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鴨蛋黃一樣的太陽,跌跌撞撞的從海麵鑽出來。慢吞吞的躍上東邊的天際,染紅了卯時初的平靜海麵。


    夏希語扶著船艙的木板牆,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踏上了甲板。才邁出了昏暗的船艙,便是一陣鹹腥的海風撲麵而來。雖說寒風刺骨,卻令她精神一震。她雙手交握向上舒展了一下身體,卻忽然發現欄杆前有一個白影隨風搖曳。


    此次來的外門弟子除了自己以外,都是養氣修為。現在雖說已經是初春時節了,但是天氣依舊寒冷。特別是在這東海之上,海風吹起來更是凜冽刺骨。養氣弟子對這樣的寒冷,依舊是無法抵禦的。


    夏希語心中奇怪,這個弟子不再溫暖的船艙裏觀想,怎麽反而在甲板上喝西北風。她一邊晃著腦袋,輕聲念叨:“怪哉怪哉。”這話自然是被對方聽到了,那白色的身影就慢條斯理的轉過來,對著夏希語拱手作揖:“夏師姐。”


    海風將她的袍子吹得獵獵作響,清越的聲音穿透“唿唿”的風聲傳至耳畔。夏希語眼神在白袍人的身上停留了些許時候,這是個女弟子看著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頭發清爽的挽作道髻,露出一張清雋帶著些許稚嫩的臉。


    夏希語想了想,迴禮道:“紀師妹早。”兩人一時間沒什麽可說,沉默了一會後,夏希語先行開口道:“這東海之上,可不比門中有陣法加持。此處寒風凜冽,師妹怎麽有興致大清早的來甲板上呢?”


    紀啟順側過臉看著橙紅的天空,聲音中含著些許感歎道:“之前,我在家中的時候曾看過不少遊記、誌異,不少都曾經提到過海上紅日的壯麗景色。恰巧今日有興致,便來了甲板上。”


    夏希語聞言便也頗有興致的一手撐著欄杆,仰起頭看著火紅的天際,歎息一聲,便靜靜地看著赤紅如火的朝霞。見對方不出聲,紀啟順也仰起頭看著這難得的美景,輕微的皺了皺眉。


    太陽愈升愈高,甲板上走動的人多了起來。這時候太陽已經成為一個晃眼的白色小光點了,天空卻還是有些壓抑的灰藍色。夏希語收迴眼光,有些感慨的笑道:“確實很美啊。”卻發現那位紀師妹垂著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聽到夏希語柔和的聲音,紀啟順抬起眼睛笑著應和:“師姐說的是。”夏希語深深吸了一口海上清晨的濕冷空氣,精神振奮的道:“今天的開始這麽美麗,我們也要一如既往的努力啊!”說著,她的臉上便綻放出一種絢爛的光輝,大約便是所謂的“朝氣”吧。


    紀啟順一愣,便點了點頭笑道:“多謝師姐激勵。”對方擺了擺手,表示自己要去做事情了,隨後就帶著一身的朝氣大步往前走去。紀啟順看到那個雪白的身影走遠,隨後側身看向灰藍色的天空,眉心輕微的皺起。


    “希望是我杞人憂天了。”她心中這麽想著,歎出一口氣後,便雙手籠在袖中慢步往船艙中去了。


    微微彎下||身子踩著樓梯進了船艙,眼前就驀地昏暗了不少。她才從光亮的甲板上下來,不免有點不太適應船艙走道中的昏暗。稍微站了一會,她這才看清楚了麵前略顯狹窄、僅能容兩人並肩行走的走道。


    順著走道往裏走,時不時會有白袍的外門弟子與她擦肩而過。忽有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白袍女弟子走過她身邊時,猛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猝不及防之下,紀啟順被撞得退後了兩步。她心中覺得十分莫名其妙,便看向撞她的人。


    對方一邊斜著眼瞄她,一邊嗤笑道:“養氣弟子中第一人?我瞧著,不過爾爾。”


    紀啟順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但她一向懶得和別人多做無謂的糾纏。是以隻是看了那弟子一眼,便攏了攏袖子側著身子往裏走。那女弟子約莫是覺得紀啟順沒將她放在眼裏,心中更加惱火就伸出腳去拌她。


