漏洞也是逃不掉的。一旦出現這樣的道心漏洞,基本麵臨的就是大道斷絕。


    所以違反誓言的苦果是所有修士都不願承擔的,也承擔不起的。


    正是如此,紀啟順才會在葉雪倩起誓後答應的這般爽快。再者劉安之事多有蹊蹺,原本覺得門派未必會告知自己,現下有人送上門來,她又怎會拒絕?又能順便擠兌擠兌葉雪倩,何樂而不為呢?


    帶著葉雪倩往自家的小院子走去,紀啟順雙手籠於袖中,唇畔攜著一抹微笑,看起來心情大好的模樣,時不時會輕快的後頭強顏歡笑的葉雪倩閑扯兩句。


    熟門熟路的穿過白圓石鋪就的幽徑,紀啟順遠遠地就看到了一個嬌小卻挺拔的聲音,在院子中打著一套拳法。那拳法看著十分柔軟,但仔細一看卻是極柔克剛!她心中嘖嘖稱歎,看來陶師妹入門前也有一番奇遇。


    卻聽耳邊響起一聲輕笑,隨後而來的便是漫不經心的聲音:“現在的弟子卻是不怎麽樣,鍛體都軟趴趴的。”


    紀啟順斂了笑,輕聲說了句:“師姐慎言。”隨後便快步向前走去,推開了院門。


    陶夭推出去的手一頓,隨後圓融的收迴胸前收了勢。轉身看去,便見自家師姐正笑吟吟的瞧著自己,她身後三尺處立著一個麵容妍麗、削肩細腰的秀美女弟子。


    見此知曉紀啟順有客到來,便上前對二一揖,恭敬道:“見過二位師姐。”


    紀啟順伸手虛扶了陶夭一把,又想到了她方才所打的拳法,便順口問道:“方才我遠遠地就見到師妹在鍛體,不知使的是什麽拳法?雖不似一般的拳法剛猛,倒是十分的極柔克剛。”


    “不敢瞞師姐,我原本是從俗世來的。”陶夭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道:“我爹曾經救過一個窮道士,那道士活下來後說沒什麽可報答的,就把這套拳法教給我了。後來仙師願意帶我來宗門,也是看我打了這套拳才帶我來的。”


    紀啟順微微頷首:“那道士恐怕也不是尋常人,這倒是你的奇遇。”


    ***


    窗旁的竹榻正中放著一個小幾,小幾兩旁各放了一個蒲團。葉雪倩在下首坐定,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屋子。


    紀啟順的屋子並不大,但是卻布置得清爽雅致。


    小幾上放著一個銅爐,幽幽的香氣化作青煙嫋嫋的升起。香氣並不怎麽濃鬱,有些涼涼的浮在鼻端,十分清幽長遠的味道。但是隻要一仔細聞,便又覺得並沒有什麽香氣。


    茶盞放在麵前的小幾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是紀啟順的聲音:“師姐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本應掃榻相迎,倉促間也沒有什麽好茶相待,還望師姐海涵。”


    葉雪倩心裏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嘴上還是漫不經心的客氣道:“哪裏哪裏。”隨後便擎起茶盞,淺淺的抿了一口。說來也怪,這茶雖不如家中那些仙茶的靈氣充足,卻也十分鮮醇高爽、迴味甘甜。


    “師妹這茶不知是……”葉雪倩雖有紈絝之嫌,但也是識貨的。


    紀啟順放下茶盞,笑笑道:“此乃我從俗世帶來的青茶羅——漢沉香。可惜茶餅早就吃完了,現下隻剩下些茶葉,現下也剩得不多了。”


    既然已經問出了口,葉雪倩幹脆全部問了:“那這熏香又是什麽熏香?我卻是沒聞過。”


    紀啟順倒也不急著問正事兒,慢悠悠的和葉雪倩說著閑話:“此香別處可是尋不來的,這是我自己用梅花等物製成的。因為香氣清幽、若有似無,我便叫它為暗香。”


    葉雪倩恍然大悟,心中正想著如何跟紀啟順要幾丸暗香時。忽的想起自己的來意,這才慌忙提起之前的話頭:“看我說了這麽些廢話,竟是把正事兒忘了。”


    紀啟順微笑著看了她一眼,麵上看著老神在在的,心裏卻是已經忍不住猜測起了劉安事件的內情。


    清了清嗓子,葉雪倩下意識的壓低嗓門道:“劉安之事想必師妹也覺出不對了,最奇怪的就是他居然有玄水定乾珠……”


    “師妹應該知道,劉安和我們一起被派到孤島去,可不是他自己要去的,乃是劉氏族裏要他給一個嫡係子弟背黑鍋去。”


    紀啟順嗤笑一聲:“我難道不是背黑鍋去的?”


