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地大,秦國不能及。楚王深陷囹圄,若不割疆土。秦王是不會讓他迴去。對於擁有數千裏山河的楚王來說,區區黔中郡,豈有他的性命寶貴。人若是不在了,再多的山河又有什麽用。


    壽燭想了想也覺得秦王之言,不無道理。秦王是刀俎,楚王是魚肉。麵對秦王出的選擇,楚王隻能被迫接受。壽燭轉念想了想,問道:“王上扣押楚王,就不怕引發秦、楚交惡。楚王迴國後,舉兵攻我,又該如何。”


    秦王稷大笑道:“且不說如今的楚國,國內四分五裂,一團亂局。楚國和中原諸侯交戰垂沙,精銳盡喪。我國與楚國,交戰三次,皆大獲全勝。現在的楚國已經是朝不保夕,元氣大傷。楚王若有膽量,盡管攻來。寡人趁機,攻破郢都,染指楚國山河。”


    “楚國坐擁數千裏的山河,代甲百萬。無論是疆土,還是甲兵,諸侯皆不能及。”壽燭隱隱擔憂道:“王上,冒然挑戰楚國,會吃大虧的。”


    “寡人三敗楚,再敗楚,又有何難。今日之秦,豈會懼楚。”秦王眸色湧現出鄙夷之色,“十幾年前,楚人攻至藍田,威我鹹陽。寡人繼位,也該血洗國恥,馬踏郢都。”


    “王上有如此雄心壯誌,臣,倍感欣慰。”壽燭又道:“王上扣押楚王,失了道義。若中原諸侯插手,對秦國不利。”


    “寡人扣押楚王,是秦、楚兩國之事。”秦王冷哼道:“與中原諸侯何幹。”


    “齊國破燕,與諸侯何幹。我國聯合諸侯先敗齊與濮上,燕、趙驅逐齊人出燕境。”壽燭見秦王聽得仔細,續道:“諸侯之間能夠維持當今格局,皆在製衡之術。我們得了楚國黔中郡,揍趴了楚國。諸侯見我國勢大,就會聯合起來攻伐我國。王上,莫非忘了,楚滅越,遭至諸侯三次攻伐乎?”


    秦國得了黔中郡,勢力與日俱增,這恐怕是中原諸侯不想看到的。如果齊國以‘信義’為旗幟,聯合中原諸侯,討伐秦國。當今,秦國之力,是不能迎戰中原諸侯。秦王稷心道:“寡人想要建功立業,就這麽難嗎?”


    忽然,秦王稷眉宇舒展,含笑道:“中原諸侯沒有機會幹涉。”


    壽燭問道:“王上,為何如此斷定,中原諸侯不會幹涉。”


    “三晉,擋在我國和齊國之間。齊國若要攻伐我國,就要借道三晉。齊國對三晉的威脅,不弱於我國。”秦王稷問道:“齊國向三晉借道,三晉會如何?”


    壽燭點頭道:“三晉會以為齊國借道是假,攻伐三晉,索要領土是真。觀澤之事,三晉豈會忘乎?”


    “縱使三晉借道齊國,齊國也是跨國遠征。”秦王稷意氣風發道:“秦國有何懼之。”


    壽燭又道:“齊國不能遠征我國,三晉之力也不能小覷。”


    “齊國不出手,三晉也不敢對我國出手。”


    “臣,聽不明白。”


    “寡人送涇陽君去齊,齊王送靖郭君來秦為相。寡人此舉也向諸侯透露了一個信息,那就是齊、秦之盟,牢不可破。”秦王稷露出得意的眼神道:“三晉對我國動手,就會考慮齊國的態度。三晉地理位置,正好被齊、秦東西夾擊。三晉對我國動手之前,那可會好好掂量。”


    “王上所言極是。”壽燭道:“十幾年前,我國攻伐韓國。趙、魏出兵救韓。三晉在觀澤敗給齊國,修魚敗給我國。三晉真的走到一塊,齊國是最不放心的。”


    “三晉向西,可以威脅秦國;向東,也可以威脅齊國。齊王是不會讓三晉走到一起。”秦王稷緩了緩語調,又道:“趙君提前禪位,廢太子立公子何。趙國朝政也不平靜,豈會對外幹涉我國。韓、魏破楚,得了大片疆土。韓、魏和楚國是敵人,我國是韓、魏的朋友。韓、魏豈會助楚,攻我。”


    “王上見識深遠,臣不能及。”壽燭道:“王上,臣有話,不知當講否。”


    秦王稷聞言心情大悅,抬手道:“講。”