    這迴紀啟順可是看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她就心中有事兒,見那女弟子一而再的招惹自己,更是煩躁,索性一腳踩在了對方的腳上。那女弟子沒料到會被踩,自然是驚叫出聲。這時候紀啟順才默默地收迴腳,對她抱以歉意的一笑:“弟子眼神兒不好,竟是不小心踩了師姐,還望師姐多多海涵。”


    那女弟子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卻硬生生的忍住了,隻是惡狠狠地看了紀啟順一眼隨後拂袖而去。


    紀啟順在心中聳了聳肩,隨後便繼續慢吞吞的向前走。她一向不喜歡惹事情,但不代表她沒脾氣。走到自己的房間前,她掏出鑰匙準備進去,就聽到身後“吱呀”的一聲,便轉身看去。


    果不其然,蘇方正推了門出來,見到紀啟順看著自己,她也露出一個笑容。看到紀啟順手上的鑰匙,蘇方摸了摸下巴笑道:“師妹已經出去過了麽?”見紀啟順頷首肯定,蘇方俏皮的一笑:“那就陪我去吃些朝食罷。”


    紀啟順也沒吃朝食,自然是笑著應允,兩人便又向著船艙裏頭走去。到了廚房後,意料之內的領到了兩個細麵饃饃,饃饃中塞了不少肉丁。肉丁和特製的醬料一起爆炒過,和柔韌的饃饃一起吃十分美味。


    蘇方咬了一口饃饃,哭喪著臉道:“就算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天天吃啊,我們在船上已經呆了一個月了,還有一個月才能到那個小島吧,我們還得吃一個月的饅頭加炒肉丁啊!”


    紀啟順細嚼慢咽的將兩個饃饃吃了,看著蘇方手上捏著的摸摸,歎了口氣道:“師姐,你有歎氣的功夫,不若快些將東西吃了。這東西涼了後可沒現在好吃,到時候恐怕師姐更加不喜了。”


    蘇方看見紀啟順雙手空空的看著她,驚道:“師妹你怎麽吃得這麽快?我這才吃了一個,你……你兩個都吃完了?我都沒看到你什麽時候吃完的!”


    紀啟順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師姐,若是叫你看見恐怕黃花菜都得涼了,師姐還是專心吃東西吧。你越抱怨不好吃,你就越吃不下。師姐就當這是你最愛吃的東西,這般想著也就不會那麽艱難了。”


    蘇方麵色痛苦的看了好一會手上的饃饃,才壯士扼腕一般的狠狠咬了一口下去。蘇方這姑娘別的都好,性情也溫柔。但就是一點,被家裏嬌慣的有些過了,對吃喝這些東西實在是有些挑剔。


    好不容易吃完了朝食,兩人便又慢吞吞的往迴走。蘇方一臉苦色,痛苦道:“就不能換點吃的嗎,再吃饅頭,我都要變成饅頭了!”


    聽得紀啟順是“噗嗤”一笑,蘇方見自家師妹不僅不安慰自己反而還笑自己。便柳眉倒豎的一拍大腿,輕喝一聲:“兀那紀啟順!竟敢嘲笑與我,你是想死了還是不想活了?”


    紀啟順正要說些什麽調侃迴去,船艙便是猛的一晃便向左傾去。兩人在沒有防備之下都是猛地撞在了木板牆上。兩個小姑娘那裏遇到過這種事情,這麽一撞兩人都有點懵。就在這時候,船艙又猛的向前傾去。


    紀啟順“撲通”一聲就幹脆利落的摔在了地上,身上的疼痛叫她清醒了一些。她伸出手扣住了牆上釘著的扶手,有些艱難的站了起來。蘇方也反應過來,拉著扶手站了起來。


    兩人憂心忡忡的對視了一眼,心中都知道這恐怕是遇上風暴了。船艙還是搖搖晃晃的,但是比方才好了很多。再者紀、蘇二人也牢牢地抓住了把手,雖說走路有點不穩,帶沒有剛剛的巨大晃動肯定是不會摔倒了。


    一邊往房間走,蘇方皺著眉道:“師妹,我之前就聽一些師姐說過,這東海的風浪可是厲害得很。”


    紀啟順心中也是憂愁,但還是安慰道:“師姐忘記船上還有引氣的師叔了嗎?有他們給船加持陣法,就算有些小風浪也是不必放在心上的。”蘇方聞言後默默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真的放心。


