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龍孤星之死————————————————————————


    1.


    天亮了,我們才發現餘缺的屍體。


    他倒在多心齋前,離門口隻有三步的距離。


    他死時的表情很奇怪,竟是狂喜。


    他像是知道了什麽喜事,然後立即被殺。


    因此,他根本就還沒反應過來;因此,他的表情仍停在狂喜的一刹那。


    瞬息禍福,這一刻的欣喜並不代表下一刻就不會悲傷。我想起他淒然的笑容,我是他一生中最後的一次信任;我能為他做點什麽?找出兇手麽?兇手又是誰?


    陸小妖雙手環胸,嘿然笑道:“這事可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藍鯊陰沉著臉,沒有說什麽。


    阿惠隻是哭。


    楚弦似是還沒睡醒,雙眼眯作一條縫。


    “龍孤星呢?”藍鯊忽問。


    “我在這。”屋頂上傳來他的聲音。


    “你在那做什麽?”


    “等天亮了。”他說,“你沒聽說麽,除非雨雪天氣,我睡覺一向不在屋裏。”


    每個人都不動聲色,一幅心機很深的樣子。單看表麵,敲破我的頭我也想不出誰是兇手。


    2.


    處理餘缺屍體時,我發現他的手心裏暗藏著一片桃花瓣。


    當然不會是剛剛從桃花樹上摘下的花瓣,未穀本無桃花。


    是一片銀色的花瓣耳墜。看著別人沒注意,我悄悄將它藏了起來。


    那會是冷暖的麽?我不由得想。他的狂喜又是為了什麽呢?


    那一天,未穀中剩下的六個活人,很微妙地分化成三個小組。


    陸小妖和藍鯊兩個人在穀中四處轉,不知在討論些什麽。


    阿惠和龍孤星一直呆在多心齋守著那三具屍體。


    楚弦一直在喝悶酒。


    喝到差不多的時候,他來找我。


    我聞見他的酒味,但卻確定他是清醒的。


    他的頭發遮住了眼睛,人們很難透過他的頭發看見他的眼,而他卻能透過長發的間隙審視他人。


    他一定是沒辦法了才來找我的。


    “殺戮既然開始,恐怕就無法結束。這本不是我想看到的。”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楚弦,江湖人稱“六弦魔音”。古琴本有七弦,而他的琴卻隻有六弦,然彈奏之時,卻亦莊亦邪,不失七弦本色,此人特立獨行卻不失傳統由其琴可見一斑。


    他來找我做什麽呢?我不知道。我向來不問世事,但世事卻常來找我。


    “因為你的淡漠,反讓人容易相信。”他說,“凡事不關己,也從不說是非。這是你的長處,也是你致命的弱點。”


    冷眼旁觀,就無法融入別人的故事,別人的情感;如此一來,能夠免於受傷害,但卻也無風雨也無情,陷進自我糾纏的迷局。


    他是個明眼人,我開始理解,心高氣傲的冷暖為何能臣服於他。這種臣服與愛情或許有關,或許無關;但注定止步於此,因為再進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向著影湖,我百無聊賴地投著石子。石子“卟卟”落入水中沒了痕跡,水波卻一層一層地漾開來。


    “投石本是石動,但最終卻令水動。起始的動作都是假相,目標才是真相。”


    一隻魚躍出水麵。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魚,一隻很大的紅尾巴的魚。


    “阿嘴!”楚弦忽道:“那是冷暖的寵物。”


    我忽有所悟:“所謂的真相,也不一定是真相。就好比,我並不知道這頭魚,所以絕不可能預計到這頭魚會因我的石子而浮出水麵。”


    楚弦一驚,問道:“你有沒想過自己的死亡?”


    “沒有。該我死的時候我自然會死,我為什麽要去想像?”


    “我想過。”他說,“可是大多數的情況下,人的死狀都與自己的想像不同。”


    我讚同。


    他忽然轉了話題:“你想必知道,藍鯊是替誰來求親的。”


    我知道。


    藍鯊是一地神宮的使者,當然是為一地神宮主人冷劍白狐來求親的。


    可是誰都知道,一地神宮雖未與刺桐武林正派人士正麵為敵,但卻走的卻是邪路。刺桐武林人士別說滅它了,甚至連去招惹它都不太敢。


    一個月前,刺桐城傳出消息,一地神宮向天音王府提親,並且放話,如果天音王府不同意婚事,一地神宮就會血洗武林。


    冷劍白狐是真的對冷暖情有獨鍾,還是他想借此統領武林?每個人都在猜疑。


    “冷暖絕不能嫁給冷劍白狐。”我說。


    “這就是你來殺她的真正原因嗎?”


    楚弦忽問。


    我沒有迴答,我不喜歡迴答這樣的問題。


    雖已三月,翠色的枝節中卻還慘留著去年的枯葉。一陣風來,那葉不甘心地飄下枝頭,零落成泥碾作塵。這是萬物的規律,可是又無可奈何得令人痛恨。


    3.


    是夜,我徘徊在影湖。


    我還在想冷暖。在適時的時候死去,對於這個剛烈的女子來說,應該是最合適不過的吧?


    一個黑影飛身而來!


    我忙將身子往湖邊大石後一縮。


    那黑影徑直躍入湖中!


    一滴水從我臉上掠過。不知何時,天上下起微雨。


    那黑影又從湖中飛身而出,極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急著追趕,穿著*的夜行衣,要掩去痕跡並不容易,何況這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不能成為地上潮濕的借口。


    我沒有想到的是,地上的濕跡竟是通向那間沒人住的廂房;而廂房的窗口大開,看來他又從窗子躍了出去。


    可我更加沒有想到的是,第八間廂房裏竟然有一具屍體。


    龍孤星的屍體。他和餘缺同樣,也是一劍斃命,所不同的是,他麵露驚恐之色,似是受到什麽刺激。


    我從他緊握的拳頭裏發現了一樣東西:銀色的花瓣耳墜。


    神秘的花瓣耳墜,難道是殺手的標記?


    人聲漸近,未穀中的人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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