    “秦相與王上不是一條心。”


    “秦相和寡人不是一條心,寡人豈能不知。”秦王稷沉默良久,語調流露出濃濃地恨意,“寡人邀請靖郭君來秦國為相。靖郭君不自己前來,卻派了一位使者。靖郭君一點都沒有將寡人放在心上,這件事,寡人心裏麵可是記著。”


    “靖郭君,為何又來到秦國為相。”


    “寡人派涇陽君入齊為質,又邀請靖郭君來秦為相的初衷,是為了打壓、削弱母親的勢力。同時,也是給齊王一記響亮的耳光。”秦王稷露出詭譎的笑容道:“齊王繼位,尚未樹立威信。然,靖郭君之威,遠勝齊王。寡人又在齊國大造聲勢,推波助瀾。前靖郭君田罌讓齊宣王頭疼不已。靖郭君田文也是齊王心中的一道硬傷。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齊王忌憚靖郭君之能,也會借機打壓。靖郭君沒有別的選擇,隻能來秦為相。”


    壽燭見王上謀劃好了一切,心道:“王上,深藏不漏啊!”


    “寡人邀請靖郭君來秦為相,還有一個目的。”秦王稷眸色湧出向往,“寡人借靖郭君之名,遠播寡人愛才之心。寡人身邊匯聚大才之人,便能建立父兄未竟的功業。”


    “王上是如何知道,靖郭君與王上不是一條心的。”


    “靖郭君曾派使者入秦,你可知使者說了什麽。”


    “請王上示下。”


    “寡人曾用王者之怒,恫嚇來使,問他靖郭君是否看不起寡人。麵對寡人一怒,來使神色鎮定,應答不卑不亢。”秦王稷迴憶起當日的情景,“來使說靖郭君好士,手下門客三千,人才濟濟。靖郭君一怒,天下皆會震動。”


    “門客三千?”壽燭驚道:“齊人未免誇大其詞。”


    秦王不答,又道:“來使還說靖郭君身邊人才濟濟。不將天子、諸侯放在眼中有四人。能讓諸侯爭霸之才的人有六人。出使他國受辱,自刎血濺諸侯衣裳者,敢於這麽做的人有八人。”


    “齊人來秦為相,也沒有為王上分憂。這不是說齊人徒有其表。”


    “寡人雖知齊人徒有其表,但寡人有自己的考慮。”秦王稷淡淡道:“靖郭君想要的是名聲。寡人要的就是向外界傳遞出齊、秦同盟的信號,一次迷惑楚國。寡人若建功立業,便能樹威,製衡母親,征戰疆場,一統大秦天下。”


    壽燭見柔弱的秦王,竟然有如此計謀,忙道:“王上之謀,臣不能及。”


    秦王稷眸色前所未有的自信,語調堅定道:“楚國的黔中郡,寡人是要定了。”


    ……


    這日,秦王稷正在處理國政。庶長奐來到宮中報喜道:“王上,臣不辱使命。”


    秦王稷問道:“楚王正在何處。”


    “臣奉王上之命,將楚王秘密送到章台。”


    “你做得很好。”秦王稷想到即將建立萬世功勳,急道:“快帶寡人去見楚王。”


    楚王在武關被秦將庶長奐羈押。庶長奐為了將這個消息第一個告訴秦王,晝夜不息從武關趕迴鹹陽。這一路上,楚王念及秦國之舉,不吃不喝,以示抗議。楚王王者之儀,在這群粗狂的漢子手中,早已經蕩然無存。從武關到鹹陽,一路上,楚王想了很多事情。望著夜明星稀,他想到了屈原、昭雎,也想到了遠在齊國太子橫。楚王心想:“楚國群龍無首,諸侯來攻,楚,必亡矣。”


    楚王想到自己的行為給楚國帶來難以預料的災難,整個人日漸憔悴。楚國若因為他而亡,他死後如何麵對熊氏的先祖。他本是高高再上的楚王,如今落得階下囚。這究竟是誰的過錯。突然,楚王有點後悔,如果不是自己盲目自負、自大,小看了秦人。如果自己聽了屈原、昭雎之言。他豈會落得如此。


    這幾日,楚王將自己繼位之時,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又好好想了一遍。他對楚國,有開疆破土、威懾諸侯之功。同時,又有損兵折將、丟城被囚之恥。他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太信秦國,過分小瞧了秦人。他落得這般田地,實乃咎由自取。楚王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他能為楚國做的,就是麵對秦人,不能辱了國格。