    葉雪倩撇了撇嘴沒接話,繼續道:“其實劉安的父親是劉文儒,也就是說他其實也是劉氏的嫡係子孫才對。但是他卻是以一個旁係子孫的身份,生活在劉氏家族裏的。”


    劉文儒此人紀啟順也有所耳聞,是太虛門天璣峰的弟子。後來不知怎麽迴事就隕落了,死的時候引氣圓滿,正在下山遊曆以求神魂。他是一個晉升速度極快的修士,可謂是驚才絕豔了。


    那時候他已經是宗門的秘傳弟子了,能夠成為秘傳弟子的,基本都是同階修士中的翹楚、被宗門認為很有可能進階金丹的弟子。所以劉文儒的隕落也令很多人惋惜不已。


    這樣的一個修士死後家屬應該是得到很好地待遇的,怎麽到了劉安這邊反倒是反過來了。而且不僅僅是沒有得到較好的待遇,反而還被奪去了嫡係的身份,從小以一個旁係子孫的身份,無人問津的長大?


    除非……


    “你的意思是說……劉文儒的死有問題?”紀啟順將茶盞輕輕放在小幾上。


    對方露出一個“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沒有再賣關子,輕聲道:“劉文儒養氣圓滿下山遊曆的時候曾經有過一番奇遇,遇到過一個上古修士洞府。那個洞府陣法已經殘破,在他發現之前就有不少修士進去過了,所以即便是劉文儒當時的養氣修為也沒什麽危險。”


    “他大約是懷著僥幸的想法,所以即便許多人都進去過了,但是他還是不死心的進去了。倒也是巧,還真在裏頭找到了一個功法玉簡,名叫《五行披靡決》。他自覺尋到了厲害的上古功法,便一心一意照著上頭的練。”


    “原本還有一些擔心,但是後來見自己確實是修煉速度快了不止一倍,便更加全身心的放在上麵。但是世上哪有什麽免費的午餐,那洞府早被許多引氣、神魂、甚至金丹宗師搜刮過了,怎麽偏偏隻有他得到了那部功法。”


    紀啟順隻是唯一思考,便問道:“功法有問題?”


    葉雪倩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水,頷首繼續道:“那是一名專攻心境漏洞、蠱惑之道的下品金丹宗師,故意放在那裏的,就等著有哪個貪小便宜的低階修士來取。結果可不就等來了劉文儒嘛!”


    之後的話不用葉雪倩說,紀啟順也可以猜出來。


    因為一旦成就下品金丹,那就是大道斷絕無法再往前走一步了。尋常的修士要不然就是趕緊找一個資質不錯的孩子,傳下自己的道統;要不就是找元神長輩護持自己轉世。


    但是如果找不到弟子,本身又是沒什麽根基的散修找不到元神真人護持自己轉世的話。那麽也就剩下兩條路了:一、什麽都不想了,該吃吃該玩玩,坐家裏等死;二、奪舍。


    所謂奪舍,就是奪他人的肉身讓自己可以繼續修煉,不過一般人如果沒有法門是沒有辦法奪舍的,而且奪舍也有死的可能性。顯然那個“薑太公釣魚”的下品金丹修士就是為了釣劉文儒這“魚”,目的就是奪舍。


    但是如果是被奪舍的話,那怎麽會波及劉安呢?


    葉雪倩倒也不是本人,看出了紀啟順的奇怪後,便解釋道:“那劉文儒原本是被宗門救了下來的,但是大約是被那金丹宗師蠱惑過久。竟然覺得宗門是要害他,便拚了命想要報複宗門。後來自作孽不可活,被他的師父清理門戶了。”


    紀啟順眼神一亮,猜測道:“難道……他死前還偷偷留了那門功法給劉安?所以劉安才會舉止如此瘋狂?”


    “不錯!”葉雪倩點了點頭,又道:“玄水定乾珠也是劉文儒留給劉安的。”


    得知了來龍去脈後,紀啟順長長的出了口氣,歎息道:“修煉的路途,當真是道阻且躋啊!不僅要時時不忘修煉、保持道心,更要提防身邊的暗箭。唯有小心謹慎,才能得以自保啊!”


    葉雪倩也是常常歎氣,亦是十分唏噓不已的樣子。著這件事情上,兩人第一次有了同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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