    忽然有清亮的女聲在前方喊道:“兩位師妹!”紀啟順一瞬間覺得這聲音仿佛有些耳熟,抬起頭就見是早上見過的夏師姐。她匆匆走到紀、蘇二人身邊,道:“我們遇上了風浪,你二人來幫著穩定一下陣法。”


    ***


    出了船艙,紀啟順驚訝的看見方才還十分明亮的天空,現在視線中的整片天空,都已經被濃黑的烏雲黑壓壓的遮蔽了。時不時濃黑的烏雲間一條條銀蛇閃過,待到銀白的光亮散去,響徹雲霄的雷聲才“轟隆隆”的炸開。


    豆大的雨滴瓢潑似得打下來,雨勢如此之大,卻沒有一滴雨濺在紀啟順身上。她抬起頭就看到雨滴隻是在頭頂的某處,“劈裏啪啦”的敲出了一些漣漪。她鬆出一口氣,知道陣法已經加持好了。


    大約是因為陣法是由兩名引氣修士加持的,是以船身已經是穩了不少。紀啟順辦完了自己的差事,便立在甲板上無所事事的看著船外的大風浪。時不時會有一個巨大無比的浪花“啪”的砸在陣法上,但是船每每都是迎著風浪前行,隨後破浪而出。


    紀啟順皺著眉看著一朵比一朵大的浪花打在無形的陣法上,不由叨咕了一聲:“就算是有陣法加持,也不能總是迎著這麽大的風浪走吧。”


    “小道長,仙法你在行,這行船卻還是老頭子我比較在行。”耳邊忽的冒出一個聲音,紀啟順自然是吃了一驚,側臉看去便見到一個滿臉胡子茬啦的老頭站在自己身側。這老頭皮膚黝黑,臉上滿是深深的皺紋,看著大約有五六十歲的樣子。後背卻是挺得筆直,看起來身體很是硬朗。


    紀啟順想著此人許是宗門請來的行船老手,便抬手一揖問道:“這位老丈我確實不曉得行船的門道,看船迎著風浪走總覺得有些不妥當,還請老丈指點一二。”


    那老頭從腰間掏出一個葫蘆,撥開塞子喝了一口裏麵的酒,酒氣聞著十分辛辣衝鼻,他卻不以為意。他提著酒葫蘆,點了點外頭的風浪道:“小道長你看著覺得這風浪大的很,隻是隨便一下船就容易散了架。但是你若是不迎著風浪走,你自以為避開了風浪,但是隻要船身從旁邊被猛的一吹,想不翻都不成啊。”


    老頭說的性起,又喝了一大口酒,這才繼續道:“你乍一瞅,覺得風浪大得很,就想著要避開他,那翻船是十有八九的事兒了。行船遇上風浪,想要活命就要不怕死的向著風浪衝,這才是保命的硬道理啊!”


    這話聽的紀啟順猛的怔住,原本她一直覺得:有什麽不舒爽的事情且忍一忍,但殊不知退一步迎來的往往不是海闊天空,而是對方的得寸進尺。就像今日遇到的那個女弟子,你若是好聲好氣她便蹬鼻子上臉,唯有迎風破浪才能迎來海闊天空啊!


    那老頭提起酒葫蘆灌了一口燒刀子,心中大歎:“好酒!”卻忽見麵前的小女道猛的一揖到底,被嚇得往旁邊一跳。是以紀啟順深深一禮之後,立直了身子後發現原本在身前的老頭,不知何時跳到了旁邊,正古怪的看著自己。


    這老頭自然不曉得自己不知不覺中指點了紀啟順,隻是看著紀啟順笑著離開,然後在心中直歎:“怪哉、怪哉!”


    被那老頭一言點醒後,紀啟順覺得心中舒爽不少。放眼望去:天如墨雨如柱,甲板上眾人忙碌,看小船乘風破浪而出。且待雨過天晴,屆時定是一番海闊天空之美景!


    紀啟順負手向船艙而去,正要踩著樓梯進入船艙之時,腳下忽的一陣上下晃動。她自然是一腳踩了空,順著樓梯摔了好幾下,才跌坐在了船艙的過道上。這時候也顧不得身上是否跌傷了,她扶著把手有些不穩的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邁上樓梯,向著甲板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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