    楚王心灰意冷,隻求速死。


    忽然,緊閉地宮門,被人打開。楚王抬手遮擋刺眼的陽光。這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道奚落的聲音傳來,“楚王,可安好。”


    這聲音,楚王怎麽也不會忘。


    楚王見秦王來了,憤怒道:“秦王是一國之君,豈不知禮數。”


    秦王來到楚王的麵前,問道:“楚王告訴寡人,該用什麽禮數。”


    楚王冷聲道:“若以國論,寡人是楚王。秦王見了寡人,該用國禮。若以家論,該用家禮;若以年歲,寡人年長,你應該用長者之禮。秦王見了寡人,而不知禮,乃蠻夷耳。”


    “楚王說得不錯,寡人就是蠻夷之君。”秦王大笑道:“楚王說得不對。寡人是秦國之君,楚國是秦附屬之國。楚王是秦國南藩之臣。寡人豈能用楚王所說之禮乎?”


    “楚國乃泱泱大國,豈是秦國附屬之國。寡人乃大國之君,豈會臣服秦國。秦人算什麽東西。”楚王譏諷道:“寡人忘了。秦國打不贏三晉,曾向齊國稱西番之臣。楚國再不濟,也比秦國有傲骨。”


    “放肆。”庶長奐喝道:“這裏是秦國,休得口出狂言。”


    楚王聞言,縱聲長笑,毫無畏懼,挑釁道:“秦王若是男兒,就一劍殺了我。”


    “寡人不會殺了你。”秦王稷淡淡道:“寡人要和結盟。”


    “結盟?”楚王見秦王高高再上,冷聲道:“你不配?”


    “楚王不用刻意激怒寡人。”秦王露出狠辣地殺氣,“你就不怕寡人一生氣,殺了你。”


    “如此正好。”楚王慷慨道:“秦王,動手吧!”


    “你是寡人的階下囚。寡人豈會如你若願。你再怎麽激怒我,也沒用。”


    “秦王之舉,不怕遭到諸侯討伐嗎?”


    “諸侯想要討伐秦國,還要看諸侯有沒有那個本事。”


    “寡人深陷秦國,楚國上下,會替寡人報仇。”


    “寡人三敗楚國,又交好諸侯。何懼楚國。”


    “你用如此卑鄙可恥的手段?”楚王氣急道:“你就不怕天下人恥笑?”


    “中原諸侯皆知,秦國無信義。楚王愚蠢,怪得了誰。”秦王稷自嘲道:“寡人手段是卑鄙,那又如何。你還不是寡人階下囚。”


    楚王怒道:“休要多說,寡人隻求一死。”


    “楚王老了,記性真差。”秦王稷提醒道:“寡人說了不會殺你。寡人要和你會盟。”


    “寡人,寧死也不會與你這種小人結盟。”楚王怒喝道:“你還是趁早死了那條心!”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乎?人活著,才能擁有一切。人死了,什麽也沒有。”秦王稷見楚王陷入沉默,又道:“楚王,答應寡人一個條件。寡人向你賠罪,放你歸國。”


    楚王不答,也不看秦王。


    秦王稷見楚王有所鬆動,又道:“楚王曾言,張儀若去楚國,就將黔中郡割給秦國。十幾年過去了,楚王也沒將黔中郡割給秦國。巫郡就當楚國對秦國的彌補。楚王,該是履行你諾言的時候。”


    楚王聞言,放聲大笑。


    秦王稷問道:“你笑什麽。”


    “寡人想的是如何與秦國訂盟,重修兩國友好,解決兩國疆土的爭端。秦王絞盡腦汁,甚至不惜欺詐寡人,想的卻是如何謀取楚國的黔中郡、巫郡。”楚王用憤怒的眼神凝視著秦王,“秦王用卑鄙、肮髒、可恥的手段。寡人當初怎能與你這種小人,舉行黃棘會盟,還將女兒嫁給你。”


    “楚王後悔也沒用。”


    楚王神色平靜道:“秦王欺詐寡人再前,又脅迫寡人割讓疆土再後。秦王忘了,寡人不僅是大國之君。寡人還是錚錚傲骨的楚國男兒。楚國男兒寧折不屈,絕不受辱。秦王想要通過卑鄙的手段,不廢一兵一卒,謀取楚國的疆土,簡直是癡人做夢。”


    秦王怒道:“你若將黔中郡割給秦國,寡人就放了你。”


    “你想要寡人將黔中郡割給秦國。”楚王肅道:“寡人辦不到。”


    “你就不怕寡人殺了你。”


    “楚國男兒,寧可殺,不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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