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雨下得不急不緩,沙沙地敲打在窗戶上,如同喋喋絮語,讓人莫名地煩躁。


    小都裹著毯子,蜷縮在沙發裏。手中的可可茶是這間屋子裏唯一可以讓她握住的有熱度的東西。


    這個城市的冬天不是遊客們想象中的,猶如雨中撐著油紙傘的少女般溫婉,帶著沁人心脾的幽涼。這裏的冬天同樣可以陰冷入骨。


    空調和電熱毯是小都在冬季賴以存活的法寶,可現在,她的家卻停電了。


    物業大叔說是全樓的總閘壞了,正在搶修,恐怕要等到明天。


    小都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她要過一個冰冷的聖誕夜了。


    這讓她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


    麵前茶幾上的蠟燭跳動著淡紫色的火苗,把那原就微弱的熱度染得更加清冷。


    當初蠟燭拿在手裏,覺得味道很好聞,買來放在床頭,也沒真的想讓它幫助睡眠,就是喜歡看它被燈光映得瑩瑩的樣子。


    現在拿來救急,本有些舍不得,但沒想到,那燃出的味道居然濃得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不知何處而來的微風催動著火苗,一跳一跳地抖動著。光亮照進黑暗之中,猶如把手伸向熱水,探進去,又縮迴來,再探進去,最終在蠟燭上匯成了一團顫抖的光的雲彩,蔓延開來,變成了一片朦朧的灰霧。


    往日裏熟悉的物品都露出了陌生的模樣,悄無聲息地站立在那裏,而它們身後,黑影活像一頭頭變形的怪獸,扭動著,掙紮著,在牆上爬得很高,把它們襯托得更加猙獰可怕。


    她本來會有個熱鬧的聖誕夜的,怎麽變成了這樣?


    從那次告別之後,小都沒有再見到鍾屹,也沒有再聽到他的消息。


    她又上過他的網站,但沒有任何的更新。


    有些擔心。


    可轉念一想,他人在旅途,可能來不及更新。如果是接的邀約,那麽,即使有照片他也無權放在自己的網站上。


    她也曾經試探性地問過陳威,有沒有考慮和鍾屹長期合作?


    陳威搖搖他那隨時運轉商業模式的腦袋:鍾屹不接受長期合同,而且我們是月刊,他保證不了時間。隻能是重要性足夠時,再和他談。


    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如常的忙碌,如常的熱鬧,如常的新奇不斷。


    期刊的項目穩定之後,就已轉手他人。她又接了幾個策劃案子,有廣告,有慶典,有展會。


    但小都卻覺得這些和她越來越沒有關係了。


    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梭身邊,在她眼裏,就如同舞台上的悲喜,喧囂而虛幻。


    她甚至懷疑,人人一副急匆匆的模樣,真是為了所謂價值的實現,還是隻不過為了舒慰自己,找到一份存在感。


    為什麽有的人,即使不出現,卻也有著再真實不過的存在呢?


    接聽沈一白的電話成了小都最開心,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看似春風得意,但小都明白,他那事無巨細,漫無邊際的嘮嘮叨叨背後是怎樣的壓力。


    可他不想講,小都便也不問。


    沈一白也是這樣。


    這是他們的默契。


    所以,她就開著免提,任著他碎碎念。


    哪裏的蛋撻最好,哪裏的蝦麵最鮮,哪個pub的dj最酷,哪個酒吧的姑娘最炫……


    聽著他的聲音,就好像又看到了他那張表情豐富到有些誇張,卻生動、快樂的臉。


    有時,她會笑著流出了眼淚,而自己卻渾然不知。


    小都更加癡迷在可可裏,越喝越多,越喝越濃。


    看著急速瘦身的小都和她的可可袋子,陳威掐著自己已經顯形的“救生圈”悄悄問她,要達到效果,一天要喝多少?


    小都的忠告是;一個月的工資分四次發,多看幾次工資支出就行了。


    陳威瞥了她一眼:我心痛的時候,吃得更多。要把失去的補在自己身上!


    今天早上,小都在陳威的辦公室裏和他討論一家地產公司聯誼年會的策劃,陳威一位哥兒們的電話插了進來。


    小都想要迴避,但陳威阻止了她。


    小都踱到窗前,挑著百葉簾,看向窗外。


    不過,對於陳威那極具穿透力的高分貝,這,隻是個姿態而已。


    “不可能!那臭小子怎麽舍得這麽快就迴來?……見過幾次?他不是又把自己整殘了吧?……嗯,神不守舍沒關係,是整個的就好……我怎麽知道?他沒給我打電話……這我沒辦法,和你說過,他不接你那種單子——開業典禮?!你怎麽不讓他拍百歲照?那倒有點可能……你要不死心就等唄……”


    雲,漫了上來,本就昏沉的天空更是陰暗欲雨了。


    百葉簾的合金葉片嵌進了小都的手指裏,留下兩道深深的,泛著青白的痕。


    “今天晚上,要不要我去接你?省得喝了酒,開不迴去。”陳威也走了過來,拔著窗簾向外瞄了瞄。


    “這幾天太累,不想去了。你們好好兒玩吧。”小都悄悄握拳又放開,迴血的手指微微發麻。


    “等?”扭身看看放在桌上的電話,陳威搖搖頭,“等他,還不如等這場雨的把握大。說不定,會變成雪呢。”


    蠟燭的光暈隨著灰霧上升,在天花板上圈出了一個淡黃色的影子。


    像是可以反噬光芒的咀嚼著的嘴。


    屋子裏靜得出奇,隻有臥室裏那隻兩隻耳朵的鬧鍾嘀嘀噠噠,不緊不慢地磨著牙。


    對麵喜歡開著門通宵搓麻將的老伯曾經讓她不勝其煩,可現在,她卻那麽想聽到那些伴著嘩嘩聲的吵鬧;樓上的小夫妻一向安靜,唯一的噪音就是夜半洗澡的水聲,可今天,怕是洗不成了;樓下住的是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男孩,隔三差五就叫朋友來玩,不過,再鬧也是樓下,對她影響不大。可今天,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該是出去狂歡了吧?


    整幢樓裏似乎隻留下了她一個人。


    她就像艘擱淺的船,一籌莫展地停在時空的沙灘上。


    房間裏空蕩蕩的,似乎連空氣都沒有了,在這片孤寂裏她覺得自己也變成了空虛。


    可房間又好像擠得滿滿的,沉沉的黑暗讓恐懼像氣球般膨脹再膨脹,大得已經出奇,她隻能喘氣,卻不能唿吸。


    她的手是冰冷的,她的身體也是冰冷的。所有感官的熱度都在冷卻,連血液也像凍僵了一般,帶著冰淩,在血管裏越流越慢。


    她感覺仿佛是看著自己慢慢變成了的屍體,被安放在這個用寂靜鑄成的棺木裏。


    要做點什麽。


    放縱也好,瘋狂也罷,總之在意識也安眠之前,她必須做點什麽。


    小都從沙發上掙紮起來,衝進臥室。


    黑暗裏,她也不知道自己都抓到些什麽。隻是憑著手感,憑著記憶,把她認為需要的東西都塞進了提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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