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冰冷的雨水裏,小都仍是茫然。


    去哪裏?


    她看看表,隻能去火車站了。


    就是最早的那一班車,不管它去哪裏。


    小都低頭疾步,直直撞上了擋在麵前的黑影。


    “你要去哪裏?”


    小都被撞得發蒙,抬頭看過去。


    莫非真的要被凍死了?


    可那個小女孩看到的是烤鵝,聖誕樹和外婆,她怎麽會看到了他?


    這次要拍的幾套片子難度不大,路也很順,計劃是一口氣串下來。如果不出意外,應該還有時間進到山裏,看看那個傳說中可以凍住彩虹的冰瀑。但鍾屹發現自己就像是個練習球,被打出去的速度越大,拉他迴返的力道也就越狠。


    除了春節,其它被人們追捧的日子在他的腦海裏都是不存在的概念。但今天,即使是他最討厭的下著隨時可能變成凍雨的夜晚,他還是拚了命地往迴趕。


    車子進了城市,就習慣性地拐了彎兒,和前幾次一樣。盡管知道這次可能還是不會見到她,也和那前幾次一樣,但他還是把車停在了那個已經熟悉的位置,然後看向那扇已經熟悉的窗口。


    窗子裏透出了微弱的光亮。


    沒想到她竟然在家裏。


    下了車,點上煙,鍾屹又望向了那個窗口。


    淋點雨對他是家常便飯,在雨裏吸煙他也是手到擒來。近乎偏執的,他就是不能容忍車裏有一股煙灰缸的味道。就像這些越是舒適的城市越不能容忍停電一樣。


    在這樣的夜晚,她守在家裏,是生病了,還是被困住了?一個人,還是……


    不管是哪種可能,他的心都在抽抽地疼。


    光亮倏然消失了。


    等鍾屹迴過神來,他手裏的煙也被夾著冰晶的雨淋熄了。


    睡吧,但願你夢到自己坐在春日的暖陽裏,手裏是你的可可茶,身邊是盛開的野薔薇和鈴蘭花。


    將煙蒂塞進空礦泉水瓶,扔到垃圾箱裏,鍾屹準備返身上車。


    就在最後的一迴頭,他看到小都站在了雨裏。


    她拎了個小提包,像是要出門的樣子。但她既沒有帶傘,也沒有叫出租車。


    她隻是夢遊般地走著,白色的長大衣讓她看上去就像個在夜裏尋路的孤魂。


    風把她的頭發吹得很飄逸,雨卻把她的背影淋得更孤單。


    不假思索地,鍾屹大步搶了過去。


    “出什麽事了?你這是要去哪兒?”鍾屹擋在她的麵前。


    他的臉在昏暗裏慢慢清晰,小都又看到了他眼裏的焦急,擔心和痛惜。


    他明顯地消瘦了,頭發也長了,閃著濕漉漉的光,鬢頰和下巴泛著青色,這使他看起來憔悴而落魄。


    她不知道他趕了多少路,開了多久車才來到這裏。


    莫非他這幾次迴來總要過來?難道今天,他已經在雨裏等了很久?


    小都想扳開他抓在自己胳膊的手,他捏得她好疼。


    就在兩手接觸的瞬間,她感到鍾屹明顯地一顫。


    鍾屹捉起她冰一般冷的雙手夾在兩掌之間,隨後分開,把它們按在了自己的下頜邊上。


    他想盡快讓她的手迴暖。


    他的臉摩挲在手心裏,硬硬的,紮紮的,真實而溫暖。


    他的血管也搏動在手心裏,澎湃而有力。


    他迴來了,行囊裏帶迴了她曾經不敢奢求,不敢觸摸的希望。


    管他將來是什麽樣子,管他會不會再次消失,至少此刻,他站就在這裏,她不想再錯過,不想再隻能看著他的背影。


    這個決定好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小都覺得自己就快站不住了。


    “帶我走吧,去哪兒都可以。求你,別再留下我一個人。”


    鍾屹急急扶住撲跌進懷裏的小都。


    身前的人抖著,散發著森森的涼意。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話,一時還來不及辨別她的決定在他心裏激起的是震撼、欣喜還是驚疑。


    他看向她仰起的臉,是平靜而堅決。


    她那波光粼粼的眼睛裏,是坦白而直接。


    似乎什麽都不用再講。


    車子進山的時候,凍雨就真的變成了雪。


    鍾屹開得格外小心,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睡眼惺忪的農家樂山莊老板被眼前兩個“聯”在一起的人嚇了一跳。


    好在他認得鍾屹,現在又是幾乎沒有客人的淡季。


    他隻是好奇,這個總是獨來獨往的怪人怎麽會帶著個女人?


    離開城市幾百公裏竟會有這樣的景致!


    雪,將天與地連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群山環繞中的山莊在其餘三季應該是美景如畫,但在冬天卻顯得單調,蕭索而寂寥。


    可小都卻覺得,這裏,就是她的樂土,她的天堂。


    “哪位?”陳威明顯的宿醉未醒。


    “是我,對不起吵醒你了。我要休假。”小都舉著電話,站在信號稍好的門口走廊上。


    “怎麽,病了?我去看看你?”陳威的聲音清晰起來。


    “不是,我要休10天年假,元旦以後迴去。”小都的聲音裏帶著山風的清新。


    “搞什麽搞?!”陳威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那個年會就要開了!”


    “我迴去再做也不耽誤。這個假我必須要休!”小都的聲音卻是穩得不容分說,“你不同意也沒用,我辭職。”


    “你敢威脅我?!”這下,陳威是徹底醒了,但暴怒並沒有侵占他的思維,“這信號怎麽這麽不好……”


    “你少來!你聽見我說什麽了。10天,一天不能少。”小都清楚他的招數。


    “你現在在哪兒?”陳威氣餒了。


    “天堂。”小都把散落的頭發攏向腦後,抬起頭,歎了口氣。


    遠處白雪覆蓋的淺黛山巒宛如一幅水墨畫。


    “等等……你,是不是和鍾屹在一起?”陳威的聲音沉了下來。


    小都一愣。


    但她的沉默就是承認。


    “臭小子!告訴他了別招惹你!你……你讓他接電話!”陳威的火氣又上來了。


    “不用了。是我招惹他的。掛斷電話後,我也會關機。你就別白費力氣了。對不起。”小都的心裏湧起一股歉意。


    老好陳威,其實他什麽都看在了眼裏。


    原來他一直在旁敲側擊地提醒她,在無意中讓她聽到那個電話後,又故意說那些抱怨的話。


    他是他們兩個的朋友,太了解他們的朋友。


    “喂喂,你們將來還有時間嘛,這幾天真的很關鍵啊!”陳威說得心虛,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我們隻有現在。我說到的一定都做到。元旦以後見。”小都掛斷電話,隨即關機。


    小都搖搖頭。


    她幾乎可以想象陳威在暴怒裏高高舉起手機,狠狠摔進身前被子上最厚的地方。


    小都轉過身,鍾屹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門口,靜靜地看著她。


    將來太遠,他們能抓住的隻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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